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杰的流云剑法原本招招皆是攻守兼备的妙招,无相这一招虽然出其不意,原本也伤他不到,但他一则打得性发,二则无相只守不攻,因此拆到后边儿,罗成杰出招渐趋大胆,攻是攻得妙不可言,却忽略了防守。
只见罗成杰挥刀向无相手臂斫落,无相却不撤手,反而挺刀刺向罗成杰胸口。倘若二人各自受实了对方的招式,无相只失却一条手臂,罗成杰却要受到重创,看那一刀的来势,说不定会将罗成杰当胸切成两截。
“好贼秃,真不要脸!”林大江本来沉溺于遐思之中,猛地回过神来,师父与无相已然斗到分际,要上前援助师父,却哪里插得下手去?情急之下,除了大喊大叫,别无他法。此时林大江深悔自己这些日子耽于帮中事务,荒废了功夫,本领不济,连扑上去替师父死的能耐都没有。
林大江拾起一把钢刀,只待抢上去,乱刀砍了无相。
便在罗成杰以为自己必受重创之时,窗外忽然飞入一物,挡在二人之间。只听“噗”地一声,无相手中钢刀已插到此物之中,直没至柄。罗成杰在千钧一发间躲开这致命一刀,伸出三指在那飞来之物身上一弹,借力后跃,挽个刀花,守住门户。
罗成杰此番死里逃生,可谓险到了极处,但他生性悍勇,血海里滚了几十年,丝毫不以生死为意,他挥刀向前,还欲再上,忽觉腹部有异,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躲闪虽快,但衣衫还是被对手刀锋带了一下,划出一尺来长的一道口子,露出腹部盘虬错节的筋肉来。罗成杰整整衣衫,笑骂道:“好个阴毒的贼秃,要不是有高人相助,罗某人可就倒了大霉了,老子这下可服了你啦。”说完将钢刀丢在地上。
无相上一招刀挑敌腹,虽然谈不上卑鄙,但也迹近无赖,颇不符合他一代高人的身份,待见罗成杰丝毫不以为意,于是就坡下驴,合什道:“善哉善哉,贼秃也好,秃驴也罢,罗帮主便再多骂上几百句,还能骂死和尚否?”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估量形势,自己一人面对罗氏师徒,抓人立功是休想了,当务之急,在于如何脱身逃走。
“你走吧,秃驴,今天你抓不了罗某啦!”
无相闻言错愕不已,待见罗成杰是真得放自己走路,于是深深一躬,背起魏东亭,头也不回地去了。
罗成杰对着窗外拱手抱拳道:“阁下何方高人,敢请出来一见,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容罗某后报!”
“罗前辈果然是恩怨分明的汉子,家师奉上书信一封,遥祝前辈安好!还有,御林军已得知了此处情况,大队人马正向此处杀到,罗前辈还请小心!”说完一枝袖箭斜掠而至。
林大江伸出两指,运劲去拔那枝插在青石地板上的袖箭,只见半个箭身没入地板,箭尾犹在呜呜颤动。林大江伸出二指,捏住箭尾,将之拔了下来,旋开箭尾,从箭身中取出一张白纸,递给罗成杰:“这人发射暗器的劲力还真大,竟然能钉进青石。师父,他们用明矾写的字,得在火上烤烤才能看。”
罗成杰瞪了林大江一眼道:“这份劲力不足为奇,只要修习的是正宗内功,十年寒暑便可得之,难得的是箭上这份儿准头,你看,箭自七八丈外发出,齐齐地嵌在四块青石对角缝隙里,要练到这等功夫,纵然肯下苦功,也还得要名师调教才行。不知道师父是怎样的人,调教出这等厉害的徒儿来。”
林大江听师父言外之意,显是责怪自己功夫练得不成,欲待反驳,却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只得唯唯称是,憋得面红过耳。
便在此时,听到外边儿传来官兵的呼喝声,这些御林军身着重甲,脚步铎铎,直踩地地面似乎都震颤起来,显然人数不少。
“此处不是久留的地方,咱们走吧。”说完,罗成杰飘身跃上二楼,从破窗传了出去,林大江随后跟上,他二人趁着夜色在屋顶蹿行,几个起落,已在里许之外。望月楼孒然独立,高出周遭房屋甚多,二人回头看时,只见浓浓黑烟冲天而起,四面八方点点火光犹自不断向望月楼扑去,显然御林军在放箭烧楼。
“贼鞑子如此狠毒,可恶!”林大江跺脚骂道:“今日若非有人相救,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师父,咱们须得好好答谢那人才是,左右今夜无事,何不去找找他,问个明白?”
