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种定义，只有为他人作出的行为才是道德的，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有什么道德行为了；按照另一种定义，只有根据自由意志作出的行为才是道德的，这样一来，同样不可能有什么道德行为。那么，人们通常说的道德到底是什么呢？它是人们心灵错误的结果。如果我们现在从这些错误中解脱出来，所谓的道德行为到底是什么呢？由于这些错误，我们一直过高估计了某些行为的价值，认为它们不是利己的，不是不自由的。如果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实际上并没有这种差别，那么，那些被过高估计的行为价值将被大大降低，而我们将恢复那些曾被判为自私行为的价值，将它们从罪恶意识的阴影中解放出来。由于这些所谓“自私”和“不自由”的行为是人们最经常的行为，而且将来也是这样，我们实际上已经清除掉了人类行为和生活的全部罪恶的外观。这一结果的意义是十分深远的。一旦人们不再以罪恶的眼光看待自己，他就不再是罪恶的了！

　　牺牲者的道德。“热情奉献”、“自我牺牲”，这些话多么响亮！对于你这些响亮的道德话语，我完全相信是发自内心的。但我要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内心”！你觉得自己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对其它道德不屑一顾，并将其称为利己主义。显然，你觉得它们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它们肯定会让你不舒服！这是因为，但你狂热地奉献和牺牲自己时，体验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让你痴迷和癫狂的想法：现在你已经不再是你自己，而成了你为之献身的更强大的神或人之一部分；你跟他一样自在逍遥、如痴如狂。因此，事情的真相是，你只是在表面上牺牲了自己，实际上你已经在想象中变为神并体验着他的快乐。你认为，跟这种快乐相比，那种利己主义道德是太可怜、太可鄙了，你对它没有兴趣，因为它要求牺牲和奉献是实实在在的，同时又不让牺牲者觉得自己被神圣化。总之，你需要沉醉和放纵，而你所鄙视的道德不允许沉醉和放纵，因此，它让你愤恨不已。我深信这就是原因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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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利他主义”的道德，一种使得自私枯萎的道德，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很坏的征兆。这一点适用于个体，尤其适用于一个民族。一旦没有自私，也就缺少了最好的东西。本能地选择有害自己的东西，被“无私”的动机所吸引，这几乎就等于是颓废的表达。“不为自己谋利”，这只是一块道德遮羞布，来掩盖一个完全不同的生理事实：“我再也不会找到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了。”这是一个人本能的崩溃！当一个人变得利他时，他也就完蛋了。当颓废者在说道德谎言时，他不会直接说“我不再有任何价值”，而是说“没有什么是有价值的，生命毫无价值”。这种判断终归是一种巨大的危险，因为它有传染性，在整个社会病态的土壤上，很快就蔓延成像热带植物一样茂盛的观念，有时成了宗教（基督教），有时成了哲学（叔本华）。这种来自腐烂的有毒植物，其散发的臭气会长达数千年毒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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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称赞某个人的美德，并非因为那对他本人有什么好处，而是由于它对他人和社会有益。人们在称赞美德时，其实很少是“无私的”、“非自我本位的”，他们知道这些美德（例如勤勉、服从、纯洁、虔诚和公正等）会对具有美德的人造成伤害，因为美德是这个人的一种强烈本能冲动，不能跟其它本能冲动协调一致。如果你真正具有一种美德，就必然会成为这一美德的牺牲品。然而人们却为此称赞你的美德。人们称赞一个人勤奋，却根本无视这个人正是由于勤奋而损害了他的眼光、思维和创造性。人们敬重一个因工作而“鞠躬尽瘁”死去的年轻人，也为他感到惋惜，他们是这样评价他的：“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失去这样的人，是一个重大损失，是值得我们惋惜的。更可惋惜的是，有些人将自己的保存和发展同服务于社会的工作对立起来！”也就是说，人们惋惜这年轻人之死，并非由于他本人，而是由于社会失去了这样一个顺从和无私奉献的榜样，也就是所谓的“好人”。他们也许会想，如果这个年轻人工作时多考虑一点自己，是否可能活得更长久一些，这样对社会的利益也就更大一些呢？即使想到了这一层，他们还会认为，这个年轻人的死表明，人类是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这一点更对社会有益。这就意味着，首先，我们在称赞美德时，是称赞其有用的地方；其次，美德具有一种盲目性，不受这个人整个利益要求的控制，我们称赞美德，是称赞其非理性的东西，正因为这种非理性，个人才转化为“整体的一种功能”。称赞美德就是称赞某种损害个人的东西，也就是称赞这样一种本能冲动：它剥夺了一个人最为宝贵的自爱和自我保护的本能。

　　为了教导人们养成合乎美德的习惯，说教者也不避讳美德和个人利益相结合的可能性，而实际上美德有时与个人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例如盲目的勤奋是一种典型的工具性美德，它也可能让人发财致富、名利双收，还可以治愈无聊和情欲引发的毛病，但人们却无视它带来的极大危害。现在所谓的教育，就是通过一连串的利益诱惑来造成个人思维和行为模式，这种模式一旦成了习惯、本能和激情，就必然会反对自己的根本利益，只是去做“有益于大家”的事情。我常常看到，盲目的勤奋确实可能名利双收，但它也让人丧失了自己身体器官的敏锐和灵巧；它确实可以治愈无聊和情欲引发的毛病，同时也让感官反应迟钝，让精神不能适应新的冲动。（我们这个时代是最为繁忙的，它只知道勤奋和发财而不知其它。许多天才也因此而无甚斩获。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可能会这样。）

　　如果这种教育成功，个人的每一种美德都对公众“有益”，而不利于个人的最高目的，很可能造成个人精神郁闷，甚至夭折。我们称赞那些无私献身的人，就等于称赞那些不将自己的精力和理智用于保护、发展、提升和扩张个人强力的人；这样的人十分谦虚、与世无争，但称赞他们的人决不是无私的。周围的人称赞他们，是因为可以从中获得好处；如果这些人也是“无私”的，就应该阻止那些损害其自身利益者的行为，更重要的是，还应该宣称，他们反对“滥用善的概念来损害自己”，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无私。这就意味着，当前正受吹捧的道德是自相矛盾的：其动机跟其原则是相反对的。道德用来证明自己的东西却又被道德本身所驳斥。

　　“你应该舍弃自己，作为一个牺牲品奉献出来”，这句话应该由那个舍弃了个人利益、也许会因自我牺牲而毁灭的人来说，才不会与其道德观念相冲突。如果由他周围的人（或社会）来称赞这种利他主义，实际上这些称赞者做的事是：“你应该追求自己的利益，即使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因此，这些称赞者等于同时说了“你应该”和“你不应该”两层意思。

　　——曙光、偶像的黄昏、快乐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