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南。神学,或由“原罪“造成的理性毁灭。勒南跟耶稣会教士和忏悔神父一样,他在精神上具有教士那种做作的微笑,就跟所有的教士一样,只有在爱的时候才会变得危险。没有人像他那样,以一种致命的方式来礼拜。勒南的精神,一种麻痹神经的精神,对这个疲弱、患病、意志衰竭的法国来说,无异于一种厄运。
圣波夫。毫无男子气。对阳刚精神怀着小小的怨恨。到处游荡,小巧,好奇,无聊,好打听,全然一个女人性格,具有女人般的报复欲和感受性。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他是散布流言蜚语的天才;其手段花样繁多;没有人比他更善于在毒药外裹上一层好吃的糖衣。他的深层本能是鄙俗,正好跟卢梭的愤恨类似,所以都是浪漫主义者,因为在一切浪漫主义背后都有卢梭的报复本能在起作用。他是一个革命者,可以被恐惧控制了。在一些强势力量面前毫无自由。他激烈地反对一切伟大人物和伟大事物,反对一切有自信的人。他是一个诗人和半个女人,还可以感受到一点伟大的力量;他不停地蠕动着,就像那条著名的虫子,因为他总是觉得自己在遭践踏。在某些方面,他是波德莱尔的一个雏形。
《仿效基督》是一本拿在手上会让我在生理上产生反感的书。它总是散发出一种女性的芳香,只有法国人或者是瓦格纳主义者才能够适应它。这个圣徒有一种谈论爱的方式,甚至能让巴黎女人也感到好奇。有人说,那位最聪明的耶稣会教士A.孔德想将法国人绕过科学带到罗马,他在这本书中获得灵感。我相信这一点:它是“心灵的宗教”。
G.艾略特。他们失去了基督教的上帝,却不得不更加坚持基督教道德,这是一种英国式的从一而终, 我不想为此而责怪艾略特这个道德小女人。在英国,为了每一次从神学的小小解放,人们必定会以令人恐惧的方式成为道德狂热分子,以此作为补偿。
乔治.桑。我读过她的《旅行书简》第一卷,跟卢梭写的东西类似,虚假、做作、咋呼、夸张。我受不了她这种糊墙纸似的花哨风格,就像受不了群氓总想显示自己豁达大度的虚荣心一样。当然,我最受不了的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却有着带男子气和顽童般的风骚。在这样做的时候她表现得多么沉着冷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女戏子!她写作时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像雨果、巴尔扎克以及所有的浪漫主义作家一样按部就班,只要是写作就会处于这种状态!她会多么怡然自得地躺在那儿,这头多产的写作母牛,身上具有某些很坏的德国人的素质,就像她的老师卢梭一样;不管怎么说,只有在法国人的欣赏力趋于衰败时,她才可能出现!但勒南崇拜她。
我读过托马斯.卡莱尔的生平,这是一场违心的闹剧,一个对于消化不良状态的英雄道德之解释。卡莱尔,一个喜欢吹牛的家伙,一个无法自制的雄辩家,他不断地被一种感觉所骚扰,就是既渴望一种强有力的信念又对此无能为力。(这是一个典型的浪漫主义特点。)对于一种强有力信念的渴望并不能证明他真的有强有力的信念,还不如说情况正好相反。一个人有了这种信念,他就可以允许自己享受一下怀疑论的奢侈,因为他已经十分安全、十分坚定、十分自制。卡莱尔对具有强有力信念的人崇敬有加,对不太单纯的人则很是气愤,由此来麻痹自己的内心:简言之,他需要一种喧闹的氛围。对自己有一种持续不断的狂热的不诚实态度,这就是他的特点。因此他始终让人感觉兴趣。显然,在英国他是由于诚实而备受尊重。好的,英国就是这样;考虑到英国人是不折不扣的假作正经的民族,这不仅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理应如此。从本质上讲,卡莱尔是一个英国的无神论者,但他却以自己不是无神论者为荣。
爱默生。比卡莱尔开通一些,逍遥自在一些,也更为复杂一些,狡猾一些,尤其是更为幸运一些。他本能地喜欢精美食物,把无法消化之物扔掉。他比卡莱尔更有欣赏能力。卡莱尔十分喜欢他,但还是这样评论他:“他没有足够的东西供我们食用。”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无损于爱默生。爱默生为人和善、聪慧、乐观,不过于认真。他对自己的年龄没有什么概念,既不觉得老,也不觉得年轻,他完全可以用维迦的一句话来形容自己:“我的继承者是我自己。”他的心灵总可以找到令自己满意和感激的理由;他有时能达到一个快乐老实人的超然境界。一次同情人幽会,他十分满意,回来后充满感激地说:‘尽管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寻欢作乐仍然是值得称道的。’”
歌德不是一个德国事件,而是一个欧洲事件:他是一个巨大尝试,即通过回归自然、上升到文艺复兴的纯朴来克服18世纪。歌德自身带有这个世纪最强烈的本能:多愁善感、崇拜自然、反历史、理想主义、非现实和革命(革命只是非现实的一种形式)。他借助于历史、自然科学、古代以及斯宾诺莎,尤其借助于实践活动,将自己封闭在一定的视野之中。他不厌弃生活,而是投身于其中。他从不放弃,尽可能地容纳、吸收、占有。他要的是总体,反对理性、感性、情感和意志的分离(而康德的意见正好相反,他以一种可怕的经院哲学来鼓吹这种分离),他训练自己成为这种总体,自我创造。在一个推崇非现实的时代里,歌德是一个坚定的现实主义者:他对与之相近的一切都予以肯定。歌德塑造了一种身体强健、文化修养极高、体态灵巧、有自制力、自我尊崇的人,这种人敢于把大自然的所有领域和财富都给予自己,他强大得足以承受这种自由。他塑造了一种宽容的人,其宽容不是由于软弱,而是出于强大;那些导致平凡天性毁灭的东西,仍可为其所用,从中获益。他塑造了一种百无禁忌的人,其除了软弱,无论是罪恶还是德行都无所谓。这样一个实现了自由的天才,带着欢乐和信任的宿命论,处于世界之中,怀有一种信念:只有个体才可能被遗弃,而总体的一切都得到拯救和肯定,因此他不再否定。但这样一种信念是一切可能的信念中最高的,我用酒神狄奥尼索斯来为它命名。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19世纪所追求的一切,也就是歌德为自己所追求的:理解和肯定总体性,接纳每一种东西,勇敢的现实主义,尊崇所有的事实。
——偶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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