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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绿林志(6 四川省府白龙行贿 归云山庄尊主纵火)

时间:2019/9/23 作者: 乐碧水 热度: 172788
  罗成杰所料不错,在京城望月楼外救下他的,正是宿敌皇甫青云的弟子,人称玉面白龙的皇甫一脉。此番皇甫一脉受师父之命下山,要旨一在示惠于罗祖,以图与青帮联手对抗朝廷;二在解绿林私盐之围。

  皇甫一脉在望月楼外救下罗成杰后,留下信件飘然而去,实际上却躲在暗处一直注意着罗、林二人,直跟到陕西境内,看着二人一路上了太白山青帮总舵,这才折返,取汉中官道直向成都(前益州城)赶去。蜀道自古艰难,纵然皇甫一脉功夫高强,胯下所乘乃千里良驹,这一千二百里的蜀道,也行了三日余。

  这天傍晚,皇甫一脉饱睡方醒,便有二人求见,二人通报姓名,原来是益州城中负责秘密联络绿林帮众的使者,分别唤作王二、刘三。

  皇甫一脉道:“请二位回禀帮主,信件已交付,青帮罗祖之事已妥。一脉回川,本该上山请师父安,但盐务之事紧急,我将此事办理妥当,再回师父身边伺候。”

  王二抱拳道:“少主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但帮主叫我来向少主传话,说三日之后,各堂堂主齐聚西岭雪山,召开七省绿林总舵议事大会。三日之期,请少主务必处置好本帮盐务之事,然后回总舵参会!”

  皇甫一脉道:“议事,议什么事?”

  刘三道:“请少主恕罪,小的们只负责将帮主的话带到,少主垂询的事乃是帮中机密,小的着实不知!”

  皇甫一脉自失地一笑,道:“我一时疑惑,竟忘了帮中规矩!”随即吩咐二人退下。

  所谓盐务,即是绿林盟贩卖私盐一事。私盐生意本来掌握在青帮“智”字分舵主张敬之手中,后被绿林盟抢了过来,当地官府知道利害,慑于绿林盟之势,府、道、州、县皆不敢过问。而康熙大胜吴三桂之后,大赦天下,加开恩科,各地举子纷纷进京,新取了一批进士。其中有个叫王执玉的,精擅计然学(古代宏观经济学),琼林宴上借着酒醉痛斥朝廷盐政之弊,一针见血。后来康熙授意吏部,将王执玉派往四川署理四川盐运使,整饬四川盐政。前些日子,绿林帮众在益州城贩售私盐的商号悉数被查封,分置于城郊的几处盐库、煮盐私井被捣毁。绿林盟疑是青帮在暗中做的手脚,因此派执法堂堂主秦正开前赴山西调查此事,想不到秦正开却于山西失踪。

  眼下有两件事亟待解决,其一是弄清新任四川巡盐使王执玉的来历,解除本帮贩售私盐的障碍;其二便是暗中查访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武林秘籍一事。皇甫一脉推想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利害相关,顿觉肩头任务之重,当下备了重礼,造访四川巡抚杨牧的府邸。

  “杨某人有幸在‘南无敌’的地盘儿上做一任巡抚,可谓人生中一段非比寻常的经历,与有荣焉——皇甫兄弟,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说话的正是四川巡抚杨牧,他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画,连连赞赏:“这等佳作,近世罕见,任你腰缠万贯,也没处买去,皇甫兄弟真是有心!机缘难得,何师爷,你也来看看吧!”

  何师爷品咋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此酒酿自西域火焰山一带,醇厚馥郁,何师爷一品之下,正眯着三角眼悠然忘形,此时听闻东翁差遣,不得不放下酒杯,取出放大镜,验看那画。

  一看之下,原本眯着的眼瞍然生光,如同两颗黑豆般睁得浑圆,口说手比:“错不了,错不了!这是唐代薛稷的《富贵仙风》,牡丹为基,二鹤置于其间,仰头啸日,将欲冲天飞去。风貌辉煌富丽,笔意纵横昂扬,正是先唐薛少保的真迹。东翁请看,”何师爷指着左下的一块:“这‘玉蓑渔者’印,乃是元代行书名家边武,‘辅成山人’印,是元末明初的觉引道人,这个‘梅里蛮民’更不得了,乃是元代道教祖师倪元镇的鉴藏印,此乃真迹无疑!”

