亲爱的姑妈：

　　快有4个月（差8天）没有得到你的来信了，不过我还在想，也许你的信已经到了格拉德科夫老镇，只是我不在那里而未能收到。在前一封信中，也就是10月24日寄的那封，我说过第二天将要去第比利斯；那天我们确实出发了，经过一星期的旅行，在11月1日到达第比利斯。一路上的驿站都没有马匹，不太方便，不过沿途的景色不错，让人心旷神怡。到第比利斯的第二天我就去拜访伯利美将军，把图拉来的公文呈交给他，并作了自我介绍。尽管作为德国人，伯利美将军为人善良、热心快肠，他还是拒绝了我的呈文，因为我提供的材料不全，缺少彼得堡的公文。我决定在这里等待补齐这些材料。不过大哥的假期已满，他3天前就走了。亲爱的姑妈，你可以想见，在这里等待下去，对我来说是很难受的。首先，如果一个月后还收不到公文，我入伍的打算就会泡汤，因为我无法赶上冬季的进军了，而这正是我想参军的原因。其次，这里物价很贵，我住的时间也许会超过一个月，此外还有往来的路费，要花掉不少钱。最后，我已经习惯了同大哥在一起，现在同他分别，哪怕是短时的，也让我很难受。我不得不深感惭愧，因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哥哥对我的珍贵，以及我对他的爱恋之情。亲爱的姑妈，现在我想起了你曾对我的劝告：我在谈到大哥时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你制止了我，你做得是对的。我觉得大哥在各个方面都比我们强，我这样说绝不是假装谦虚。在这里我偶然遇到一个彼得堡的熟人，巴格拉津公爵，对我来说这是意外之喜。他人很聪明，颇有教养。总的来说，第比利斯这座城市文明化程度还是较高的，给人以小彼得堡的印象，上等阶层的社交活动很多，还有俄罗斯剧院和意大利歌剧，尽管我的财力有限，也会去尽情享受。我住在德侨区，处于城郊；这里环境优美，周围都是花卉和葡萄架，这里更像农村而不是城市，天气温暖而晴朗，没有结冰，也没有下雪，我住在这里感到非常舒适。这里的房租十分便宜：两个十分干净的房间，一个月只要5个银卢布，而在城中心区这至少要40个银卢布。此外，在这里我还可以不用花钱就能练习德语。我在这里有书看，有事情干，也有闲暇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搅我，因此我并不感到有多寂寞。亲爱的姑妈，你还记得吗？你曾劝我写小说。现在我听从了你的劝告，我所说的有事干，就是指的写作。我不清楚自己写的东西将来能否出版，但这种工作让我很快乐，而且我做这事已有很长时间了，我想坚持下去，不打算放弃。以上就是我近来的一些情况。如果以后不能入伍参军，我就打算找个文职工作，以免让人说我什么事都不干，不过不是在俄罗斯，而是在这里。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后悔来到高加索，这个灵机一动的决定对我总是有好处的。再见了，吻你的手，盼望着你的来信。地址写格鲁吉亚第比利斯我收即可。

　　（1851-11-12）

　　亲爱的姑妈：

　　我无法为自己这么长时间未给你写信辩解，只得请你原谅。这次行军后我和大哥在格拉德科夫老镇呆了两个月。像往常那样，我们打猎、阅读、谈话、下棋。这期间我去里海旅游了一次，玩得很开心。如果不考虑我害过一场病，这两个月的生活是十分完美的。不过灾难和幸福总是联系在一起的，由于患病，我来到五山镇过夏天，现在就是在这里给你写去这封信。

　　我来这儿有两星期了，行为规矩，与世无争，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是满意。我凌晨4点就起来了，喝着矿泉水一直到6点，然后洗澡，再回到住所。接下是阅读，或者在喝茶时跟一位军官聊天（他就住在我隔壁，我们合起来包饭），然后是写作，一直到12点，再去吃午餐。饭做得不错，而且价格便宜。我午睡直到4点，然后下棋或者阅读，然后再去喝矿泉水。回到住所后，如果天气晴朗，我就在花园里喝茶，呆几个小时，想象我的亚斯纳亚庄园，想象我在那里度过的美好岁月，并且特别想念我亲爱的姑妈，我越来越想念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这些回忆越来越珍贵。尽管在回忆中不免有伤感之情，有些未能珍惜幸福生活的遗憾，但我在这些伤感和遗憾中体会到一种美妙的心境。

