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晓平老师

　　弟弟三幺幺拣了一只狗，是一只刚断了奶的小狗狗，据三幺幺讲，他在干田里看到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抚摸了它一下，然后小狗就跟定了他，还不停地对他哀叫，于是他就把小狗狗抱回了家。

　　妈妈反对家里养狗，她说家里人都吃不饱，那有粮来给狗吃。大头菜也反对家里喂狗，这狗太闹了，整天叫个不停，影响了他的学习。二精怪不反对养狗，也不支持丢狗，态度暧昧得很，但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个狗狗在家，可以逗着好玩，不过他决不承担喂狗的责任。

　　只有三幺幺态度坚决，这狗他养定了，不多吃家里一口饭，由他自己来喂。他碗里的饭只吃一半，剩一半倒给狗吃，他嘴里的肉只咬半片，剩半片塞进狗嘴，这样养狗让妈妈很心疼。还是邻居李细芳说了一句话，狗来带财，三幺幺将来会发大财的，妈妈才同意把狗留下，并给狗取了一个名字叫闹闹。

　　大头菜是家里的老大，二精怪是老二，三幺幺就是妈妈的幺儿子。大头菜现在上高中，二精怪上初中，三幺幺上小学。老爸在外地上班，逢年过节才回家团聚。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姥姥，三幺幺口齿不清，常把闹闹喊成姥姥。

　　大头菜今天去送别陈晓平老师，陈晓平老师住在学校教学楼的楼梯间里，与扫把，箩筐，撮箕，铁铲为伍。听说最近陈晓平老师咳嗽得很厉害，这让大头菜很担心。

　　陈晓平是大头菜的恩师，是陈晓平老师把大头菜当成一棵考大学的苗子，培养成年级的学霸。大头菜在各种考式中都能名列前茅，各科成绩都不下90分。

　　还是在刚上高中的时候，第一节语文课，来了一个身材不高的老头子，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讲台，刚一亮相，台下一片哗然，这不是学校打扫卫生时负责发放撮箕扫把的陈老头吗。

　　陈老师不顾同学们的惊讶，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陈晓平三个大字，这板书是工整的宋体，写得入木三分，同学们一下子安静了。

　　陈晓平老师讲，同学们，我叫陈晓平，从今天起我担任班上的语文教师。

　　学校放出话来，今后要从应届毕业生中进行高考，直接上大学，为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材，工农兵学员要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可以通过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就能不上山下乡当农民，这让同学们受到极大的鼓舞，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陈晓平老师是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因为说错了话被评成了右派，在成都五中管了十几年的撮箕扫把。

　　学校为了增强师资力量，把陈晓平提拔成了高中的语文老师，这也让陈晓平意气风发，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陈晓平老师向同学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学习。同学们认为这个问题太简单，回答是，为了建设祖国，为了保卫毛主席，为了解放全世界。

　　陈晓平老师讲，同学们的回答非常正确。我们学习的目的，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开阔眼界，三是为了独立思考。我们不仅要掌握生活的技能，我们还要认识我们周围的世界，只有我们了解了世界后，我们才能形成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当我们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我们就能分辨是非，我们才能更加深刻理会我们为什么要建设祖国，为什么要保卫毛主席，为什么要解放全世界。

　　（2）马尾巴

　　陈老师没有按照课本上的安排讲课，他直接挑选了〈鸿门宴〉这一课。这让同学们眼界大开。二千年前的人和事，通过陈晓平老师的说讲，就像电影一样展现在学生们的大脑里。陈晓平站在讲台上，一会扮演项羽豪情四放，一会扮演刘邦老谋深算，还有张良和范增的斗智，项庄与樊哙的斗勇。一个个活灵活现，声情并茂，让学生们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两大利益集团的政治博杀，如此惊心动魄，吓鬼神泣天地。

　　陈晓平老师不只讲了鸿门宴，他还讲了楚汉相争，那是一个屌丝逆袭贵族的故事，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讲得同学们都想穿越过去，玩一把金戈铁马的游戏。

　　历史的演义给中华民族凝聚了璀璨的文明，陈老师讲了破釜沉舟，约法三章，项庄舞剑，锦衣夜行，沐猴若冠，胯下之辱，推陈出新，暗渡成仓，鸿沟划界，霸王别姬，兔死狗烹。陈老师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捞一把闪亮的珍珠串成一串，展示在同学眼前。

　　陈老师不仅能教语文课，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同学们是久遭干旱，突逢甘泉，在陈老师这个知识的小溪流里，同学们如饥似渴地尽情地畅饮。

　　陈老师有了许多粉丝，陈晓平每天被许多学生簇拥，像大头菜这种铁杆粉丝，更是给他争光添彩，在学校历次组织的模拟考试中，铁杆平粉们总是能够占据全年级前十名的位置。

　　正当陈晓平老师踌躇满志，带领学生们在通向大学的道路上冲刺的时候，有个叫张铁生的人在中国交了一张大白卷，紧赶着有个叫黄帅的女子在北京跳出来反对师道尊严。成都五中的一个政治老师站出来讲，她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她忍了很久都没有讲。现在她忍不住了，她要说了。

　　她讲现在有的教师要培养学生有自己的思想，这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在中国只能有一个思想，那就是毛泽东思想。还有的老师居然向学生提出为什么要建设祖国，为什么要保卫毛主席，为什么解放全世界这样的问题，这是教育战线上的反动。

　　学校组织全体师生看了电影，这个电影叫《决裂》，电影代表官方否定了高考，上大学不能靠成绩，靠的是手掌上的茧巴，茧巴越多，茧巴越厚就越有资格上大学。电影还讲了决不能让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占领无产阶级的教育阵地。电影还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电影里教师上课，传授知识成了马尾巴的功能。