“哼,为师方才检查了那人在望江楼窗外站的位置,从他留下的脚印看,单以轻功而论,便不在我之下,找,怎么找,到哪里去找?便找到了他,他若不想见咱们,凭你的功夫,怎么留住他?”
林大江听师父口气不善,急忙跪下,一个头重重磕在屋顶,砸碎了几块砖瓦。他对罗成杰极是敬重,师父见责,磕头之时不敢运功护体,是以撞得额角鲜血长流。
林大江端方重义,乃是罗成杰最为喜爱的弟子,所以林大江没在总舵伺候多久便被委派到山东去做“义”字头分舵主,这其中饱含了罗成杰多少期许!然则今日一见之下,林大江武艺竟与多年并无什么差别,怎不叫罗成杰着急上火,这叫期之愈深,责之愈重。
罗成杰还要深责,但见徒儿如此,又想到自己此番失手遭擒,座下五大弟子仅林大江一人前来救护,心下不禁软了,于是道:“你起来,在外人面前,我是总舵主,你是属下,可我有几时是真的把你当属下了?咱们在江湖上飘着,说句不吉利的话,为师万一哪天有个山高水低,就算我留下话来传衣钵于你,凭你现在的声望,人脉,能镇得住仁、礼、智、信四大分舵么?如若当真有人鼓噪起反,凭你的武功,又怎能肃反清源?为师今日话说得多了,盼你心里要有些数儿才好!”罗成杰说这番话时,虽然仍旧声色俱厉,但话语中的用意已比方才好了很多,林大江咀嚼着这层意思,只喊了一句“师父”,泪水再也忍之不住。
“行了,这望月楼的东家是谁,如果是汉人东家,咱们该救他一救。”
“师父,这望月楼,早先是前边儿坏了事儿的鳌拜老贼的住邸之一,原是唤作‘射日楼’,您瞧那望月楼,隐隐然都与皇家园林一边儿高啦。天无二日,人无二主,鳌拜老贼取这个名字,其取康熙二代之的野心昭然若揭。康熙杀灭鳌拜之后,身边儿宠臣韦小宝奉旨查抄鳌府,看上了射日楼,但他心思精明,先是以搜寻‘鳌拜谋反罪证’的名义将之封存,后延请能工巧匠将第三层拆除,使之略略低于紫禁城。韦小宝吩咐下去,施工的匠人,在此搜寻‘罪证’的军士拖拖拉拉,磨蹭了三年之久。等全部完活儿,康熙早把这件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韦小宝这小子也就名正言顺地占了此楼,并更名‘望月楼’,以示不敢觊觎皇家重器。”
“他妈的,韦小宝这小子,小皇帝现在号称‘明君’,想不到以前被一个小娃娃耍的团团转,哈哈哈!”说着,罗成杰的脸上笑容忽然消失,眼下自己的青帮分为“仁、义、礼、智、信”五大分舵,虽说五个分舵主皆是自己带出来的弟子,但五人秉性不一,各自执掌一省青帮分舵的生杀大权,难免会慢慢地自我膨胀,甚至狂妄起来,从而生出异心,何况这几年他们又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康熙受韦小宝之欺,不过是被他贪些钱财,假如自己手下的弟子欺瞒自己,他们可都是青帮中手握重权人物,那便如何?这次自己被擒,仅仅来了林大江一人,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罗成杰不敢往下再想,反而道:“大江,以后在人前,你仍是叫我总舵主,明白了么?”
“是!”林大江见罗成杰面色由喜转忧,揣想道:“师父,总舵距此较远,鞑子亡我之心不死,这一路断然不会平坦,不如咱们去‘信’字分舵,有杨仗佑师兄照应,也好保您回总舵的路不出岔子!”
