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回答说:“人们告诉我,如果去掉驼背者背上的肉,就等于夺走了他的精神;如果让盲人睁开眼睛,他就会看到世上太多的坏事,于是诅咒那治愈他的人;让瘸腿奔跑,会给他造成极大伤害,因为腿有残疾本来就不应该走路。如果说人们可以向查拉图斯特拉学习,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向人们学习呢?”
“我在人群中,看到这个人瞎了一只眼,那个人少了一只耳朵,还有一个人缺了一条腿,此外还有缺舌头的、缺鼻子的、缺头颅的,对我来说这还不算很大的事。过去和现在,我还看到许多更坏、更可怕的事情,我不愿意把它们一一说出,但也不能完全不说。例如有些人只有一只大眼睛,或只有一张大嘴,或只有一个大肚子,或只有别的什么,此外什么都没有,我把这样的人称为反过来的残疾人。当我走出孤寂,第一次走过这桥,真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我看了又看,终于说:‘这是一只耳朵,像人那么大!’我再仔细一看,这耳朵下面有个又小又瘦的东西在动,原来这大耳朵安放在一个小棍子样的东西上,这东西竟然是人!如果用望远镜看,还能看清一张充满嫉恨的小脸和一个肿胀的小灵魂在这棍子上摇晃。人们告诉我,那只大耳朵不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伟人,一个天才。但我根本就不相信人们所说的伟人,我一直相信,他是一个反向的残疾人,少的太少,多的太多。”
查拉图斯特拉对驼背者以及其代表的人说了上述的话,然后他转身面向自己的弟子,深沉地说:“确实,朋友们,我走在人群中,就像走在人类的残肢断体之中。我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恐怖:人体就像战场和屠宰场上那样支离破碎。我的眼睛再反观过去,看到的同样是一片支离破碎、一片偶然存在的东西,唯独没有人!唉,朋友,人世间的现在和过去都是我不能忍受的;如果我再不是一个能预见未来的先知先觉者,我真不知道怎样活下去。一个先知先觉者、一个有意志者、一个创造者、一个未来、一个通向未来的桥,同时也是桥上的残疾人,这些合在一起就是查拉图斯特拉。你们也常常自问:‘我们认为查拉图斯特拉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该怎样称呼他呢?’你们也跟我一样,自问自答。他是一个作出承诺的人?是一个自满的人?是一个克制的人?是一个继承者?是一个秋季?是一个犁头?是一位医生?是一个康复者?或者他是一个诗人?是一个说教者?是一个拯救者?是一个屈服者?是一个善人?是一个恶人?”
“我走在人群中,这是些未来的残肢断体,我想象到的残肢断体。我所有创造和努力,就是要把这些残肢断体、谜语和可怕的偶然结合为一体。如果人不是诗人、不是解谜者、不是破除偶然者,我何必去做一个人呢?要拯救过去,把所有‘已经如此’改变为‘我要如此’。这就是我所说的拯救。我的朋友,我要告诉你们,那些拯救者和带来快乐者也就是意志。但我们也要明白,意志自身仍然在被囚禁。我们都愿意被拯救,但给那些拯救者套上枷锁的是什么呢?是“已经如此”:这就是意志最痛恨和最苦恼的东西。意志对于一切已经完成的东西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看着那些过去之恶。意志无法回头,它不能斩断时间及其贪欲的联系,这就是意志的苦恼,最孤独的苦恼。人们愿意被拯救,但意志自身怎样从苦恼中解脱出来,并对自己被囚禁的状况付之一笑呢?唉,每个被囚禁者都是愚蠢的,被囚禁的意志也在愚蠢地自我拯救。“
“意志痛恨的是时间不能倒流,意志无法推动的石头是‘已经如此’。意志愤怒地推动着石头,并向所有不像它那样愤怒的人报复。于是这意志、这拯救者就成了一个制造痛苦者,并向所有遭受苦难者报复,因为它已无法后退。意志容不下时间,容不下时间的‘已经如此’,但就这一点它也要报复。确实,有一种极大的愚蠢在我们的意志里,它变成了所谓的精神,于是成了对人性的诅咒。朋友们,报复的精神一直是人类最高的思想,哪里有痛苦,哪里就有惩罚。报复自称为‘惩罚’,它用谎言假装良心。有意志者心中有痛苦,因为他无法后退,所以一切意志和生命都成了惩罚。”
“精神之上笼罩着乌云,愚狂终于出来宣教:‘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该过去!’愚狂还宣教说:‘时间的法则是,它自身就是对的,它不得不吞食自己的孩子。’愚狂还宣教说:‘事物都依照伦理安排正义和惩罚。在事物的流变和生存的惩罚中能得到什么拯救吗?’愚狂还宣教说:‘如果有了永恒的正义,还用得着拯救吗?唉,已经如此这块石头是无法推动的,因此一切惩罚都是永远的。’”
“行动是不会被消灭的,惩罚真能阻止行动吗?如果说生存的惩罚是永久的,那么生存也必定会永久地反复行动和犯罪。除非意志最后自我救赎,意愿变成了无欲,但兄弟们,你们知道这只是愚狂那荒诞不经的歌唱。我要对你们说:‘意志是创造者。’我要带你们远离着这荒诞不经的歌唱。所有‘已经如此’都是残渣碎片,是谜,是可怕的偶然,直到创造意志说:‘我要如此,我一定要它如此!’但意志这样说了吗?它什么时候说的?意志已经打破自身愚蠢的枷锁了吗?意志成了自己的拯救者吗?它给予自身快乐了吗?它是否已经忘记报复的精神和深切的痛恨呢?是谁教导它跟时间和解?是谁教导它超出一切和解之物?求强力的意志必定要求超出一切和解之物:它怎能做到这一点呢?谁教导它也要后退呢?”
查拉图斯特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一个处于大恐怖中的人,用极其可怕的眼神看着其门徒,好像要看透他们的思想。但过了一会他又笑了起来,平静地说:“生活在人之中是很难的,保持沉默也很困难,对于一个爱说话的人尤其如此。”
查拉图斯特拉这样说了。那个驼背者遮着脸听完这些话,当他听到查拉图斯特拉发出笑声,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查拉图斯特拉,缓缓地说:“查拉图斯特拉对我们说的话,为什么跟他对弟子说的不一样?”查拉图斯特拉回答道:“这有什么奇怪?对驼背者说话应该运用驼背的方法。”驼背者说:“回答得好,同弟子说话可以直截了当,但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对其弟子说话,又跟他自言自语不同呢?”
——瞧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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