  杨牧连连点头,道:“老何,我读《逆臣录》时,记得有这么一号儿薛稷先生,似乎是唐朝的宰相。唐元之间隔着南北两宋,此画既是真迹,怎不见有宋代的名家刻上鉴藏印?”

  杨牧疑心此画有假,话中带刺儿,皇甫一脉听在耳中颇不受用,于是反唇道:“杨藩台(巡抚古称藩台)有所不知,宋时臣子义烈,作此画的薛稷曾与太平公主密谋反唐,为宋朝名士所不取,此其一也;更有一桩,宋徽宗不会做皇帝,却爱字画,他曾下诏不许擅自在名字名画上涂刻印章,因此并无宋朝收藏鉴章。”

  听到此处,何师爷忙道:“元朝侵略汉家河山,文人墨客便也开始在名字名画上面乱刻乱题,借以讥刺元掳。东翁,这幅《富贵仙风》,笔力、蕴意无一不是上等之作,放到闽浙这些地方的字画市场,富商大贾乐得花钱附庸风雅,依我老何看,不会少于这个数儿。”何师爷比出两根手指,杨牧顿时眉开眼笑,亲自将画收好,顺手夹起一片肉,在火锅中一烫,竟不蘸料,放入口中,舔口咂舌,似觉美味无比。

  皇甫一脉看了何师爷一眼,何师爷会意道:“东翁,这是半岁的小鹿肉,正儿八经的雪梅花,全天下只西岭雪山一处生有此物!当今皇帝老子以大清第一巴图鲁(勇士)自居,射杀过无数野兽,可他不见得有东翁这份口福。往后东翁逐鹿官场,更有无量前程。”

  皇甫一脉此来所为何事,杨牧心下早已门儿清,何师爷从旁一引,杨牧顺势说道:“老何,我十年寒窗,由乡试而会试,再到殿试中进士、点翰林,一步步僭任封疆,都离不开圣上的栽培,以后说话小心,亵渎圣上的话,莫要再提。至于什么逐鹿官场,嘿嘿,去年恩科,前三甲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七岁,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何师爷忙不迭又自斟了一杯,道:“东翁教训的是,我自罚一杯!”

  皇甫一脉笑道:“在下粗莽,此生注定无缘官场,司牧一方,造福乡里,不过离得越远,看的越清。我看官场就像,就像这桌席。天子便是中间铜打的火锅儿,官员便如周遭一盘一盘的食材。铜锅就在那里,可食材端走一盘还有一盘儿。”

  杨牧点点头道:“妙啊,那皇甫兄弟觉得,杨某是哪一盘儿?”说罢,三人放声大笑,杨牧续道:“皇甫兄弟说的不错,这菜上了一盘还有一盘。就说去年的恩科吧,有个叫王执玉的,酒后大闹琼林宴,如此放肆,非但不罚,反而大获圣心,不用苦熬资历,上来就是一省巡盐使,大权在握,真教人心冷。”

  何师爷道:“谁说不是呢,如果这只是个乱踢乱打的愣头青,倒也好对付,偏生做事儿有条有理。来四川半年,不显山不露水,俏没声儿就在四川这汪水里掺了沙子。原本四川臬台(主管一省刑狱,相当于政法委书记)、四川提督(主管一省兵事,相当于四川军分区司令)都对东翁言听计从,现在倒好,慢慢跟东翁疏远了。最近竟然招呼不打一声,就扣下了绿林的盐,谁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杨牧拍案道:“皇甫兄弟,你们的盐被起了以后,我亲自前往巡盐使衙门去过,试图斡旋此事。可笑我这个堂堂四川巡抚的招牌,竟被人视若无物,我也算得无能。”

  皇甫一脉道:“这人是什么来历,竟敢如此目无上宪,别说大人您在科甲上还是他王执玉的前辈,就算是同辈同级,这样也不行吧?该怎生想个法子对付他才好?”

  葡萄酒烈,杨牧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不叫的狗才可怕,现在他动手了,反而好办。我若没想好下一步的方略,怎敢收受皇甫兄弟的馈赠呢,是不是?”