林大江本意自然是好的,但却触动了师父心里的痛处,罗成杰此番为自己最最瞧不起的‘朝廷鹰犬’所擒,虎落平阳,一股不平之气冲将上来,脱口吼道:“你说什么!罗某一生纵横天下,到头儿来,我在自己的地盘儿,还要人护着走路吗?!传出去,我罗成杰还怎么有脸在江湖上走动,青帮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这时,罗、林二人已奔到京郊,罗成杰余怒未息,发拳击出,拳力到处,一株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折,力道传将上去,绿叶“扑簌簌”落将下来,便似下了一阵鹅毛大雪。雪过之后,大树慢慢砸倒下来,罗成杰却不闪躲,抽出林大江腰间佩剑,狂舞而出,似乎眼前砸下来的是他的对手一般。
一套剑法舞完,大树已被斩得七零八落,罗成杰毕竟是见过风浪的,很快平息下来,道:“大江,你说得对,咱们须得连夜赶路,不过无需叫人来,嘿嘿,沿途但有追兵,或者身份可疑之人前来,一律打发了便是。”
这晚,二人一路南下,到天将将放亮,才在荒野找了个小店安歇,罗成杰从怀中取出信件,放在火上烘烤,字迹慢慢显现:
「罗兄如晤:
与兄一别,常自怀念,你我各率忠志之士痛击金掳,迩来三十有五年矣,差幸俱都安好,我心甚慰。
前几日青云风闻贵帮有人与朝廷暗中通联消息,欲对罗兄不利,当时我便欲遣人告知兄台,但疏不间亲,兄弟思量再三,颇觉此举不妥,只能遣人暗中关注,对罗兄加以保全。罗兄乃北方江湖武林之望,故兄弟此举也可说是为武林尽一份绵薄之力,幸何如之!
自中华始有文明,商代夏桀,周替殷商,再八百年而入春秋。王朝兴替,大位易主,此天道也,然则鞑子入关之后残民以逞,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惨事,此非为兴替王朝而来,乃是为亡我华夏文明而来,兄于彼时起聚义士,武林中何人不敬,青云亦常自叹服!
此后,青云之行止皆以罗兄为度,碌碌半生,得以创下了些许事业。而今绿林盟集聚好汉,地盘渐渐与罗兄之青帮接壤,以致生出些许误会,眼下青云便有一事欲向罗兄请教。
十五日之前,敝盟执法堂堂堂主秦正开前赴山西处理堂下事务,至今未归,亦未有消息传回。秦堂主身在执法堂,熟习帮规,十数年来处分事务,无有不妥,而今既无人影又无消息,当是出现了变故。青云计议良久,山西一带除了贵帮‘智’字分舵之外,并无甚么别的像样帮会,亦无甚么了不得的高人,因此应是‘智’字分舵主方慧成将之强留。
青云以为,如有恩怨过节,还当依照贵我两帮之间定下的规矩,在‘武林大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凭武功作一了断。
方分舵主乃是罗兄弟子,万望罗兄好生规劝引导,放还敝盟秦正开,否则,敝盟群情激愤,少不得会有人前赴山西向贵帮讨要秦堂主,那时兄弟反目,反而不美。
另,康熙皇帝磨刀霍霍,准拟向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动手,贵我两帮首当其冲,和则两利。如若再作门户之争,你我齑粉矣!
皇甫青云再拜奉上」
青帮五大分舵主分处五省,罗成杰却身在总舵,因此平素处置帮务,多靠书信往来,便是洋洋千言也是一阅即毕,且能把握要旨,明辨公断。
然则面对这寥寥百字,却如看了封催命书一般,心头涌现出无数迷雾,迟迟难以决断。
“大江,你来看看!”罗成杰道。
林大江见师父神色有异,接过信来,先去看那落款,待见到“皇甫青云”四字之时,心头一震,接着去看信的内容。林大江瞧完那信,疑惑之情不减乃师,问道:“绿林盟是本帮头号敌人,这些年来或明或暗,无时不在与咱们作对,皇甫青云乃七省绿林盟主,按理说对我们应当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才对,却怎地说暗中保护我们?不通啊不通!”
“上次武林大会距此多久了?”
“屈指一算,已有两年半了。”
“本帮和绿林盟上次因为贩运私盐之事起了争端,他们攻入我山西‘智’字分舵,擒住了方惠成方师弟,咱们费了好大周折才将方师弟讨还。”
“不错,人是讨回来了,但惠成被绿林盟下恶手打得重伤,因此在两年前那次武林大会上,咱们人手不足,输了他们一筹。私盐生意也叫绿林盟霸占去了!”罗成杰道:“这么说,你以为惠成他有没有可能去劫持绿林盟的秦正开?”
“我猜十有八九!师父您想,咱们帮五个分舵主手下各有一摊生意,方师弟手下帮众尽是山西人,老西儿除了陈醋,就是会做买卖,这几年私盐在‘慧’字分舵手中经营得风生水起,忽然被夺去了,方师弟要损失多大利薮?再者,方师弟是武夫的体魄,文士的魂儿,骨子里是极其傲性的。因此,他被咱们从绿林盟手中救回之后,我担心他一时想不开,曾经前去开导他。他那时便对我说,自己无能,致使师父操心,又令青帮蒙羞,罪莫大焉,日后得便儿,定要将此事找补回来!”