　　从第比利斯回到这里，我的生活方式一切照旧，尽量避免接触陌生人，对于熟人也保持一定距离，对此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无疑是一个古怪和高傲的人。其实我不是高傲，而是自然而然就这样了。我跟这里的人在教养、情感、思想等方面差距甚大，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而大哥却有办法跟他们搞好关系，显得很谈得来的样子，尽管他跟这些人也有很大差距。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他。我很羡慕他这一点，但我自己做不到。说实话，这种社交生活毫无乐趣可言，我早就不在意这些，只是希望处于一种内心宁静和自足的状态。现在我开始阅读历史书籍了，以前你常常劝我读这方面的书，我一直拒不听命，现在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的写作活动仍在进行中，尽管我并未打算去发表什么。很早就着手写的那篇东西已经改过三遍了，为了让自己感到满意，我还打算改写一次。看来这活儿似乎永远也干不完，不过我并不着急，因为我写作不是出于虚荣心，而是由于爱好。我是乐在其中。

　　尽管我说过，我不在意于那些游乐社交活动，但我也不感到寂寞，因为我有工作，而且我还体会到一种比社交活动更为美妙而崇高的快乐，这就是内心宁静、深切反思、意识到自身善良而产生一种满足感。长时间来我都是以自己的聪明、社会地位和贵族门第而自豪，现在我感受到，如果说上帝恩赐给我什么，那就是我还能保持至今的关爱人的善良之心，由此我才能够体会到快乐和幸福。我入伍已近5个月了，也许再过一个月我就会得到晋升，再过半年可能获得军衔。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有一件事让我发愁：我必须去彼得堡，但手中没钱。不过我想起了你的告诫：没有绕不过去的坎。

　　亲爱的姑妈，再见，时间有限，信就写到这里。不过信件两天后才能送出去，而我又一直想念着你，这封信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好吧，再见。波利娜姑妈的情况怎样？身体还好吧？还跟以前那样满足于自己的生活状态吗？我很想念她，常常想起她那苦难而奇特的一生。遗憾的是，多年来实际上我已同她断绝了往来，尽管不是我有意而为之。我对自己说，一定要给她写封信，然而要开始断绝多年的通信往来是很难的。

　　（1852-5-30）

　　只要重读我写给你的信，就忍不住想把它撕掉，因为它有时显得十分冷淡，有时又很愚蠢，有时又太狂热，总之，没有我满意的时候。我总是怕这些信在无意中冒犯了你，让你产生误会和不安的情绪，我总是希望它们能让你感到高兴。

　　从安德烈的来信中获悉，你将去亚斯纳亚庄园，这让我太高兴了。我觉得这样一来，你离我就更近了。我想象你就住在那间小屋里，坐在那个装饰着人面狮身像的小沙发上，面对你喜欢的那个小桌，身旁是那个小橱柜，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当我们想要什么而求索不得时，我和大哥总是说：“就连姑妈的小橱柜里也没有。”

　　在给安德烈的信中附有我需要的法文书的清单，让他给你，请你按清单把书寄来。另外请你给他说一下，让他把替我借的的100卢布寄到五山市卡巴津镇252号我收。我很不满意安德烈；我已给二哥写信，想让他帮我管理亚斯纳亚庄园，这事要尽快定下来。从安德烈的来信以及其它信息看，我发现安德烈除了喝酒和偷窃，什么事也干不了。二哥直到现在还没有回信，不知是不是由于懒惰。请你为此而骂他几句。亲爱的姑妈，再见，吻你的手。

　　在上封信里你对我表示感谢；亲爱的姑妈，尽管我知道你为人善良，仍然想到你这是不是在嘲弄我，因为我不相信你会为我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表示感谢，而你对我们的恩情则是我们永远也难以报答的。亲爱的姑妈，再见。如果我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几个月后我就会回到你的身旁；那时我将以自己的关爱向你表明感激之情。想到我们重逢的情景，我不由得停下笔来，沉浸在想象之中：你会高兴得流出眼泪，而我也会一边吻着你的手， 一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说实话，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着同你见面的幸福时刻。我本想把这封信寄给二哥；由于在不经意间表达了对你的感情，恐怕会惹他嘲笑，因此还是把信寄给你，你只须把信的第一页给他看就行了。我相信他也跟我一样富有感情，只不过是由于难为情而不肯表达出来，因此他无法享受我这样向你表达的快乐之情。也许别人看到我这样的表达会觉得好笑，但我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相信你永远都是理解我的，对此我很有信心。

　　（1952-6-3）

　　——给姑妈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