　　陈老师和他的铁杆粉丝们感到悲哀，他们成了马尾巴，成了要被割掉的资产阶级尾巴，学校的教学全面停止。

　　（3）摔死狗

　　陈晓平受到了批判，他从教师宿舍搬出来，又回到了楼梯间。他老了，不是老了十几岁，而是老了二十几岁。他的头发全白了，而且他还开始不停地咳嗽。

　　就在大头菜看望陈老师的时候，得知陈晓平被下放到大面铺的一个农村小学，去管理那里的撮箕扫把。大头菜失声大哭，像死去了老爹一样。

　　陈晓平反过来安慰大头菜，老师说不要放弃学习，不要放弃知识，不要放弃理想，要相信真理。

　　陈老师送了一个大手抄本给大头菜，让大头菜好好保存，说将来一定用得上，这是陈老师亲手编写的一套高考复习资料。陈老师本来想把它油印成册，发给高考学生，可是形势变化得太快，只得把这一生的心血托付给自己的头号大弟子。

　　临别的时候，大头菜说大面铺离成都不远，他要送陈老师过去。但是来接陈老师的人不允许，原来陈老师的行动已经受到了监视。大头菜坚持要送，还是陈老师讲，等他安顿好后，欢迎大头菜来看望。

　　离别很悲伤，前途更渺茫，无数知识青年的实践，告诉大头菜广阔天地并不是大有作为的，想到自己毕业后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探黑挣工分，心有不甘，胸怀不满。

　　本来如果没有这高考的风波，大头菜就认命了，当知青就当知青，但是这希望的火种被点燃，要再熄灭它，是多么的伤心。

　　陈晓平给大头菜的手抄本不见了，这把大头菜急得满头大汗，他明明放在家里的书桌上，怎么会不见了。如果真的给弄丢了，这怎么对得起陈老师啊。

　　大头菜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手抄本，弟弟们也没有动过他的学习用品。最后大头菜在狗窝里找到了手抄本，这个闹闹不仅叫得厉害，它居然把手抄本拖进狗窝里当了垫子。大头菜要从狗窝里抽出手抄本，闹闹还对他龇牙咧嘴。

　　大头菜怒从胆边生，这个狗东西也来欺负我们这些马尾巴啊，他一把揪住闹闹，扔下楼去。闹闹落地时发出了惨叫。

　　正在楼下玩耍的弟弟们被惊动了，他们抬头一看，残害他们的狗宝宝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大哥，两个人冲上楼来，三幺幺从厨房里抽出一把菜刀，二精怪拿了一把锅铲，他们挥舞着向大头菜拼命来了。

　　大头菜落荒而逃，两个弟弟在后面哇呀呀地又哭又叫，一直把大头菜赶出了大院。

　　闹闹吐了一地血，在三幺幺的怀里哀嚎的一阵就咽气了。两个悲愤的小孩把大头菜的学习用具全部毁坏，把大头菜的课本，笔记本，作业本全部撕毁，特别是陈晓平的那个手抄本被两个弟弟当纸钱一页一页地撕下烧掉。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怒，来祭奠他们的乖乖狗。

　　可怜陈晓平老师的一生心血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两个屁孩在家庭中搞了一场焚书坑儒的活动。

　　两个人忙了一个下午，钉了一个木盒子，把大头菜的一件新背心用来包裹闹闹，放进木盒子里，盖上盖子，这就是狗的棺材了，两个人决定把闹闹抬到大花园去埋了。

　　（4）小小草

　　三幺幺抱着狗棺材，二精怪扛了一把铁铲，伤伤心心地下楼，刚走到单元门口，妈妈下班回家正好碰面。

　　妈妈问这是干什么，三幺幺说姥姥被多多摔死了，三幺幺又口齿不清了，把哥哥讲成了多多，二精怪说我们要去把闹闹埋了。

　　妈妈说埋什么埋，给我。

　　妈妈把木盒子从三幺幺手中夺过来，直接上楼去了，弄得两个伤心的人不知所措。

　　妈妈把狗从木盒子里取出，用手掂量了一下，有六七斤重。两个小孩子的狗宝宝在妈妈的眼里只是一砣狗肉。

　　妈妈烧了一锅开水，浇在狗的身上，把狗毛褪掉，然后开膛破肚，斩成二十多块。两个小孩子被妈妈的如此暴行惊得目瞪口呆。

　　妈妈把狗肉放进油锅煎炒，放入调料调味，加水加菜中火炖煮。晚饭时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狗肉端上了饭桌。对于一个月都难吃上一顿肉的家庭来说，这碗狗肉有无限大的诱惑。

　　妈妈大快朵颐，这小狗的肉真是好吃啊，肉嫩不卡牙齿，骨头是脆的，都可以嚼碎不用吐骨头了，在妈妈的思维里在家里喂狗就跟喂鸡是相同的用处。

　　三幺幺是最悲痛的人，先是多多把姥姥摔死了，后是麻麻把姥姥给吃了。他这样给李细芳哭诉，把李细芳吓了一大跳。

　　三幺幺喂狗是为了玩，闹闹是三幺幺的宠物，是可以进行情感交流的朋友。看着自己的玩伴被如此残害了，在妈妈的强权下无力反抗，他只能以哭闹来表示不满，用绝食来表示抗议。

　　大头菜心思不在狗，首先是对陈老师的愧疚，没有保护好陈老师的手抄本，让他非常痛苦。其次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将来，一想到前途渺茫，就无限失望和悲伤。为此他也为家里节约了一顿饭食。

　　二精怪很矛盾，他因失去狗狗而悲伤，但他又抵抗不住红烧狗肉的诱惑，于是他坐在了饭桌上，端了饭碗，哭一声我的狗狗啊，夹一块狗肉往嘴里送。吃完一块，又哭一声我的狗狗啊，又夹一砣狗肉喂进嘴里。他哭着吃着。