罗成杰道:“惠成不容易啊,他以前经营私盐,所得利薮多半用来供给青帮上上下下的开销了,剩下的钱则用以周济江湖上的落拓侠客。我曾听手下提起,有次他醉酒后,说自己此生最佩服宋朝的及时雨宋江,眼下他手中无钱分派,这个‘及时雨’怕是不好当哟!大江,惠成被擒之后,你知道关心师弟,我心甚慰。”
林大江俯首听着,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方惠成最佩服及时雨宋江云云,只在酒醉之后与自己说过,还说了句此生最想成为及时雨,但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这种话怎么会传到师父耳朵里的,自己名下有没有什么犯忌讳的把柄抓在师父手里?又听罗成杰忽而哈哈大笑,林大江问道:“师父何以忽然如此开心?”
“为师仔细想了想皇甫青云的话,他说的确是实情。你想,倘若你是鞑子皇帝,眼皮子底下盘踞着两个人众过百万的帮会,你心里害不害怕?小皇帝前些日子忙着跟吴三桂放对,没工夫儿顾及咱们,那时咱们确时过了段儿松快日子,这种日子今后难再有啦。所以,无论以前咱们跟绿林盟闹得多么不愉快,现在却只有联为一气,互相协助,才能免得遭了朝廷的道儿!方才出手救我的,只怕是皇甫青云手下极为重要的人物儿,有他护着,想来咱们必能安全地返回总舵。看来,咱们这次不得不领他这个人情了!”言及此处,罗成杰再度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震得屋瓦连连颤动:“好个皇甫狗贼!一别四十年,胡子眉毛一大把了,还是他妈的装腔作势,没个正行儿,好皇甫青云,好,好!”
“师父,皇甫青云号称‘皇甫无敌’,江湖上他的传言倒是不少,弟子却无缘一睹其身手。他故意将自己弄得神神秘秘地,会不会是个浪得虚名之辈?要不怎么以往两次比武大会上都没见过他?”林大江道。
罗成杰摇头不答,却被弟子的话语所感,回忆起一段往事。
四十年前,罗成杰受人之欺,辗转于荒山躲避仇家,迷迷糊糊竟到了武隆一处深山,茫茫如丧家之犬。其时恰逢严冬,武隆山区虽无什么高山,但地形奇特,因而山风凛然,刮面如刀。罗成杰一身单衣,七日七夜粒米未进,饶是他内功深厚,也到了强弩之末,眼见铅云低垂,风雪转瞬即至,罗成杰拼尽力气躲进了一座山洞之中,此山人迹罕至,山洞更是绝难找到,他本以为可在此处安歇一段时日,以图东山再起。
谁知刚一入洞,便觉洞中彻骨奇寒,更甚于洞外,一呼一吸之间,似乎肺中都要结冰。罗成杰长叹一声,正要另觅去处,忽听得洞中隐有水声,水既然不结冰,那么流水处自然比此处要暖一些。罗成杰循声而去,越向洞内走,地气越暖,他点着火折子,掬起一捧水查看,见并无异状,于是在水中抓了条鱼,也顾不得腥黏刺鼻,竟连鳞带刺一起吞入肚中,随即大睡起来。
罗成杰担心仇家追索至此,心中不安,睡得也轻,忽而在睡梦中闻到阵阵刺鼻烟气,烟气中似乎还加了什么毒草毒药,令人一闻之下头晕目眩,煞是厉害。
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心想仇家果真厉害,自己奄奄然摸到此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到头来还是被他们寻到,言念及此,不禁怒气勃发。他盘膝坐下,搬运周天,只待调匀内息,便即冲出拼命。洞中地气奇特,所产鱼鳖水族皆是大补之物,罗成杰生吞活鱼,鳞刺不吐,效果自然更佳。因此没过多久,丹田之中便有丝丝暖意涌上,罗成杰试一运劲,竟已能提上来五分气力,这时洞外涌进的烟雾更浓,罗成杰再也来不及不细想,奔到洞口,找到一块石头,一脚将之踏碎,双手各拈了一把碎石,运足内力以发射暗器的手法将两把石子发射出去。
罗成杰顺势冲出,只见一个青年手中拿了一把兜网,身旁架着一口铁锅,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对洞中忽而钻出人来,甚是疑惑。
罗成杰喝道:“无耻小人,有种地便来单打独斗,放烟熏人,不是好汉的行径,看招!”
