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每一种宗教和道德当作基础的,是这样一个普遍公式:“去做这个,不要做那个,你就会幸福!不然的话……”每一种宗教和道德都是这样发布命令的,这是理性的巨大原罪,是不朽的非理性。而到了我这里,这个公式变成了其反面:我的“重新估计一切价值”的第一个例子:一个人发育良好,是一个幸运儿,他必定会采取某些行动,而本能地避免其它行动,他会将自己生理上的秩序带进他跟人和物的关系之中。套用公式的话说,他的德行是他幸福的结果;而长寿、子孙兴旺并不是德行的回报,恰恰相反,德行自身是新陈代谢缓慢的结果,就像科尔纳罗主义是这种缓慢的结果一样。教会和道德说:“一个种族、一个民族会由于作恶和奢侈而灭亡。”我重建的理性说:当一个民族濒临灭亡和生理上退化时,就会作恶和奢侈。(也就是说需要越来越强烈和经常的刺激,就像每一个疲弱的生物会做的那样。)这个年轻人过早地显出脸色苍白和萎靡不振。他的朋友说,这是由于他得了某种病。我说,他得病是因为他不能抵抗疾病,他本身就是一个衰败的生命,是一种遗传性衰竭的结果。看报纸的人说,某个政党用这样一种错误将自己断送了。我更高的政治说:一个犯这样错误的政党本来就已经走到头了,因为它不再具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无论在哪种意义上说,每一种错误都是本能衰退和意志解体的结果:我们差不多可以以此来为“恶”下定义。而所有的“善”就是本能,由此是容易的、必要的、自由的。艰难完全是另一回事,上帝与英雄属于不同的类型。
第二个是虚假因果关系的谬误。人们都相信自己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们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呢?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从哪里获得关于这种知识的信念呢?回答是,从著名的“内心事实”领域获得的,但迄今为止,这种“事实”没有一个被证明是事实。他们相信,在意志活动中自己就是原因,并认为,至少在这里当场抓住了因果关系。人们同样毫不怀疑,一个行动的前项,也就是其原因,可以在意识中寻找;只要去找,总可以找到:这就是“动机”,否则人们就不能自由行动,也就不能对此负责。最后,谁会否认一个想法也是有原因的?自我就是想法的原因吗?在这三个作为因果关系之保证的“内在事实”中,首要的和最有说服力的事实是作为原因的意志,而意识(“精神”)作为原因和自我(“主体”)作为原因都是由此派生的,是在因果关系已经被意志确定为已经存在、成为经验之后产生的。在此期间我们更好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已经不再相信这些说法了。这个“内心世界”充满个幻影,意志就是其中的一个。其实意志什么也推动不了,什么也说明不了,它仅仅伴随着过程而已,它也可以不在。另一个谬误是“动机”,它只是意识的表面现象,行动的伴随物;它不是行动的前项,反而掩盖了它。至于自我,它已经成了一种寓言、一种虚构、一种语言游戏:它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感受和欲望!结论是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精神的原因!让这些所谓的经验见鬼去吧!这就是结论!而我们颇有教养地滥用了所谓“经验”,于是我们创造了一个作为原因、意志和精神的世界。在这里起作用的是最古老悠久的心理,对它来说,每一个事件都是一个行动,每一个行动都是一个意志的结果;世界化为许多行动者,每个行动者(“主体”)都藏身于一个事件之后。人从自身投射出其深信不疑的三个“内心事实”,也就是意志、精神、自我:他先是从“自我”概念中得出“存在”概念,再根据自己的形象、根据作为原因的“自我”概念来设定“物”的存在。以后他在“物”中找到的,不过是他预先塞进其中的东西,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再说一次,物自身、物的概念,不过是“自我是原因”这一信念的反映而已。我的机械论者和物理学者先生们,甚至你们的原子里都残留有多少谬误和退化的心理!更不用说那个“物自体”、形而上学家们可怕的耻辱了!“精神作为原因”的谬误被假冒为现实!被设定为现实的尺度!被称之为上帝!