　　妈妈问他，红烧狗肉好吃不。他还说，好吃。

　　二精怪夜里做了个梦，他梦见哥哥把弟弟的狗打死了，弟弟去要狗的尸体，哥哥讲狗已经被吃了，弟弟又要狗的骨头，哥哥讲已经烧成灰了，弟弟又要狗的骨灰，哥哥讲倒在竹林里。弟弟在竹林里找到骨灰，在骨灰里拣到几粒黄豆，弟弟吃了黄豆就不停地打屁，打的屁很香，于是弟弟就到处卖香香屁，赚了不少钱。

　　第二天，二精怪没有打香香屁，他打了一天的标枪，因为他吃狗肉吃多了。

　　几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大头菜却始终不能跨入大学的校门，这就是大头菜当年没有保护好陈老师的手抄本，而产生的严重后果。

　　几十年后，在全民经商的运动中，看着别人发大财，大头菜不仅发不了财，还损失惨重，这些都是他摔死财神而产生的更加严重的后果啊。

　　大头菜真的成为了一根社会主义的小小草，没有花香，也没有树高了啊。

　　（5）手扶拖拉机

　　学校弄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到操场上来，大头菜他们的课堂也搬到了操场。为了让学生们毕业后能当好一个知青，老师们决定给同学们开设了农机课。

　　农机课讲的是当时最时髦的农用手扶拖拉机，先从机器的结构讲起，再讲工作原理，后讲操纵使用，最后讲保养维修。

　　手扶拖拉机的机头是一个单缸柴油机，下面架两个轮子，上面安两根扶把，左边的扶把可管刹车，右边的扶把可管油门。机器后面有一个挂钩，挂上犁耙就可以下地耕田，挂上车箱就可以上路搞运输。

　　由于发动机是单缸柴油机，拖拉机起动时先要用一根摇把来摇动车头上的一个大飞轮，大飞轮产生惯性后就会通过连杆带动活塞连续做上下往复运动。由活塞压燃柴油开始做功，这样子拖拉机就开动起来。

　　这个让拖拉机发动的过程需要很大的气力，而且单缸柴油机的振动很大，噪声也很大，女人是不适合干这个工作的，所以女同学们都在旁边观看，男同学们实际操作。

　　学校弄来的这台手扶拖拉机是台旧机器，机器发动起来抖动得很厉害，发出的嗵嗵嗵的声音响彻整个学校，吐出的黑烟掩盖整个操场。每个实际操作的学生，都被震动得全身发颤，两耳发木，双眼发红，满脸发黑。最后这台破手扶拖拉机发出一声巨响后就趴窝不动了，一个同学把它彻底玩爆。

　　外语老师不甘落后，他们给学生开设了拉丁语课，拉丁语课只给同学们教拉丁字母。因为同学们上山下乡后很有可能去当赤脚医生。而当赤脚医生是要开药方，开药方是要用拉丁文来写药名。所以教学生拉丁字母就是为同学当赤脚大仙打下基础。

　　体育老师来了神，他上课不到操场，他给每位同学发一根15公分长的银针，要教同学们当时最流行的针灸大法，他讲一针在手，就可以不吃药，不打针，包医百病。每堂课让同学们互相找穴位，两人对扎，扎得同学们整天都歪眉斜眼。

　　体育老师最爱把多肉的王大花叫上台来做示范，老师一边扎还一边问，麻不麻，麻不麻。扎得王大花大声舞气地喊，麻麻，麻了，比张队长还麻。张队长是哪个喃，他就是学校工宣队队长，他有一脸的麻子，大家都喊他张大麻子。

　　生物老师也来凑热闹，他要给同学们上畜牧课，因为学生当了农民是要喂猪的。所以要教同学们怎么喂猪啊。喂猪得先认猪，什么是隆昌猪，什么是约克夏猪，什么是长白山猪。认了猪后就讲猪的繁育，这就要讲公猪和母猪。

　　为了保持同学们革命思想的纯洁性，讲母猪的时候让女同学留下，男同学去打篮球，讲公猪的时候让男同学留下，女同学去打排球。

　　大头菜不打篮球，他跑到大街上去看公安局贴布告，他对杀人犯，抢窃犯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流氓犯。特别是强奸犯的布告最受关注，大头菜发现布告为了要激发革命群众对强奸犯的极大民愤，布告往往要把强奸罪行描写得详细一些，从字里行间中就能捕捉到有关性方面的一些信息，这样子就把大头菜的无产阶级革命思想整得不纯洁了。

　　（6）读菜谱

　　自从陈晓平离校后，曾经的学霸娇子一下被边缘化了，陈晓平的粉丝们感到空前的孤独，同学们不搭理他们，老师们也忽略他们，这资产阶级的苗子要回归成为社会主义的草还需要一些时间。

　　大头菜想到陈老师走时对他的教导，不要放弃学习，不要放弃知识，他决定在学校还是要好好读书。他的所有的学习资料都被弟弟们毁坏了，在家里真找不到可以用来自学的书本。他就到外面去找，最后在李细芳的家里找到一本菜谱，李细芳说，当个厨子总比当个农民强啊，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大头菜想菜谱也是知识啊，就借回来学习学习，研究一下炒菜也是一种学习哦，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个食神呢。

　　大头菜在教室里，把菜谱放在养猪的课本下面，偷偷地学习这炒菜的知识，这菜谱让大头菜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让他知道了原来世界上有如此多的美味隹肴。大头菜只对回锅肉有深刻的感受，其他的山珍海味听都没有听说过，让他很费猜想啊。