  “早在一个月之前,东翁便已遣人暗中盯着王执玉,这一个月来,王执玉六百里加急向京城递过五道密信,却不是寄给朝廷,而是全部寄给了索额图。”何师爷从怀中取出五封信,继续说道:“便是这五封,嘿嘿。王执玉天恩特简,圣上亲自赐给他密奏匣子,遇有要事,可以直接向天子上奏。如今国库空虚,王执玉辖内出了贩运私盐的事儿,却不直接向皇帝上奏,而是密信通报索额图,东翁断定这其中必有问题,当即扣下了这五封密信,信上写的,全是四川各级官员贪贿实情!”

  皇甫一脉略一沉吟:“何师爷,密信上提到的各级官员,跟索额图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索额图的人,那就麻烦得很了!”

  杨牧与何师爷相视一笑,竖起大拇指:“此事一出,我即刻去信给京城的密友,深查了四川大部分实缺(掌握实权)官吏,嘿嘿,不查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索额图的门生!前些日子图海将军征西,朝廷下旨,令本省就近供应西征所需的粮草军械,我作为一省巡抚,在向各个府县催收的时候,秘密查了每个府县的库存,他们的财政,或多或少的都有亏空!”

  何师爷道:“这些事前前后后,应该是这样的,朝廷刚刚打完三藩,又在西北用兵,国库供应不足,因此要在四川就地筹措粮饷。四川各级实缺官吏,大都是索额图的人,因此索额图深知四川各处府库亏空情形,所以,借机笼络了一个刚刚中了进士的王执玉,有意安排他进了四川。王执玉缴获了私盐,却不上缴朝廷,实则是要以官身贩售私盐,所得银钱用来补他们的财政亏空!”

  “老何说的没错儿,百无一用是书生,圣贤书教出来的呆子,聪明如徐阶,狡诈如严嵩,都得混上十年,才摸清官场的门道儿。王执玉凭着什么,上来就能起了绿林的盐?还不是索额图从中指点,门生通力配合的结果!”说着,杨牧话锋一转:“我与何师爷辗转几日,才想明白此节,想不到皇甫兄弟片刻之间,便一针见血,瞧透了此中奥秘,你比我和何师爷更适合出仕为官,我们这些老朽,是该退位让贤啦!”

  皇甫一脉道:“杨藩台哪里话来,川蜀天府之地,少不得您这样的人来坐镇!这个王执玉,有什么软肋么?”

  “这人年纪不大,仕途得意,正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时候儿,不爱钱财,私生活也还算检点,怎么会有小辫子给人抓住?皇甫兄弟,要不然——”何师爷说着,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皇甫一脉冷冷地道:“开始的时候儿,我还真以为他是个无欲无求的青天包龙图,闹了半天,人家是要用血染红顶戴。哼哼,财可通神,三炷香也能礼佛,他既然有欲求,咱们便可以利用他!”

  皇甫一脉从杨牧府邸返回住处,月光如钩,凉风习习,漆夜已深。他伏于案头,奋笔疾书,将探得的情报悉数报于皇甫青云。写完书信,盘膝练功,默默将师父所传内功行了三遍。他两日一夜没睡,此功练完,精神反而更加旺健。

  忽听得门外一阵轻响,接着便是一声哀嚎,似是什么动物临死前的低鸣。

  皇甫一脉原是一个弃婴,原姓沈,皇甫青云将之捡来,本来只想传他一些粗浅功夫,但一试之下,这孩童竟是个不世出的练武奇才。沈一脉十六岁那年,绿林盟遭受危机,又显现出了过人的统筹之才,自此,皇甫青云将沈一脉更名为皇甫一脉。皇甫一脉知晓此中含义,因此,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练功、办事,后来穷极无聊之下,才养了一条黑狗,劳累之余调狗为乐。几年下来,皇甫一脉俨然将黑狗当成了朋友,此时听到黑狗哀嚎,当真是心中一惊。