第三个是以幻想为原因的谬误。我们从一个梦谈起:例如,由于远处一声炮响,在梦中就加上了一个炮响的原因。(这就像是一部短篇小说,这个做梦者是其中的主角。)这时感觉以一种回响的方式延续下去:好像在等待什么,直到原因冲动允许它走上前来,此后不再是偶然的东西,而是一种“意义”。这样,炮声是在时间表面的倒转中出现在因果关系中。后来的动机说明被首先经历,往往带有如闪电般的百千种细节,接着才是一声炮响。到底发生了什么?某种状态在纯粹想象中被误解为这一状态的原因。实际上,我们在醒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干的。我们许多普通感受,如器官在活动或活动受阻时的抑制、压力、紧张和爆发,特别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状态,都会激发我们的原因冲动:我们希望自己处于某种状态,好的状态或者坏的状态,是有理由的。只是简单地确定自己处于某种状态的事实,从来都不会让我们得到满足。只有当我们对一个事实给出一种动机说明时,我们才会认可它,也就是意识到它。在这种情况下,记忆不用我们知道就自动进入工作状态,唤醒以前相似的状态以及与此相连接的因果解释(不是这个事实自身的因果关系)。显然,将观念以及相伴随的意识当作原因,这一信念也是由记忆引起的。由此造成对某种原因解释的习惯,实际上阻碍甚至断绝了对原因的真正探究。
对此的心理学解释是,将某种未知的东西归结为已知的东西,让人感到轻松和满足,此外还给了他一种权力感。而未知的东西让人感到危险、不安和疑虑,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消除这种令人痛苦的状态。人们的第一原理是,无论什么解释总比没有解释好。只要有可能,“为什么”的问题就不会是为了原因而提供原因,反而是提供某一类的原因,也就是让人感到安慰、解脱和轻松的原因。被找来当作原因的不仅是某一类解释,还是被挑选和受到偏爱的解释。这样,某一类原因的设定越来越占优势,结成系统,最终取得支配地位,也就是说,将其它原因和解释排除掉了。例如:银行家立即想到做生意,基督徒立即想到罪恶,少女立即想到她的爱情。
第四个是自由意志的谬误。我们已经不再同情“自由意志”这一概念,我们太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它是神学家最臭名远扬的手段,其目的是让人类按照他们的意思来“承担责任”,也就是要人类依赖于他们。我这里只是谈谈要人承担责任的做法之心理实质。凡是要人承担责任的地方,往往可以发现惩罚和审判的本能。如果一个人的存在可以被追溯到意志、目的和责任,他就不再是无罪而生成的。关于意志的学说被发明出来,是为了惩罚,也就是寻找罪恶的愿望。整个古代心理学即意志心理学,其前提是它的发明者即古代上层社会的僧侣想给自己造成一种惩罚人的权力,或者说想给上帝造成这样一种权力。人被当作是“自由的”,为的是可以去判决和惩罚他,以便给他定罪。今天我们已在进行相反的运动,特别是我们这些非道德主义者竭力将罪与罚的概念从世上清除出去,尝试将心理、历史、自然、社会机构及其制裁变得纯洁。这时,在我们看来,没有比神学家更为激烈的反抗了。他们继续用“世界道德秩序”的概念,用“惩罚”和“罪恶”来玷污无罪的生成。基督教是刽子手的形而上学。
我们的学说只能是什么?没有谁能把一个人的特性给予人,无论是上帝、社会、他的父母和祖先,还是他自己都不能。没有谁可以对这样的情况承担责任:他存在了,他被造就成这样,他处于这样的境况。他天性的宿命无法从一切已是这样和将是这样的宿命中解脱出来。他不是一个特别意图、一个意志、一个目的的结果,不能用他去尝试实现一种“人的理想”、一种“幸福理想”或一种“道德理想”;想要将他的天性归之于任何一种目的都是荒谬的。我们发明了“目的”概念,但并没有现实目的。一个人是必然的,他是一种厄运,他属于大全,他在大全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判决、衡量、比较和责难我们的存在,因为这就意味着去判决、衡量、比较和责难大全。然而除了大全,什么也没有!没有谁再为存在的种类无法归之于第一因承担责任,没有谁再为世界既不是“知觉”又不是“精神”的统一体承担责任,这才是伟大的解放,生存的无罪才能借此重新建立起来。迄今为止,“上帝”概念是对生存的最大异议。我们否认上帝,我们否认对上帝承担责任:借此我们才能拯救世界。
——偶像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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