　　菜谱也是不好学习的，大头菜一边读一边想象那鱼菜那鸡菜是什么样子是什么味道，一边往肚子里吞口水，没到十点钟他肚子就咕咕叫了。课间操的时候他就到学校的角落边加餐，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生红苕把皮削掉，一阵猛啃。

　　老师上课讲得无趣，就宣布同学们自习。教室里安静得不正常，爱八卦的女生也不嘁嘁喳喳了。爱打闹的男同学也不到处走动了，同学们坐得端端正正，都在认真地看书，有的同学还在奋笔疾书，急匆匆地抄写着。

　　大头菜观察发现，同学们看的都不是养猪的书，看的都是压在养猪课本下面的东西，这不是书而是一个手抄本。同桌的王大花更是神密兮兮地用手臂把要看东西的围住，不让大头菜探究，就像防止考试偷看一样。

　　大头菜放眼望去，看手抄本的女同学都面带怀春之色，看手抄本的男同学都眼放钟情之光。同学们埋头看一阵，又抬头发一阵子呆。就像河里的鸭子，一会把头探进水里捞吃的，一会把头抬起来消化一下，然后又把头插入水里，再抬头来消化。

　　一到下课铃声响起，男同学全都像虾子一样弓着背，鱼贯出教室向厕所奔去。

　　教室里开始传递纸条了，大头菜成了纸条的中转站，前后左右的纸条来来往往，大头菜不止一次抱怨说马六甲海峡超载了。大头菜有时也会偷看纸条的内容，不过是右男约左女到一号桥头看柳树，左男邀右女去北门大桥看瀑布。高级一点的是后帅叫前靓去东郊体育场溜旱冰，前帅喊后靓到猛追湾游泳池跳水。唉学校的树阴下居然有男女在窃窃私语了啊。

　　（7）看少女之心

　　王大花问大头菜看的是什么书，大头菜把菜谱给王大花，王大花一看很不屑，王大花把她的手抄本递给大头菜，她说现在大家都在看这个，你不看就奥特了。

　　大头菜不看则已，一看是欲罢不能了，这文字有多么神奇的力量啊，看得大头菜两眼发直，热血沸腾，面颊发烫。这文字激起他身体的化学反应，他的心性开始摇撼，他的灵魂也在振荡。

　　最让大头菜受不了的是他的下面那个丁丁开始发硬，而且越来越硬，硬得有点发痛。他开始弓背了，身子越弓越弯。下课铃一响，大头菜跳起来就往外冲，跟别的男生一样他要奔向厕所去。可是他却被王大花一把扯住，王大花大声讲，往哪里去你。大头菜一下子蹲下，口中说道遭了遭了，下面泉涌长泄，满内裤粘粘乎乎。

　　原来这个王大花没有收到过男生纸条，她就决定发展大头菜，大头菜看手抄本的时候，她在旁边密切注视大头菜的表情变化，但是大头菜对她没有任何表示，也不跟她讨论问题，更没有请她去看柳树，这让她很失望。

　　这个手抄本的杀伤力太大，凡是翻看此书的没有一个不中招的。看一遍不过瘾，还要看二遍三遍，最好是自己有一本，可以随时查阅，但书是别人的，看完就得还，后面还有人等着要看，于是只有抓紧时间抄一本。

　　这个手抄本叫《少女之心》，据说是广州的一个少年带到成都的，给他表弟看后，他表弟立即就抄了一本。表弟又借给自己的同学看，同学又抄下来，同学又给同学的同学看，同学的同学又抄下来。这样星星之火就成了燎原之势，全成都市的少男少女们都在看这个手抄本了。

　　《少女之心》讲了一个香港的少年回广州的老家探亲，与当地的一个美女一见钟情，然后双双坠入爱河。假期结束，少年要回香港，一场生死别离，让人悲情万分。故事并不曲折，但描写比较大胆，有拥抱，有接吻，还有乳房，还有大腿，更有对性爱的心理感受的描写。这个《少女之心》在成都受到万千青少年的追捧。

　　由于抄手抄本的人员水平有高低，因此手抄本就出现了不同的版本，有的手抄本错别字连篇，让人读得很费劲。有的人抄书不忠于原著，在其中添油加醋，搞第二次创作，把自己的想法书写进去，整得手抄本不伦不类。于是在学校流传的手抄本有了七八个版本，这就增加了同学们鉴别真伪的负担，看了半天看了个歪版就太冤枉了，不过手抄本的主人都说自己拥有的版本才是正宗的原版。

　　大头菜没有去抄书，但他却把这七八个版本都抓来看了一遍，把他的心都看花，胆子也看大了。这个当初的学霸转身成了少女之心的鉴别专家，同学们有争论，就让大头菜来评论，大头菜只要把手抄本翻上几页，就能看出谁的本本是正宗的，谁的本本是伪抄的。

　　大头菜还是给当时的班花写了纸条，因为她正是他的心之少女啊。他相约她到一号桥头去看柳树，吃爆米花。这班花也是校花，她正与几个男生往来于一号桥和北门大桥之间，周旋于东郊体育场和猛追湾游泳池之中，在柳树和瀑布里，在溜冰和跳水时演绎着成都的少女之心，已经没有时间来搭理这个准备当厨子的小毛头了。

　　（8）批评男厕所

　　学校开了大会，校长在主席台上发言，为了配合成都市开展的爱国卫生运动，对街面上放养的狗鸡进行集中整治，学校成立了打狗队，打鸡队，并为他们进行了授棍棒仪式，赋予手拿棍棒的男女见狗打狗，见鸡打鸡的权力，只是这打死的狗鸡要交由爱国卫生委员会来统一处理，不得私自拿回家去。

　　工宣队队长也发了言，他严厉地批评了男厕所，他说现在学校的男厕所太脏了，男厕所的墙壁上甩满了鼻涕，左一杠来右一杠，男同学太不爱卫生，为什么把鼻涕老往墙上甩呢。这会影响学校爱国卫生先进单位的评选。

