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的肉体进行折磨，所有的人都会大声谴责他，表达自己对此暴行的愤慨。只要想一想这样的事，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人们都难以容忍；如果知道哪里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心灵的痛苦就更加难以忍受。然而对于人类灵魂的折磨，人们却远远没有认识到其同样的可怕性。基督教长期对人类进行这种折磨，到现在这一折磨还在进行。人们常常感叹世风日下、灵魂堕落，因此，至今他们对于精神上的刑罚和折磨往往抱着默许的态度，正如一段时间之前，人们对于人和动物遭受的肉体折磨也抱着默许态度一样。如果说以前“地狱”这个词还比较空洞，那么现在它的内容就十分丰富了：其中不仅有新创造出的对地狱的真正恐惧，还有与之相应的新的“同情”：它十分可怕，沉重地压在人们心中，而以前人们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它“同情”的是那些“死后打入地狱者”的命运，这一命运在基督教时代会让那些心肠最硬的人也掉下眼泪。普鲁塔克曾勾画出一幅异教迷信者的悲惨形象，但与一个中世纪难逃“永世受罚”命运的基督徒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

　　基督徒看到各种各样的可怕迹象：一只鹳鸟叼着一条蛇，却犹豫着是否将它吞下；天地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或者一道血光掠过大地；死去的亲属向他走来，表情十分痛苦；在睡梦中，四周墙壁变得明亮起来，在火光的照应下，出现了地狱的各种刑具和毒蛇、魔鬼模样的刽子手。我们看到，由于人世间处处都安放有十字架，处处都是“好人遭受折磨至死”的地方，基督教已经将这个世界变得多么阴森可怕！当一个大传教士滔滔不绝地将个体藏在内心的痛苦、隐私和不幸公之于众，当一个怀特菲尔德牧师“像一个要死的人对另一些要死的人那样”讲话，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捶胸顿足，情绪冲动，毫不知耻，说话飞快，语调尖刻，冷酷地向其听众发泄自己的仇恨和愤怒，并将他们驱逐出群体，人世间已经变成折磨人的灵魂的地狱！我们能看到的尽是疯狂发作后的受害者；许多人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一些人毫无动静，仿佛失去了知觉；还有一些人不停地发抖，或者长时间大声怪叫。处处都可以听到大口喘气的声音，好像他们就要窒息而死了。 一位看到这种传教方式的人说：“我听到的几乎全都是在极其痛苦中死去者的声音。”

　　我们无法忘记，正是基督教将人类的安息之所变成受刑之地。这些可怕的幻象和声音，让无数人的感官甚至血脉都遭到毒害，给他们及其后代的的生活蒙上阴影。请想象这样一个人，本来是十分纯朴天真的，听了下面这些话，就再也无法摆脱它造成的可怕影响了：“啊，永生，让我永生吧！我宁愿没有灵魂，宁愿没有诞生！我被打入地狱，永远永远被打入地狱！一星期前也许你还可能帮助我，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现在我是魔鬼的仆人。我同他一起下地狱。哭泣吧，可怜的冷酷之心！你不会哭泣？除了哭泣，冷酷的心还能干别的什么？我下地狱而你却获得拯救！瞧，他来了，是的，他来了！来吧，仁慈的魔鬼！”

　　不幸和罪恶并非一回事，然而基督教却将前者当作衡量后者的砝码。因此，如果一种失误带来的不幸比较严重，基督徒就认为这个失误一定是极大的错误。然而古人并不是这样看的；正因为如此，希腊悲剧才会成为一种让人们心灵自由的力量，其重要意义是古人自己也没有认识到的。他们不是像基督徒那样，挖空心思在罪恶和不幸之间建立一种“充分的联系”。确实，他们的悲剧英雄产生了一些失误，这些失误就像路上的石头，影响了他们的行走，有时会让他们摔断一只胳膊或者跌瞎了一只眼睛，对此，古人只会说：“唉，他们走路太不小心了！”只有基督教才会说：“我们看到一种巨大的不幸，其后必定因此隐藏着一种巨大的过失，它让人心痛，虽然我们还看不清它。如果你这个不幸的人感受不到这一点，那是因为你的心灵执迷不悟，等着瞧吧，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到你的头上！”在古代人那里，不幸是单纯的、无邪的和真正的；只是在基督教产生之后，所有的惩罚都变成他罪有应得的惩罚，使得痛苦的人不仅因为其痛苦而受苦，还因为其对这一痛苦的想象而受苦：每一次不幸都让不幸者感到自己道德上有罪。可怜的人类！

　　——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