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多余的人说,没有适时而生,怎么可能适时而死呢?但愿你们未曾诞生!但多余的人也十分看重死这件事,即使是一个空壳的核桃,也希望能被砸开。所有的人都将死当作一件大事,但死并不是一个节日。人们还没有学会怎样将最好的节日神圣化。
我将成功的死指示给你们看,这对于活着的人是一种激发和期待。一个成功死去的人是一个胜利者,那些满怀希望和期待的人围绕着他。因此我们应该学会死亡。只有当死者神圣化了他活着时立下的誓言,死才是一个节日。这样死去是完美的。其次是死于战争,为此而贡献自己强大的生命。战士和胜利者都憎恶你们那种死,它本来应该是主人,却像一个小偷那样悄悄来临。
我向你们赞美我的死,那是自由的死,当我愿意的时候,它就来了。我愿意什么时候死呢?一个有目标、有继承者的人,愿意为他的目标和继承者适时而死。为了他的目标和继承者,他不愿在生命的殿堂呆的时间太长。确实,我不想跟那个打绳子的人一样,绳子打得越长,他往后退得越远。对许多人来说,为了他们的真理和胜利,他们呆的时间已经太长。当一个人的口中已经没有牙齿了,他就不应该再去对真理说三道四。要保持真正的名声,就应该知道适时地告别名声,学会这一门适时告别名声的艰难技艺。吃美味佳肴时不能过饱,那些希望长久地获得人们爱戴的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确实有些苹果是生涩而酸的,它们的命运是一直熬到秋末,变得成熟,发黄,果皮发皱。有些人未老心已衰,或精神已经疲惫。有些人年轻时头发已经斑白,而那些成熟较晚的人能保持较为久长的年轻。对于许多人来说,生命是一种失败,像一条毒蛇那样咬噬着他们的心。如果他们能看穿自己的死,那就是一种成功。许多人永远不会成熟,而且在生命的夏天就已经腐烂掉了,但由于怯懦,他们仍然将自己附着在树枝上。那些多余的人活得太长久,在树枝上附着的时间太长。我希望来一阵狂风暴雨,将这些腐烂物一扫而空。
我希望有提倡速死的人来临!他们就像摇撼大树的狂风暴雨。遗憾的是,我听到的只是宣扬缓慢死去和忍受世俗一切的声音。啊,你们宣扬要忍受世俗的一切吗?恐怕是世俗太容忍你们了吧,你们这些亵渎人世的人!确实,那些宣扬缓慢死去的人们所敬奉的那个希伯来人死得过早了,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灾难。这个基督耶稣只知道希伯来人的痛苦和忧伤,只知道善良正义者的仇恨,于是就有了求死的渴望。如果他留在荒蛮之地,远离那些善良正义者,也许他就会知道什么是生,知道怎样热爱大地,也就知道怎样去欢笑!兄弟们,相信我吧!他死得太早了。如果他能活到我这样的年龄,就会反对自己当初提出的教义!他的高贵足以让他这样做!然而他死的时候还不成熟。这个年轻人的爱是不成熟的,他对人们和大地的恨也是不成熟的。他的心灵和精神由于被束缚而不堪重负!一个成熟的人要比年轻人更多一些赤子之心,而悲伤的情怀却比年轻人少:他对生和死有更为深刻的理解。
人应该自由地去死和死于自由。如果不在被肯定,就去做一个神圣的否定者:这样他就领悟了生与死。朋友们,我要求你们的是,在你们心中,死不应该是对人类和大地的亵渎!在死的时候,你们的精神和道德应该有如夕阳一样辉映着世界,不然的话你们的死就是一个失败。我愿意以自己的死来使得你们更爱大地。我愿意复归尘土,安息在诞生我的大地之中。确实,查拉图斯特拉将他的球投向自己的目标,现在你们这些朋友做我的继承者吧,我将这一金球投给你们。我的朋友,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看着这金球投向你们!因此我还要在这大地上逗留一下,请你们原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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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是社会的寄生虫。在有些情况下,继续活下去是不体面的。当生命的意义和权利都丧失后,只是卑怯地依赖医生和医疗苟活下去,应该受到社会的深深鄙视。而医生是这种鄙视的中介,他给病人每天开的不是药方,而是一剂新的厌恶。应该赋予医生一种新的职责,当生命、上升的生命的最高利益要求无情地排除和扼杀那退化的生命时,他有决定生育、出生、生存的权力。当一个人再不能骄傲地活着时,就应该骄傲地死去。自愿选择的死,适时的死,心境平和而愉快,死在孩子和见证人中间,还可以向在场的人作一个真正的告别,他是对自己的成就和意愿作一个真正的估计,对生命作一个总结。这一切跟基督教在人临终时上演的可怜又可怕的喜剧正好相反。我们不要忘了,基督教滥用了临死者的软弱来强暴其良心,滥用死亡方式来评判人的一生。这里我们要反对一切懦怯的偏见,尤其要确定所谓自然死亡的真正意义,即其生理价值。“自然”死亡其实也是一种非自然死亡,一种自杀。一个人决不是死在他人手里,而是死于自身。不过这是在最可鄙视条件下的死,是不自由的死,是不适时的死,是懦夫之死。一个人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应该要求另一种死:自由的死,有意识的死,并非偶然的死,并非突如其来的死。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偶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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