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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四 我看流放生活 9 一个让我忏悔的犯人)

时间:2019/9/17 作者: 黄忠晶 热度: 69145
  在我坐监狱的几年里,苦役犯苏西罗夫一直都在我身边,但我却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算真正了解他。每当我说“苦役犯并不见得就比其他人坏”,我想起的就是他。

  当时我并没有找过他,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要服侍我。我都不记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样开始的。他开始给我洗衣服,还给我泡茶,处理杂事,帮忙找东西,把衣服送去缝补,每个月还要擦4次皮鞋。这一切他都是尽心尽意去做,常常忙得不亦乐乎,天知道他为我做了多少事情,总而言之,他把我和他的命运完全联系在一起了,例如,他从不说“你的衬衣这么多,你的外套破了”,而是说“咱们的衬衣这么多,咱们的外套破了”。他时时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把做这一切当成他生活的全部目的。他没有任何手艺,几乎什么活都不会干,好像只能从我这里获得一点钱。我尽可能地多给他一点,也就是几个铜板,他总是感激得不得了。他不能不去伺候人,之所选中了我,大概是我对他的态度比较好一点,再就是给的工钱也比较公道。苏西罗夫很可怜,对人总是唯命是从,受了欺侮从来都不知道反抗。尽管在这里谁都没有打过他,但他天生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十分可怜他。我很难同他谈话,他极不善于言谈,谈话对他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负担;有时仅仅为了结束谈话,我才派给他一点事情去做,这时他才显得有点活跃。最后我发现,只有这样他才高兴。他长得不高不矮,不丑不美,不智不愚,不老不小,脸上有稀稀的几颗麻点,头发是淡黄色的。对于他,你永远无法说出确切的看法。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是属于希洛特金那种类型的人,受到欺凌不敢反抗,逆来顺受。

  犯人们也嘲笑他,因为他在来西伯利亚的路上冒名顶替别人,获得的报酬只是一件红衬衣和一个银卢布。苏西罗夫以前是一个地主的仆人,他被判的刑是流放。他已经走了1500里,身无分文。路上有一个叫米哈伊罗夫的苦刑犯同他很谈得来,甚至交上朋友,最后来到一个驿站请他喝酒。酒后这人说,我是被送到特别处去,那也是服苦役,但比别的地方好,因为它“特别”。其实特别处是关押那些罪行特别严重的犯人,到那里几乎相当于被判了无期徒刑。米哈伊罗夫根据自己所犯的重罪和已经受过3000、4000棍刑罚判定那决不是什么好地方,而苏西罗夫只是被押送到流放地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他问苏西罗夫:”你愿不愿意顶替?”苏西罗夫为人忠厚老实,本来就很感谢对方对他的热情招待,再加上喝了点酒,就没有拒绝。这个无人性的米哈伊罗夫,利用苏西罗夫的纯朴天真,只用了一件红衬衣和一个银卢布,就把苏西罗夫的姓名买去了。他当着证人的面把这两件东西交给苏西罗夫。第二天苏西罗夫的酒醒了,而这时又有人向他灌酒,他也无法回绝此事:他得到的一个银卢布已经喝光了,那件红衬衣接着也被喝光了。如果他想反悔,就得退回这些东西。否则的话,那伙人就会揍他,甚至把他弄死。苏西罗夫只好死了心认可此事。米哈伊罗夫那伙人还把别的犯人都打点了一下,请他们喝酒,送点东西,来堵他们的嘴。到了下一个驿站,再点名时,喊米哈伊罗夫时,苏西罗夫回答:“到。”喊苏西罗夫时,米哈伊罗夫回答:“到。”就这样走下去,到了托波尔斯克,对流放犯分类:米哈伊罗夫被送往流放地,苏西罗夫则被警卫押送到特别处。

  犯人们嘲笑苏西罗夫,不是因为他跟别人换了姓名,而是嘲笑他只得到一个银卢布和一件红衬衣,这个回报是太小了。冒名顶替是应该得到一大笔钱的,最少也有几十个卢布,而苏西罗夫是那样傻,所以大家都瞧不起他。

  我和苏西罗夫一起住了好几年,他对我很忠诚,我对他也渐渐习惯了。但是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按照我的意思去办事,而他刚刚从我手中拿了钱,于是我很不客气地对他说:“嗨,苏西罗夫,你就知道拿钱,而不知道办事。”为了这句话,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他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为我办事,但可以明显看出,他变得忧郁起来。过了两天,我心想:他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话而伤心吧?我知道当时有个犯人逼他还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大。他手中没有钱,但又不敢找我要。于是我对他说:“苏西罗夫,你是不是想向我借钱还那笔债?拿去吧。”当时我坐在铺上,他好像很受感动,因为我体谅他的困境,主动提出给他钱,而他最近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不少钱,因此本来没有指望还能拿到钱的。他看看我手中的钱,又看看我,突然转身走了出去。我很吃惊,就跟着追了出去,在监狱的后面找到他。他面朝监狱木头围墙站着,头紧贴在墙上,一只手撑在上面。我问:“苏西罗夫,你怎么了?”他没有看我,让我大为吃惊的是,他几乎要大哭了,把头扭向一边,尽量不看我,断断续续地说道:“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你以为我伺候你是为了钱吗?但是我……嗨!”接着他又把头转向围墙,把头向围墙上撞,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犯人在监狱里痛哭。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止住了哭。此后他对我的服侍更为细致周到,但从一些可以体会而无法言说的迹象看,在他的心中,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说的那句责备的话。而其他犯人常常让他下不了台,有时还恨恨地辱骂他,他仍能跟他们友好相处,从不生气。可见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有多难,即使相处多年也未必就一定相知。

  ——死屋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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