　　后来经一个体育老师的提醒，工宣队队长才知道这都是少女之心惹的祸，原来是少女之心把男孩子教坏了，教得这么不讲卫生。于是全校开展了收缴少女之心手抄本的活动。

　　各班的班主任召开了主题班会，对少女之心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少女之心成了大毒草。学校要求学生不要再看少女之心，把抄写的少女之心本本都上交学校统一销毁。

　　但是有不少的同学认为少女之心讲的是纯洁的爱情，他们用沉默来表示态度，在会上不讲少女之心的坏话，让班会开得不成功，班主任生气了，她讲如果以后发现谁再看少女之心，就是思想有问题，谁再抄少女之心，就是作风有问题，谁再传递少女之心，就是政治上有问题，这些都是要在各人的档案里记一笔，这就成了人生的污点，跟人一辈子，这会对你将来招工，提干，当官产生不良影响哦。

　　班上有个叫曾包子的同学，在放学的路上跟其他同学提劲打靶，他说他有十个少女之心的手抄本，但他就是不上交。不知是谁告了密，他被请到学校政教处去喝了茶，学校要他把手抄本交出来，他才发现自己把牛皮吹破了，不论他如何辩解，学校就是不相信，但他确实是一个手抄本也拿不出来。于是学校就把他交给了街道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学毛选去了。

　　大头菜发现曾包子有两天没有上学，第三天才到学校，曾包子脸有些肿，眼睛像熊猫。大头菜关心他，他解释说走路不小心撞了墙。但听他人讲，曾包子在学习班被打了一顿，饿了一天，实在榨不出什么东西来，才把他放了出来。

　　可是学校对班上进行了突击检查，政教处主任拿着名单，一个一个学生过关，同学们都被迫交出了学校需要的东西，因为政教处主任手中的名单记得非常清楚，谁有手抄本，谁有几个手抄本，谁又抄了手抄本，这让同学们无法抵赖，只得纷纷投降缴械。收去的手抄本被学校集中在操场上，一把大火烧掉了。

　　同学们都怒向曾包子，说曾包子是叛徒，没有经得住拷打，出卖了大家。曾包子大叫冤枉，他说他是绝对的钢铁战士，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他只字没讲。

　　曾包子为此背了几十年黑锅，直到三十年的同学会上才真相大白，原来是王大花出于对班上男同学的怨恨，才主动向学校揭发了大家，难怪当年王大花又当三好学生又入团啊。

　　（9）帅哥马同学

　　学校转来一个帅哥，就在大头菜的那个年级，而且就分到了大头菜的班上，这可把班上的女同学们美太了。但是班主任却把王大花从大头菜这边调走，让帅哥坐到大头菜身边，这让女同学们非常气愤。特别是王大花，她真的想把大头菜切成片片蘸红油吃了。但是老师有老师的想法，主要是怕班上的女同学为了一个男同学而争风吃醋，破坏了班上的大好的革命形势。

　　新同学姓马，叫马建新，女同学们对这个名字有丰富的猜想，有的说这马同学是马上建设新中国的意思，还有的人讲这马同学是用马克思主义建设新中国的意思，他的姓名都是这么的高大上啊。

　　他的到来把全班男生的平均高度大步提升了一下。当时他就有一米七五的个头了，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他长一头黑色的卷发，楞鼻枢眼，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张络腮胡子的马脸，突显英俊潇洒。

　　大头菜也在猜想，这马同学的祖先应该是外国人吧，远至汉朝征匈奴，或者近至唐朝打突厥，他们因各种原因来到了中国的大地，然后生息繁衍，最后就长成马同学这个模样了。

　　在学校的元旦文艺演出上，马同学的一首高歌，太阳最红，让全班的女同学都尖叫了。马同学在学校运动会上，他的背越式跳高，跳过1.62米，这让全班的男同学都欢呼了。班主任对他很满意，他唱歌给班级挣得了一等奖，他跳高跳了一个校冠军。

　　马同学征服大头菜的方式很特别，只要大头菜反对马同学的意见，马同学就用胳脖夹住他的头，口中念道焦不焦，焦不焦。大头菜顽强地说不焦就不焦。然后马同学的胳肢窝就散发出一种气体，把大头菜熏得头晕脑涨，甚至想发吐。大头菜只好投降，不停地说，我焦我焦我焦焦焦。

　　其实马同学有狐臭，他忌讳别人讲与狐字同音的字，他问大头菜服不服气，就说成了焦不焦，他甚至把胡老师喊成了焦老师。大头菜还是很哥们的，他替马同学保守了秘密，让女同学们对马同学保持着美好的幻想。

　　为了更好的培养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老师组织学生走出校门到工厂学工，向工人阶级学习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大头菜和同学们就来到了青白江的钢铁厂。

　　大头菜他们被分配到钢铁厂的烧结车间，烧结车间的工作就是把铁矿石与煤碳和匀，然后点火燃烧，把铁矿石烧化，烧出铁水来。经过冷却就形成一大砣一大砣的氧化铁。

　　大头菜他们的工作就是分捡铁结核，从倾倒出来的堆成山的烧结矿渣中把氧化铁结核捡起来放在手推车里，拉到炼钢车间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体力劳动，但却是充满了神奇，工厂里可以跑着火车，十几条铁轨分布在各个车间，铁矿石从遥远的地方由冒烟的火车头拉进来，炼好的钢材又让一列列的火车拉到遥远的地方，让人充满睱想。