  皇甫一脉几步奔到狗舍,早有几个手下闻讯赶来。这黑狗平时有专门的人来喂养,一身皮毛乌黑油亮,光可鉴人,躺在地上,几乎有牛犊大小。一人翻看了黑狗一下,摇了摇头,示意无救。归云山庄乃皇甫一脉私宅,今日竟叫人大剌剌闯了进来,取了爱狗性命,皇甫一脉当即沉下脸来,却不说话。

  这几个绿林弟兄都是跟了他很久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知道一时片刻之间,这主儿便要发作,无不低眉垂首,战栗不已。沉默半晌,一人说道:“少主恕罪,昨儿个深夜我们抓到一个胖大和尚,来到本庄。本庄奉少主命令,不敢慢待一切往来侠士,但这和尚偷偷摸摸地只是向狗舍张望,不似好人。庄丁们心下生疑,盘问了他几句话,答得前言不搭后语。后来说僵了动手,属下将他擒住,关在了地牢。黑龙(黑狗名字)之死,想来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对对,咱们须得将此人千刀万剐,剁成肉酱,给黑龙报仇!”

  其余手下纷纷附和,当下便指派庄丁去地牢将那个和尚提出来明正典刑。

  皇甫一脉瞪了他一眼,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给狗报仇?亏你们在我手下这么久,竟不知我的心思!我归云庄是什么地方,竟有人胆敢来撒野,传出去,岂非堕了七省绿林的威名?打狗欺主,我颜面扫地事小,丢了我师父的脸,谁来担待?去将那个和尚提出来,我要亲自查问,此事是谁主使,用意何在!”

  皇甫一脉手下所说的胖大和尚,自然便是狗肉和尚了。庄丁们片刻间便将他提来,皇甫一脉示意手下松绑,接着拱手道:“庄丁无礼,请大师恕某招待不周之过!”

  狗肉和尚闻言一愣,接着松泛了一下绑的发酸的肩膀,道:“也没什么不周,就是昨晚你们五个打一个,和尚输的不太服气。”

  庄丁个个勃然色变,有的忍不住便要喝骂。皇甫一脉道:“昨夜大师来得突然,我的手下不明就里,自然要一拥而上,擒拿外敌,此事在情在理。大师若还是心有不平,等会儿尽可以在他们之中挑一个过招,归云山庄绝不倚多为胜。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大师明示,昨晚贲夜来此,所为何事?还有,这件事,怎么讲?”说着,他指了指躺在地上尚未死透的黑龙。

  昨晚狗肉和尚在益州城周遭儿转悠,原想只要随便打几条狗回去钟楚怡师徒交了差,自己这条命便算保住了。不料世事就是如此奇怪,平常野狗畜生多得是,但当你刻意去寻,却又寻不到了。狗肉和尚转了半夜,见到一片庄子,灯火通明,气派无比,想来大户人家,其犬必恶,于是闯进庄去,后来动手时不敌庄丁,为后者所擒。但狗肉和尚只是起念打狗,并未得手,因此他见到死狗之时,也是一脸茫然。

  “和尚,少主问你话呢,你在这儿装什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昨夜前来,确实是要打杀此狗!”狗肉和尚道:“不过,和尚昨晚便被诸位关在了牢里,兵刃也被你们缴下了,这狗又是今日死的,怎会是我所杀?”

  “哼哼,亏你有脸自称出家人,你定然是昨晚悄悄下了毒药,今日毒性发作,才害死了黑龙。”

  “说得对,狗性最是抗打,铁棒打头不碎,大车轧骨不折。黑龙更是狗中之獒,若不是中毒而死,凭你和尚那两下子,嘿嘿,只怕也打不死它!”

  “和尚既然落到此处,瓜田李下,辩解又有何用,各位爱怎么处置,和尚认罚罢了,我在城外破庙里还藏了一些银钱,想来足够赔你们了。”狗肉和尚耸耸肩,无奈道。

  “处置你,大和尚,你以为这是钱的事情么?你当真不知道这是何处?”皇甫一脉道:“也罢,王大哥,你给他说说!”

  “是!”一个庄丁应声而出:“本帮帮规,辱没绿林盟,杀无赦!”

  皇甫一脉道:“和尚,你跑到归云山庄来,打狗欺主,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只要你承诺永远不将此事外传,我们倒也不一定非要了你的命不可。但你要说出谁是幕后主使,为什么要来侮辱绿林盟?”

