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从不相信苏联真的会占领法国。但有时他也姑且设想一下这种可能性,这时他就深切感受到自身境况的矛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几乎无法作出选择。以前他所持有的自主选择理论在战后复杂的环境下不能解决自身面临的难题。
这几年萨特开始研究辩证法,黑格尔、马克思,大量阅读了他们的东西。虽然在巴黎高师他就读过马克思的东西,听过关于黑格尔的课,但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说还没有弄懂。战后,特别在共产党以辩证法的名义对《存在与虚无》进行批判时,他更想对辩证法作一透彻了解。
他作了大量的笔记,几年来研究的结果,想把它写进一本书,就是《存在与虚无》结尾处预告过的伦理学著作。最后他放弃了这本书的写作,他的感觉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要构造一个道德体系为时尚早,但萨特的研究并没有白费。
伽利玛出版社请萨特为让·热内的作品集写一个序言,他欣然接受这一工作。他对热内的作品十分喜爱,更对热内其人深有感情。写着写着,这个序言完全变了样,它本身扩展成一本书,共有578页!这可能是有书籍史以来最长的一篇序。
不仅篇幅,内容和形式也十分奇特:它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超出了一切现有的规范。它既是一本关于热内的传记,又专门探讨了伦理道德问题,同时对人的自由作了深刻的阐释,它还是一部出色的文学评论著作。最后它作为一本书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定名为《圣热内:戏子与殉道者》。
萨特写这书时,充满激情,把自己数年来的研究心得全都融汇进来。他认为这是他对自由思想解说得最清楚的一本书。热内看了这书后深感震动,书中对他的深层分析使他难于承受,使他有好多年无法进行正常写作,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生活。一本关于某人的书能够对其人产生这样巨大的影响,这在图书史上也是罕见的。
与此同时,萨特在写一个新剧本《魔鬼与上帝》。它以16世纪的德国宗教战争为背景。主人公格茨是萨特在少年时期就喜爱的一个人物。现在他已经完成了第一幕的写作。还是西蒙娜·贝里奥接受这个剧本。布拉瑟扮演格茨,两个女主角由万达和加缪的女朋友卡萨雷斯担任。另一个主要人物海因里希由维拉尔扮演。在彩排中发现,每一个演员都很出色,而维拉尔演得最好,他就是海因里希!正像萨特以前的每个戏剧那样,总有一个演员把人物完全演活了,成为以后的榜样。
这时奥尔加的病基本好了,她想再次出演《苍蝇》中的厄勒克特拉。新的导演功力不逮,不知道怎样指导演员,布景和服装也很糟糕。奥尔加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嗓音也不行。这次重演是一次失败。奥尔加从此退出舞台。
萨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写完剧本,而波伏瓦想去滑雪,他们在博斯特的陪伴下去了市郊。波伏瓦滑得很痛快,而萨特写得也很痛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写作中。这时,要把他从香烟笼罩的房间、从他的剧本中拉出来,让他去餐厅吃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1951年6月7日,《魔鬼与上帝》首次公演。正像每次的首演一样,这是判断一个戏剧是否成功的关键时刻。幕布拉开后,萨特和波伏瓦紧张地观察着观众的反应。不久,他们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观众们看得全神贯注,显然被深深吸引住了。这个戏剧是成功的。
无论是赞成的还是反对的,观众都对这个戏剧反应强烈。基督徒们气极败坏,对萨特的攻击不遗余力。但他们有一个误解,以为萨特是想通过剧本说明上帝并不存在。
其实萨特的用意完全不在宗教方面,而是针对人的现实境况。通过《魔鬼与上帝》,他再次深入探究了道德与政治之间的超越与被超越的关系,善与恶、异化与实现、欺骗与真诚、魔鬼与上帝、自由与约束、失败与胜利、……这些是如何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同时又相互冲突的。
《魔鬼与上帝》是萨特自己最喜爱的戏剧。它沿着《肮脏的手》的思路发展了他的思想:格茨是参加行动的雨果,是萨特所设想的行动者的化身。萨特在未发表的笔记中说:“我让格茨干了我无法做到的事情!”格茨既要保持自身的自由,又要正视他周围人的不自由;他既不能因他们的约束而丧失自身的自由,又不能无视他们对自己约束的力量。退出革命民主同盟后,萨特在进一步体味和思考自身的矛盾以及对它的超越。
在这个剧中,萨特通过塑造海因里希这个人物,克服了自己以前自由选择理论的表面性和片面性。以前他认为人总是可以作出选择的,在任何境况下都有选择的自由。现在他不再这样认为。
海因里希是一个在任何情况都不可能作出选择的例子。他自身就是一个不可克服的矛盾。他出身于穷人家庭,又是一个教士,在两者的冲突中无论站在哪一边,对他都是一个悲剧,最后他只有发疯而死。
《圣·热内:戏子与殉道者》与《魔鬼与上帝》有着内在的一致,在探求自由的问题上,比萨特以前的作品大大前进了一步。辩证法、历史、境况的力量,都进入了自由问题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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