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当我们为这一发现而欣喜时,却有许多问题被提了出来:如果梦是欲望的满足,那么,表现这一满足的各种奇特形式又是怎样来的呢?在我们醒来时记得的显梦形式之前,梦又发生了什么改变,这些改变是怎样发生的?被修改后进入梦中的那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在梦中表现出的一些特性如自相矛盾性是怎样产生的?梦能够为我们的内心活动增添一些新内容吗?梦能够对我们白天的观念作出修正吗?
我建议,我们暂且将这些问题搁置一边,先把一个问题搞清楚:我们已经知道,梦可以看作是欲望的满足。现在要探求的是,这是梦的一个普遍特性,还是偶然发生在梦中的内容。即使每一个梦都有一种意义或心理价值,这并不意味着其意义都是相同的。例如,也许第一个梦是欲望的满足,第二个梦是焦虑的实现,第三个梦是一种沉思,第四个梦是重现了记忆。如此等等。是否除了欲望的满足外,就没有其它内容的梦了?
我们很容易证明,梦往往不加遮掩地显示欲望的满足。因此,长期以来梦都未能得到解释,这让我感到惊讶。例如,有一种梦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把它再现出来,就像做实验一样。如果我在晚上吃了鱼、橄榄或其它很咸的食物,晚上就会由于口渴而醒过来,而醒前的那个梦内容往往相类似,都是我正在喝水。我梦见自己正在大口喝水,水的味道有如甘露,然后我就醒了,于是起来喝一杯水。这样的梦很简单,是由口渴引发的,我醒来后可以感觉到口渴。口渴产生喝水的欲望,而梦让我的欲望得到实现。显然,梦这样做是在实现一种功能。我睡得佷沉,身体的任何需要都不会把我弄醒。如果通过梦中喝水就能解渴,我就不必醒过来喝水了。因此,这是一种十分方便的梦,做梦替代了行动。
不久前我做了另一个梦,也是关于口渴喝水的,只是内容稍有不同的:入睡前我就感到口渴,于是就把床头柜上的一杯水喝了。睡了几个小时后,我又感到口渴,于是开始做梦。如果要实际拿水喝,我必须在起床后走到妻子那边的床头柜去拿杯子。在梦中,妻子正用一个瓶子给我喝水。这个瓶子是一个骨灰缸,是我在意大利旅行时买的,已经送给别人了。瓶里的水很咸,显然是由于瓶内有骨灰的缘故,这让我从梦中醒过来。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梦里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由于梦的唯一目的是满足一个欲望,因此它是完全功利性的。自己贪图舒服跟体贴他人是不相容的。我梦见骨灰缸也许是另一种欲望的满足。我是惋惜这个骨灰缸不再属于我了,就象我妻子床头柜上的那杯水不是伸手就可以拿到一样。这骨灰缸也符合我口中感受到的越来越咸的味道,我知道这种味道迟早会让我醒来。
像这样方便的梦,在我年轻时经常出现。长期以来,我习惯于工作到深夜,早上很晚才醒。于是我常常梦见自己已经起床,站在洗脸盆前。后来我完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的起床,但仍然继续睡了一会儿。我的一个年轻同事跟我一样嗜睡,给我讲述了一个类似的睡懒觉的梦,特别有意思。他的住处在医院旁边,他要求女房东每天早上准时叫他起床,但女房东发现,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一天早上,他睡得特别沉,女房东在门口喊道:“培比先生,快醒醒,该去医院上班了!”听到叫声后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医院病房的床上,床头的卡片上写道:“H。培比,医学专业学生,22岁。”他在梦中对自己说:“现在我已经在医院了,没有必要再去医院了。”于是他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下去。这个梦就这样表明了他做梦的动机。
这里还有一个梦。我有一个女病人,她必须做一次下颌骨手术,而手术过程很不顺利。医生要求她一天24小时在一边脸上放一个冷敷装置,而她在睡觉时往往会将它摘下来。一天,她又把这个装置扔到地上,我严厉地责备了她。她回答说:“这一次我真是忍不住了。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歌剧院的包厢里,高高兴兴地看演出呢。而卡尔.马耶先生却躺在疗养院的床上,十分痛苦地抱怨着下颌骨的伤痛。因此我想,既然我已经没有任何痛苦了,这个冷敷装置还有什么用呢?于是我就将它扔了。”这个病人的梦有点像我们平时心情不痛快时常说的一句话:“让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吧!”这个梦就描画了让病人高兴的事。病人在梦中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卡尔.马耶先生,他是病人认识的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
我从正常人那里也搜集了一些做梦的例子,它们同样表现了欲望的满足。一位朋友十分了解我的理论,并对妻子讲述了有关内容。一天,他对我说:“我妻子让我转告你,昨晚她梦见自己来月经了。你能解释其含义吗?”我当然能够解释:这位女士梦见来月经,实际上她的月经已经停止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表明,在承担起做母亲的重任之前,她还想多享受一下没有孩子拖累的自由。另一位朋友写信告诉我,不久前他妻子梦见自己内衣胸口处有一些奶渍。这位年轻母亲是第二次怀孕,这梦表明她希望自己这次有更多的奶汁来喂养第二个孩子。