  狗肉和尚听到“侮辱绿林盟”五个字,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那“玉面罗刹”钟楚怡虽然凶狠,可天下也不过只有一个这样的女子而已,而绿林盟势力遍及七省,麾下只怕有百万人众,说是天下第一大帮会也不为过。这下好了,自己不愿开罪罗刹,却惹上了一群恶鬼!一时间,狗肉和尚脑中混沌,口中不断嘟哝,来来回回只有一句“和尚休矣”。

  皇甫一脉道:“大和尚,你只要说出是谁指使你来这儿捣蛋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本庄便饶了你的性命,如何?”

  皇甫一脉虽然年青,但武功高强,行止凝重,随身以俱的菁英风度令狗肉和尚无可抗御,于是将昨夜如何为小孩疗伤,如何被钟楚怡派来打狗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绿林盟正因私盐之事与地方官府作对,此时最怕的就是其他觊觎私盐生意的对手前来趁火打劫,皇甫一脉因此疑神疑鬼,错将狗肉和尚当成了敌对帮派的人,生出了一场闹剧,此时真相大白,皇甫一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竟有此事,既然黑龙非你所杀,那么你走吧,王大哥,将兵刃还给他。”

  狗肉和尚拿了禅杖,却不敢再提什么“五个打一个”之类的话,急匆匆向庄外逃去。

  “站住!”狗肉和尚闻言一愣,“大和尚,我问你,你昨晚是否到过恶虎滩一带,有没有见过一队人,领头的脸上有这么大一道疤?”

  “贵宝庄找他做什么?”

  “他是我们的人,我们找他有些事情,大和尚倘若见到他,请他速回本庄相见。”

  “和尚见到此人定当转告!”话音落时,狗肉和尚拖着禅杖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皇甫一脉道:“玩物丧志,当断则断,黑龙死了未始不是一件好事,不必再追究了,将它埋了吧。”吩咐完毕,已全然没有了睡意,径向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忽听到一阵躁动,但见东北角火起,皇甫一脉暗骂糟糕,转而向东北角奔去。

  归云山庄地处四川交通要塞,辐射黔、疆、藏、陕、甘五省,方圆三里许,表面看去,树木葱郁,廊庑亭台用料精美,布置考究,是一片美轮美奂的庄园,其实在地下设有仓库,是绿林盟专门建成以存储私盐、矿产、茶叶、铜银的货仓之一。绿林盟当年不知费了多少物力才将之建成,建成伊始,盟主皇甫青云亲驻于此,直到后来才迁往西岭雪山,将归云山庄交由徒弟皇甫一脉打理。皇甫一脉聪明才智不亚于乃师,几年间尽心竭力,俨然将归云山庄筑成了七省绿林最大的货仓,为本盟的各种生意提供后援,所得利薮,几乎可充当绿林盟一半的开销!若不遏制火势,后果可想而知!

  皇甫一脉距离起火之处尚有十丈,便觉一股热浪搅着臭气扑面袭来,饶是他内功深厚,却也觉得呼吸艰难,但此事事关重大,皇甫一脉顾不得许多,从庄丁手中抢过一把铁铲便向火头冲去。庄丁见状只得也跟着前冲,冲到火前一丈许,须眉尽数烧焦,有的身上衣物也被引燃。无奈之下,只得纷纷退后。

  此时庄内所有人已闻讯赶来,有的提水桶,有的挥铁铲扬沙埋火。风助火威,火势奇疾,庄丁又无人统一号令,各自为战,因此人数虽多,却也奈何不得。

  皇甫一脉见状喊道:“所有人听着,执铁铲的就地挖土埋火;持水桶的去最近的荷塘取水;其余人分作三部,王大哥,你率二百人将火场周遭五丈内的房屋全部拆除,李大哥,你率一百人将拆下的大梁、门窗等易燃物搬离此处。剩下的跟我去守仓库!”归云山庄约有一千庄丁,他们皆是皇甫一脉精心挑选出的好汉,皇甫一脉一声令下,立时变得井然有序,虽然火势一时之间仍不得缓解,但人人有了主心骨,行动便从容有效多了。

  带人守定了仓库,皇甫一脉检视一圈,库存的私盐、铜银、茶叶并无丝毫损失,心中稍定。

  “少主,”王大哥奔上前来:“着火处周边房屋皆已拆尽,火情不会再蔓延,但庄子东北角堆放了十大船木料,又有上千石桐油、漆料等,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可惜了,这些土木材料是咱们扩建庄子用的,前前后后花了几乎五十万两银子,就这么——唉,真他娘的晦气!此事与那个胖大和尚定然脱不开关系,我带人去将他擒来!”