　　在十几个女同学的面前，马同学站在矿渣山上，轻松地将一付报废的火车的车轮举起，他说这是拿破轮。天啦，这是由两个钢轮和一根粗大的钢轴组成的杠铃啊，少说也有百把公斤。大头菜站在矿渣山上，他也要像马同学那样拿破轮，他用力托举这一组车轮，他憋足了气用力向上推举，肺都要被压破了，结果没有举起来，而他却一头栽下矿渣山。全班女同学发出暴笑，大头菜太自不量力了，这耍酷是要有实力的啊。

　　（10）完美身材

　　钢铁厂现在正在开展两个运动，一个是华罗庚教授的0.618的优选法的科学普及运动，一个是批林批孔的政治运动。

　　大头菜被分配到工人叔叔组成的推广0.618法的科研小组，科研小组攻关的课题是，用0.618法来优选矿石与煤的混合比例，就是如何用最少的煤烧出最多的铁结核。

　　大头菜却把0.618法用到人体上来，0.618是黄金比例，他发现一个人的下半身的长度与人的全身长度的比例如果是0.618，那么这人的身材就是最完美的。

　　大头菜拿着把卷尺到处找女同学量身材，遭到女同学们的拒绝，大头菜只好拿着尺子从自己的脚量到量到肚脐眼，又从脚量到头顶，然后把两组数据一除。把大头菜乐坏了，因为正好是0.618。他好得意，给马同学讲自己是完美身材啊。

　　马同学说他完美身材有个屁用，让他用0.618法算一下如何用最少的钱能吃到最多的肉。

　　炼钢厂有七八个车间，就有七八个食堂，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食堂就用三轮车把饭菜送到车间，让工人们在车间里就餐。中餐的菜是比较好的，总有一个是肉菜，而且不要肉票。大头菜觉得这是学工的最大福利，因为天天都有肉吃啊，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

　　马同学讲要让大头菜更加共产主义，马同学就带着大头菜在各个车间转悠，各个车间的肉菜是不一样的，每到一个饭点，他们就打一两饭，买一个肉菜，这样下来一个午饭他们就能吃到炒肉，烧肉，蒸肉，凉拌肉了，简直就是在吃宴席啊，而且肚子被撑得滚圆。

　　但是这种共产主义只过了两三天，因为肚子圆了，钱包很快就瘪了，两三天就把一个月的菜票吃完了，大头菜只好找同学们借钱吃饭了。

　　老师组织同学们到盘圆车间参观学习，盘圆车间的工作就是把一块烧红粑软发亮的钢锭，通过轧扎机把钢锭一次一次地压挤，最后被压成12米长，大手指拇粗的钢筋。

　　红色的钢锭通过几次压挤后，就变成了红色的蟒蛇，再压几次就变成了红色的竹竿，通过12次的压挤就变成了红色的长绳，随着不断地挤压，钢铁越来越细，但这钢铁的运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压钢筋以12米/秒的速度飞射出去。

　　盘圆车间里，一条条红色的钢铁在轧扎机的轨道上高速运动，工人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头戴银色的头盔，手拿一把大铁钳，不停地引导红色钢铁在轨道上运动。工人们的这一身装束，让同学感到他们像身披战甲的勇士，在挥舞着战刀，斩妖除魔。

　　突然一条红色的臣蟒从轧扎机的轨道上翻滚下来，扭曲着身子向勇士们横扫过来，勇士们敏捷地躲过蟒蛇的袭击，三个勇士冲过来，用大钳卡住大蟒的头，尾，腰。蟒蛇的地面上燃起熊熊的火焰，看得同学们心惊肉跳。

　　在轧扎的最后一道关口，有两个工人守卫在关口上，负责把高速运动的钢筋引导进盘圆机，进行捆扎打包。但是这钢筋并不是都很顺从地进入盘圆机，冷不防一根钢筋摆脱了工人的控制，向上飞窜，最后挂在了厂房的房梁上，房梁上已经挂了十几根钢筋。

　　盘圆车间里，一条条红色的钢铁在奔流，轧扎机的怪叫声此起彼伏，在暗藏杀机的车间里，工人们挥舞大钳，汗如雨下。听工人师傅讲，有工人被红色的钢筋烫坏了脚，有的工人还被钢筋穿了胸。这个工作也让同学们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啊。

　　（11）油菜花儿海

　　车间给同学们发了批林批孔的资料，组织大家学习，资料主要收集了林彪和孔子的反党反革命反毛主席的反动言论。本来大头菜他们不知道孔老二是何许人也，更不知道林彪讲了什么反毛话语。这一学习他们知道了孔老二是孔大圣人，林彪一心要让毛主席当国家主席。

　　大批判会上工人们侃侃而谈，一个工人叔叔讲孔老二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毛主席说妇女要顶半边天，女人不仅不难养，而且还养人嘛，现在我的婆娘，不仅上班挣钱，还要管娃儿，管妈老汉等一大家子人。这女子哪里难养呢，孔子这样子说就是在挑拨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他这就是很反动嘛。

　　另一个工人发言，他说这孔子都死了两千多年，啷个又把毛主席惹倒了，要遭批判啊。

　　再一个工人叔叔说，不管他死了好久，只要他跟毛主席唱反调，我们就要批判，批倒批臭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工人叔叔又向林彪发起批判，一个工人讲林彪在庐山会议上古倒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毛主席早就说不当国家主席，他还这样子讲，其目的是自己想当国家主席，用心何其毒也。

　　另一个工人说，毛主席不让林彪当国家主席，林彪就搞五七一工程记要，要用飞机去轰炸毛主席，还要用火焰喷射器烧死毛主席，简直是反动透顶。毛主席都让他当接班人了，他还不满足，还要抢班夺权，可见他的狼子野心啊。

　　这时马同学站了起来，他激动地讲，林副主席没有反对毛主席，是有人在陷害他，毛主席被小人蒙蔽了，党中央有坏人。

　　马同学一语惊动四座，全场人都恐惧地望着这个小毛头，不知所措。还是车间书记反应过来，他大声斥责马同学，说他这是反动言论，是为林彪反党集团鸣怨叫屈，还说要喊工人民兵来抓马同学的反革命。