这些梦都可以说明,梦只能被理解为欲望的满足,而且在通常情况下,其意义未加掩饰,十分清楚。这些梦大都十分简短。我们可以在儿童那里发现梦的最简单的形式,他们的心理活动没有成人复杂。在我看来,对儿童心理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了解成人的心理,这就像对低等动物结构的研究有助于我们了解高等动物一样。不过目前在这一方面还几乎没有比较像样的研究工作。
儿童的梦只是简单地满足欲望,跟成人的梦相比,显得有些乏味。儿童的梦没有什么复杂的问题需要解决。另一方面,在说明梦的实质是欲望的满足时,儿童的梦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下面是我从自己的孩子那里获得的一些梦的实例。
我应该感谢1896年夏去一个可爱的乡村哈斯塔的旅行,这次旅行产生了两个梦。一个梦是我八岁半的女儿做的,另一个是我五岁三个月的儿子做的。我先对这次旅行做一点说明:这一年我们在奥赛湖附近的一个小山上度过暑假,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望见塔赫斯山雄伟秀丽的景色。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著名的西蒙尼小屋。两个孩子常常用望远镜观看这个小屋,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看到了。出发前,我对孩子们说,哈斯塔就在塔赫斯山的脚下。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到那里去。到了哈斯塔后,我们接着向埃琴塔走去,一路上景色多变,孩子们十分高兴。但后来,我那五岁的儿子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每到一个新的山头,他就问这是不是塔赫斯山,我说:“这不是,它只是一个山脚。”问过几次后,他就不再说话了。最后,他甚至拒绝同我们一起爬上峭壁去观赏瀑布。我想,他也许是太累了。第二天一大早,他精神焕发地对我说:“昨晚我梦见我们在西蒙尼小屋里了!”于是我明白了儿子的精神状态。最初我谈到赫斯塔山时,他曾希望我们在去哈斯塔的路上能爬上那座山,并亲眼看到西蒙尼小屋,这个小屋被经常谈到,在望远镜里也经常被观察到。但后来他发现,他能看到的只有小山丘和瀑布,于是就失望了,失去了精神。这个梦是对这种失望的一个补偿。
这次旅行还让我八岁半的女儿的愿望在梦中获得满足。这次同我们一起旅行的,还有邻居家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埃米尔,他看起来像个小伙子,已具有一些能获得女孩好感的特征。第二天早上,女儿告诉我下面这个梦:“多奇怪!我梦见埃米尔成了我们家里的人,他叫你们‘爸爸’、‘妈妈’呢!他还跟我们一起睡在大房间里。后来妈妈进来了,把一大堆用蓝绿色的纸包起来的棒棒糖放在我们的床底下。”我的小儿子显然没有学会我对梦的理解,就像那些学术权威一样,声称这个梦全是胡说八道。但女儿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她说至少有一部分梦是真的:“当然,我梦见埃米尔是我们家里的人,这是胡说。但梦见巧克力棒棒糖,这不是胡说。”我不清楚棒棒糖是怎么回事,妻子给我说了有关情况:从车站回来的路上,孩子们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下来了,他们习惯于从这里买包着锡纸的棒棒糖。但母亲制止了他们,因为这一天他们吃呀玩呀已经够多的了,于是这一愿望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旅行时,我听到埃米尔对我的两个孩子喊道,要他们等一等“爸爸”和“妈妈”。女儿在梦中就把这一印象变成了“自己家里人”。此时她对埃米尔的感情还没有超出像对兄弟这样的感情。至于巧克力棒棒糖为什么会被扔到床底下,这只有问她本人才能搞明白。
还有另一个简单明白的梦。我的另一个女儿在游览了奥西湖后做了这个梦,那时她三岁三个月。她是第一次坐船过湖,觉得这一时间太短。到达码头后,她不愿意离开船上岸,还十分伤心地哭了。第二天早上她说:“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在坐船过湖。”我希望,在梦中游湖的时间能让她满意。
我的大儿子八岁时做了一个梦,让自己的幻想变成了现实:他梦见自己和阿喀琉斯坐在一辆马拉的战车上,而狄墨德为他俩驾车。正像我所猜想的,头一天他姐姐送给他一本希腊神话故事,他读后十分兴奋。
如果把儿童说的梦话也算作梦,在我搜集到的全部梦的例子中,还可以举出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做的梦。那时我最小的女儿才十九个月。一天早上她呕吐了,我们要她一天都不吃东西。晚上她感到饿极了,在睡梦中她兴奋地喊道:“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鸡蛋煎饼,布丁!”当时她总是习惯于先说出自己的名字,表示要占有什么东西。她在梦中列出的菜名几乎包括了她最喜欢吃的所有东西。梦话中“草莓”以不同名称出现了两次,这表明她反对家中对其健康饮食作的规定。保姆将她胃里不舒服的原因归结为草莓吃多了,她注意到这一点,在梦中对此表示了不满。
我不清楚动物会梦到什么。但我的一个学生提到的一条谚语引起我的注意,可以在这里说一下。谚语问:“鹅梦到什么?”回答是:“玉米。”这一问一答之中,就包含了“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一理论。
——梦的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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