  皇甫一脉道:“不!所有人按我方才的分派,你仍去那边协同救火,待火势小些,分派三十个机灵的去庄外把守,这几天不太平,只怕有外敌前来作祟。眼下先要守住本庄,再言其他!”

  “要不要知会盟主,再去城里调些本盟的兄弟来?”

  皇甫一脉哼了一声,自负地道:“总舵议事大会召开在即,不宜此时打扰盟主。再者,盟主何许人也,四川全境各处关隘要道皆有眼线,若果真有大批敌人前来,他老人家定然早有安排;若只是小股敌人前来入侵,以本庄人手,也足以应对。怕就怕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无端惹是生非的生荒子,躲在暗处,存心算计我们,那便难缠得紧了。”说完,他提气纵跃,几步便登上了一座七层阁楼楼顶,那是归云山庄最高处,站在上边可将整个山庄的情形收于眼底。

  归云山庄全庄呈正方形,外墙以一块块大石垒就,四角以及外墙中间皆设一明一暗两个哨点,而皇甫一脉赖以俯视全局的楼顶,乃在归云山庄的正中。遇有敌人来犯,放哨之人就会吹响牛角号,彼此联络呼应,痛击来犯之敌。绿林盟成立早期,青帮虎视于前,官兵围剿于后,归云山庄明哨暗哨是常设的,后经皇甫青云运筹帷幄,打压青帮,结交官府,没了强敌,哨点自然就不怎么设了。时至今日,情况紧急,皇甫一脉才又命人去哨点把守。

  皇甫一脉站在楼顶,四下观望,片刻不敢懈怠,不一会儿,见八个哨点都有人把守,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思量今晚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这该当不是朝廷下的手,也不似青帮的行事风格,皇甫一脉将所有可能的潜在敌人都思索了一遍,茫茫然不得要领---树大招风,其实有的时候并不是敌人有多难对付,而是敌人已经在动手,而你却一直无法觉察到他的存在,世上的事难就难在这里。

  连续两夜不得安睡,今晚又大大地折腾了一番,皇甫一脉精力再是充沛,也不由得连连打盹。便在他盘膝坐下,准备默运内功以稍稍恢复精力之时,忽见一道黑影自西北角岗哨跃上,双臂连挥,迅捷无伦地点倒二人,随即向仓库这边奔来。皇甫一脉装作没注意,眼光却始终不离那黑影,从身形来看,应当是个女子。

  这女子施展轻功,足不点地,如鬼如魅,片刻已逼近皇甫一脉所在的七层阁楼。归云山庄在皇甫一脉统率之下,遇事忙而不乱,虽然大部分人马集中在东北角抢救大火,但庄内其他方位仍然安排有庄丁巡夜。她却毫不在意,挥手轻扬,巡夜庄丁应手而倒,不费吹灰之力便已欺到阁楼之下。此时她距仓库已经不远,但见守库人数众多,戒备森严,一时倒也没有法子侵入。因其轻身功夫高明,不出半点声息,形如鬼魅,守库庄丁也没发觉她。

  皇甫一脉在楼上却瞧得仔细,他悄然下楼,走到那女子所处的方位,横掌当胸,坐马运功,一手“大九天式”隔窗击出。这一下好不厉害,黄梨木窗被击得木屑纷飞,窗外“啊呦”一声,黑衣女子被击出丈许。

  以皇甫一脉的身份地位,原不该出手偷袭一个女子,此等行径颇为江湖上的侠义道所不取,若传将出去,势必有损“玉面白龙”的字号。但他身负护庄重任,两相权衡,到底是个人的名声为轻,于是将力道运上十成十,务必一招之内拿下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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