　　班主任吓坏了，她向车间主任求情，说小孩子不懂事乱讲话，不要跟他计较，老师会好好教育他的。趁着车间书记出去汇报情况的时候，车间主任叫班主任赶快让马同学走人。

　　班主任叫马同学不要向工人阶级学习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了，现在就回成都去，不能走大路，尽量走小路。临走的时候叫大头菜跟了去，以防万一马同学被抓了，也有个通风报信的人。

　　大头菜和马同学没有走川陕大道回成都，他们在田野里转悠，向着南边运动，反正成都在青白江的南方，向南走没有错。

　　四月初的成都平原上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春日金光，温暖融融，油菜花田里蜂飞蝶舞。

　　大头菜和马同学在油菜花里奔逃，大头菜稍微低头就可隐藏于油菜花中，马同学个子高，他必须弯下腰，弓着身子走路才能掩蔽在油菜花里。

　　没走几里路，马同学就累了，他再也不顾大头菜的提醒，昂首挺胸大步向前，马同学的肩和头暴露在油菜花梢上。

　　马同学还引项高歌一曲，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他把歌吼得悲壮和凄凉，没有胜利的欢乐和喜庆。

　　（12）醉卧麦地

　　他们来到一个叫祥福的乡场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两个人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搜出来，马同学还把他的英雄牌钢笔当给了老板，他们要了一盘蒜台回锅肉，两斤红酒，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吃喝。

　　这红酒不是葡萄酒，是当地人自酿的甜酒，倒在碗里红红的，喝在口里甜甜的，度数不高，入喉回暖不辣。两个人一碗一碗喝得高兴。马同学把心中的秘密讲给了大头菜。

　　马同学的爸爸是个八路，当年跟一个首长当马夫，而这个首长就是林彪的部下。解放后首长当了将军，他爸爸就给首长开小车，后来首长到北京七机部当了领导，马爸爸就跟着把小汽车开了过去，他们和将军一家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913事件发生后，将军被隔离审查了，七机部也拆销了，马爸爸就开不成小车了，而且一家人被下放到了成都。但是不论当局怎么讲林彪的坏话，马爸爸都坚持认为林彪是军神，林彪是不会反对毛主席的，是奸臣当道陷害了林彪。他也是这样教育家人的。

　　马同学如此一说，让大头菜立即对他无比倾佩，在这个革命军人后代的面前，大头菜有了要给马同学当马夫的感觉。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饭馆里出来，马同学喝醉了，大头菜搀扶着马同学，他们进入到一大块麦田中央，马同学说，成都平原的黑土地真肥沃啊，种出的麦子绿得要冒出油来了，他们俩倒在麦地里呼呼大睡了。

　　马同学破例让大头菜去了他家，他家现在住在公路局，和几十个家庭同住一个筒子楼，只有一间房，一家四口人，感觉很挤。马爸爸现在开货车了，给工地拉建筑材料，马妈妈在幼儿园当老师。

　　大头菜认识了马同学的妹妹马莎丽，马莎丽在读初中，在大头菜的眼中，马莎丽才是个真正的美女，什么班花啊校花的，通通相形见拙了，都不入大头菜的法眼了。马莎丽陪大头菜去一号桥上看了杨柳，他们还一起吃了爆米花。

　　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革命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现在是反击右倾翻风，批林批孔批周公了，大头菜不知道周公是何人，马同学讲这周公往远说呢，是中国周朝的丞相，但是现在是在影射一个人，那就是周总理。

　　大头菜大吃一惊，怎么周总理也敢批啊，在大头菜心目中，党中央里谁都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坏人，但周总理是决对不会的啊。

　　可是周公还没有批成，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就与世长辞，去见马克思了，全国人民处在万分悲痛之中。

　　初春的成都下了几场大雨，纷纷洒洒的冷雨是大家对敬爱的周总理的无限哀思，悲痛欲绝的马同学已经逃学几天了，让大头菜感到很不安，他担心马同学会出什么事。

　　马同学回来了，他很激动，他拿了一个手抄本给大头菜看，哦，全部是诗词，有二三十首，全是马同学的笔迹。

　　悼词花圈献碑前，周围广场尽肃然。总想恩人功和绩，理应哀痛泪连绵。

　　一夜春风来，万朵白花开。欲知人民心，且看英雄碑。

　　少壮扶老弱，街市倚栏杆。万民肃哀泣，不知北风寒。

　　………………

　　大头菜惊异马同学还会写诗，马同学却说这些诗都是北京人写的，他还说现在北京天安门有人自发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写诗来悼念周总理。引起了很多的人来围观，他抄的诗都是从北京电传过来的。

　　（13）秘密电台

　　马同学和大头菜买来纸，毛笔，墨，浆糊，他们在教室里把悼念周总理的诗词都抄成大字报，趁着夜晚他们把大字贴到学校的宣传墙上。大头菜非常兴奋，他感觉就像电影里的地下党，在黑暗中贴标语，撒传单。

　　当时政府是不准在大众场合公开悼念周总理的，群众是出于对周总理的真心爱戴而自发地组织起来缅怀周总理，但是这无论有无组织，都是非法的。所以大头菜觉得贴诗词很剌激，很冒险啊。

　　大头菜读了一首诗，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大头菜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悼念诗，而像是一首檄文。大头菜问这个豺狼指的是谁啊，鬼又是那个呀，谁要洒血剑出鞘呢。马同学说他也在思考，现在还没有结果，不过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他们的大字报在学校引起了轰动，同学们看到了悼念周总理的诗词，奔走相告，都拿出本子来抄写，连附近二中，三中，十一中的学生也到五中读诗，抄诗。

