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善恶是一个最没有充分讨论的问题,也是让人心惊肉跳的问题。良心、荣誉、地狱,甚至还有警察这样的问题,都是不容讨论的。道德就像一个权威者,是不允许人们思考它,更不允许批判它;他们只能服从它。没有那个权威会让自己成为批判的对象。对高贵的道德进行批判,对它表示怀疑,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离经叛道!然而道德的能耐不仅在于威吓批判者,用道德法庭去审判他们,它还具有某种诱惑力,并能熟练运用它,这才是其安全性之根本保证。由于有这种手段,它只要看批判者一眼,就能瓦解其意志,使之反向倒戈,将手中的毒剑刺入己身。从古至今,道德都十分擅长于说教,没有哪个宣讲者能离开它的帮助。只要有说教者,道德就作为最迷人的女人出现,并把哲学家变成一头猪。
为什么柏拉图以来所有对欧洲哲学的建设都是徒费精神的?为什么哲学家们奉为永恒的一切实际上都开始垮塌或已经成为废墟?有一种回答是:“因为哲学家们全都忽视了这一建设的前提,没有对其基础进行考察,没有对理性进行批判。”这是康德作出的著名回答,但它并不能让我们当代哲学家站在一个更为坚实和较少欺骗性的基础之上。实际情况是,包括康德在内的所有哲学家都是在道德驱使下工作;表面看起来他们在追求“确定性”和“真理”,实际上他们追求的是“一座壮观的道德大厦”。我再次引用康德幼稚的话说,他那“并不耀眼但不是没有价值的”工作目的,就是“为那座壮观的道德大厦打下并夯实基础”。遗憾的是,它的目的并没有实现。今天我们不能不坦白地说,情况正好相反。康德如此热情地向往着善,表明他确实是自己所在世纪的产儿,这个世纪要比以前任何世纪都更为盲目地充满热情。幸好康德此外还有一些更具价值的东西,也可看作这个时代的产物,例如他的知识理论所具有的感觉主义特点。在他心中有着卢梭这个道德毒物在起作用,一种道德狂热主义的思想使得他无法静下心来。为了创建自己的道德王国,康德不得不预设一个无法证明的世界,一个逻辑的彼岸,因此,他才需要自己的纯粹理性批判。换言之,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的道德王国在理性面前无懈可击,本来他也可以不要这样的东西的;在他看来,道德秩序无法抵挡理性的进攻。面对自然和历史的非道德性,康德像每一个真正的德国人那样,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相信道德,不是因为自然和历史证明了道德,而是决心将自然和历史对道德的一再驳斥置之不理。为了理解这种置之不理,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另一个伟大的悲观主义者路德相似的情况。路德以其独有的无所顾忌对友人说:“仁慈公正的上帝降下这么多的苦难和灾祸,如果我们可以通过理性对此加以理解,那干嘛还需要信仰呢?”
“正因为其荒谬,我才相信它”,这样的推断对于真正的罗马人来说,是亵渎神灵的罪过,而对于德国人来说则是富有刺激,很有吸引力。正是由于这一推断,德国的逻辑进入基督教教义,即使过了一千年,到今天,我们这些德国人——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已衰败——仍然在黑格尔的著名辩证法那里闻到某种真理的味道,黑格尔用它来帮助德国精神征服欧洲:“一切都是自相矛盾的,而矛盾推动世界。”即使在逻辑领域,我们也是悲观主义者。
然而逻辑推断并非我们可以断然加以怀疑的最后底线。逻辑推断的有效性与我们对理性的信仰密不可分,而我们对理性的信仰只是一种道德现象。也许德国的悲观主义还有最后一步没走?也许它会把其信仰与无理性的关系和盘托出,从而造成惊世骇俗的效果?如果我的作品将悲观主义扩展到道德领域,甚至超越道德信仰而达到其彼岸,这不正好表明它是一部真正的德国作品吗?它确实敢于正视矛盾并展现了这种矛盾:道德信仰在本作品中已经失去地位,其原因恰恰在道德自身!推动我完成本作品的力量如果不是道德,那还会是别的什么呢?无可置疑的是,写作此书时,我有一种“你应该如何如何”的心声在回响,头脑里闪耀着严格的道德光芒,这就是最后的道德之光,照耀着我们最后要走的道路。就此而言,我们仍然是讲良心的人:我们讲良心,是因为我们不想回归任何陈腐之物和“衰败信仰”那里,即使它们是打着上帝、德行、真理、正义和博爱的旗号。由于我们拒绝重回谎言构筑的理想,反对一切调和的东西,反对基督教信仰和其它信仰,反对浪漫主义和国家崇拜的混合物,反对那些向我们不再相信的东西顶礼膜拜的无耻艺术家,总而言之,反对所有那些看似抬高、实则贬低我们的欧洲女人主义,我们可以说自己是讲良心的人;尽管我们被称为当代非道德主义者和不信上帝者,尽管我们被看作是有问题和无可救药的一代,我们仍然是有千年之久的德国后代,并秉承了其正直和虔诚。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确实是这一传统的继承人,执行了其内在的意志——如前所述,这是一种悲观意志,它无情地否定自己,因为它乐于做的事就是否定。用一句时尚的话来说,经我们的手,道德完成了它的自我扬弃!
否定道德可以有两种不同的形式。第一种是:否认道德动机推动了人们的行动,所谓的动机只是一些骗人或自欺的把戏,而那些所谓有道德的人特别喜欢弄这一套。第二种是:否认道德判断的基础是真理;我们承认道德是行动的动机,但其作为道德的基础,却是通过错误将人们推向其道德行动;实际上这就是我的观点。不过我也不想否认,在许多情况下,第一种观点也是站得住脚的。因此,我否定道德,就象我否定炼金术一样:我否定炼金术的前提,但我并不否认,确实有一些炼金士相信这一前提,并根据它进行活动。同样的,我也否定不道德,并不是否认许多人感到自己是不道德的这个事实,而是否认这种感觉具有任何真正的理由。除非我是一个傻子,我不会否认,许多被称为不道德的行为应该避免和制止,或者许多被称为道德的行为应该实行和被鼓励,但我认为,当我们鼓励一些行为而避免另一些行为时,其理由应该与迄今为止所有的理由完全不同。我们应该学会不同的思维方式,为的是在以后,也许是很久以后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感觉方式。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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