　　学校对于悼念周总理的行动也不敢出面来制止，但他们也不向上级汇报，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这就使得悼念活动迅速在东郊一带漫延。

　　大头菜跟着马同学一起逃课了，他们来到了四川大学，在操场上有几百个人头在攒动，操场周围树立起大字报棚，上面贴满了人们写的悼念周总理的诗词，操场中央还摆满了花圈。

　　一拨人风风火火的冲到操场上，带头的人手里拎着一张大字报，跟来的人大喊，让开让开，天安门最新的诗词。

　　诗词贴到了墙上，人们立刻围过来，沙沙的笔尖声在手抄本上响起，又一首悼念诗词在人们的心中传播开来。

　　大头菜读道，黄浦江上有座桥，江桥腐朽已动摇，黄江桥摇，眼看要垮掉，请总理指示，是拆还是烧。大头菜实在是弄不懂这首诗的意义，这就像是一个谜语，在动员人们猜猜。

　　突然一个帅哥，站上了操场中央的高台上，他大声地演讲起来，同志们，现在中央出了个四人帮，他们趁着周总理去世，毛主席生病，要抢班夺权了，他们如果上台，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啊。现在他们开始行动了，他们在天安门抢夺悼念周总理的花圈，不准革命群众悼念周总理，这就是他们夺权的信号。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几个大汉，他们来到高台前，把帅哥拉下台来，向外拖走，人们阻挡他们扭送帅哥。那几个人亮出证件和手枪，他们讲是公安便衣，在执行任务，抓反革命。

　　人们被吓得不敢开腔了，被抓走的人挣扎地大呼，同志们行动起来，到北京去，到天安门去，去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后来在四川大学搜查出一部秘密电台，每天天安门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它传递出来，让关心国家大事的人能及时了解到当前的国家局势。

　　（14）保卫花圈

　　马同学好像把这个谜底猜出来了，他激动的对大头菜讲，这黄是王的谐音，黄指王洪文，江指江青，桥指张春桥，摇就是姚，指的是姚文元。黄江桥摇就是他们四个，正好是四人帮了。他们就是中央的坏人。

　　大头菜吓了一大跳，中央出一个坏人都不得了，现在中央一下子出了四个坏人，而且还有一个是毛主席的老婆呀，这还不把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搞垮杆啊。

　　马同学激动地说他要到北京去，要去揭露四人帮，是他们陷害了林副主席，他要到天安门去替林副主席伸冤。

　　大头菜一激动，说他也到天安门去，马同学问大头菜到天安门去干什么，大头菜说他要去保卫花圈，去保卫周总理的花圈。

　　大头菜很早就向往北京了，到北京不仅是保卫花圈，顺便还可以看看天安门，逛逛故宫，再到万里长城上去遛遛达达，当一盘好汉。还有马同学讲过，北京的动物园的动物比成都动物园的动物多多了。

　　两人约定回去拿点路上用的东西，然后到火车北站去爬到北京的火车。

　　晚上，大头菜的爸爸探亲回家来了，大头菜说他要到北京去，要点路费和伙食钱。爸爸说这是去大串联吗，大头菜说是去保卫党中央，爸爸讲我们老百姓管不了那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大头菜讲这是关心国家大事，中央都出四人帮了，你们还这么麻木不仁。爸爸给大头菜左右两耳实，骂道你这是不要命了，敢这么讲，你是想把我们一家人往死里整吗。

　　爸爸讲这几天大头菜哪里都不能去，二精怪不要上学了，盯紧大头菜，一有风吹草动，就及时报告。只要大头菜敢迈出家门半步，爸爸就要打断他的狗腿。

　　爸爸还没有开打，大头菜的腿就断了，大头菜在半夜跳楼出家，要去与马同学汇合。他家住二楼不算高，平时为练武功，也有从家的窗子一跃而下的情况，这次是马失前蹄了，因为天黑看不清楚，大头菜一跳下去，左腿就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就爬在地上动不了了。

　　那时又没有手机，无法通知马同学，不知马同学会怎样看待大头菜了，马同学会不会把大头菜看成是临阵脱逃的逃兵，看成是革命的叛徒啊，大头菜这心痛比断腿痛还强烈十倍。

　　大头菜的断腿医了一百多天，这些天来，革命形势又发生了新的情况，清明节天安门发生了反革命事件，打死了很多人。然后五中开始追查粘贴反动诗词的反革命份子。学校讲有人打着悼念周总理的幌子，实际上是从事疯狂的反革命活动，企图推翻我们社会主义政权。

　　幸好当初大头菜他们是在夜晚贴的诗词，并且没有让人发现，在人们一片赞许声时，马同学也没有让大头菜出去得瑟。不然大头菜现在可能要在市大监里去吃二三三了。为防不测，大头菜忍痛将马同学的手抄本悄悄地烧掉了。

　　大头菜腿好后，到马同学的家去了一趟，马家已经换人了，邻居讲那个马美女啊，家里出了大事，被遣送回老家了。马同学的老家在哪里，马同学没给大头菜讲过，大头菜隐约感觉是在大漠戈壁吧。

　　这一年是多事的一年，一月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了，四月天安门发生反革命事件，不久我们敬爱的朱总司令与世长辞了，七月发生唐山大地震，死了三十万人。后来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逝世了，然后四人帮真的成了党中央的坏人，被抓了起来。

　　两年以后，天安门事件又成了革命的了，纪念周总理的诗词又在人们的心中传唱开来。

　　大头菜到马同学的家去转了几次，这马家，马同学始终没有消息，看来是人间蒸发了。

　　…………

　　几十年都过去了，大头菜的胡子都长白了，但是在大头菜的心中，始终装了个马同学。大头菜要向马同学解释，那天晚上没有出来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