那青年正是皇甫青云,他燎烟熏洞,原本是要将洞中蝙蝠毒虫熏出,未料到洞中先有暗器射出,又有人冲出喝骂,一时间弄了个不明就里。他见罗成杰左爪右钩,来势猛恶,自也恼他无礼,当下拿起佩剑,却不出鞘,迎击对手。
当四十年前之时,罗成杰与皇甫青云武功已迥非泛泛。平阵交手,罗成杰与皇甫青云自是不相上下,但罗成杰奔波七日,只进了一尾生鱼,所谓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与皇甫青云交手,立时便占下风。
罗成杰招招抢攻却被皇甫青云招招后发先至,但虽则如此,他极是悍勇,仍是纠缠不休。斗到百招之后,皇甫青云不耐再与他纠缠,见对手变爪为掌,当头劈来,当即闪身后退,同时用剑迎着罗成杰手臂向上一挑。
说来也奇,罗成杰并不觉自己手臂上有什么大力袭来,而自己却连连退了三步,仰头一跤,坐倒在地。霎时间,罗成杰万念俱灰,道:“想不到李自成狗贼手下,竟有这等人物儿,嘿嘿,把剑给我,罗某人一世英雄,断不能忍受楚囚之辱,更不能死于别人手下,请你拿把剑来,我自行了断!”言毕放声大笑,只不过笑声中饱含凄惨之意。
皇甫青云心中一顿,疑道:“怎么,你不是恶虎寨上的强人?那你干么偷袭于我?”
二人此时始知方才乃是一场误会,于是各自将来由说了。原来皇甫青云艺成下山,四方游侠,到了川蜀之地,乃是为了铲除盘踞在恶虎寨一带,欺凌乡里的贼子强人,此时路过武隆一带山区。
皇甫青云道:“我得知此地地气异于别处,所产毒蝎、蝙蝠肥嫩鲜美,一时兴起,索性便来抓一些尝尝,以烟熏洞,便是这个道理。”
罗成杰以为对方说笑,于是也淡淡一笑,却不提毒蝎蝙蝠的事,道:“少侠好功夫,我像你这么年轻之时,只怕还没练到这般武艺!”
皇甫青云道:“老兄客气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路过此地,说什么也要尝一尝这儿的毒蝎,只可惜这里的蝙蝠趁咱们方才动手的时候跑干净啦,否则该当请老兄再尝一道美味。”
其时鹅毛大雪飘然而下,蝎子性喜湿热,却到哪里去抓许多毒蝎来?罗成杰只道皇甫青云在跟自己胡七八扯,心下暗自不快。不料皇甫青云随即取出一只小鼎,不知何木所雕,罗成杰只闻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皇甫青云道:“罗兄稍待,我去取食材来!”言毕走入洞中,不一会儿,便拿着小鼎出来,隔着丈许,罗成杰便听到鼎中嗤嗤作响,似有有千百只爪子抓挠鼎身。
皇甫青云走到近前,罗成杰向鼎中望去,只见鼎内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蝎,每个蝎子足有寸许长短,通体黑亮,尾端泛红,令人一见之下,不由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皇甫青云哈哈一笑,道:“此鼎乃是海底奇菱香木制成,鼎中燃起香料,方圆百米内的毒蝎都会自行聚集到鼎中。”
皇甫青云盘膝坐下,双手捧住小鼎,不一会儿站起身来,伸手入鼎,捻出毒蝎,用小刀切去蝎尾毒针,抛入锅中。大凡蛇蝎等毒虫,身上色彩越鲜艳,其毒性越是猛恶,鼎中蝎子尾部泛红,更是猛恶到了极处,而皇甫青云竟敢直接伸手入鼎去捉,这可不是自己找死么?再一细看,鼎中毒蝎全部缩腿朝天,已经死绝。罗成杰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皇甫青云逆运真力,掌中寒气更甚于冰雪,竟将鼎中毒蝎悉数活活冻死了!这等内力,委实可惊可叹,莫说自己只恢复了五成功力,便是在神完气足之时与之相斗,也未必能够取胜——以他这等内功修为,只怕这毒蝎当真吃得!
罗成杰稍一犹疑,便见锅中雪水已成黑红之色,皇甫青云道:“虽然切去了蝎尾,但蝎子身上的毒汁未曾去净,这一锅水含有剧毒。”说完提起锅来,将水倾倒在一块山石之上。这样反反复复清洗了三遍,蝎身由亮黑转为黝黑,皇甫青云随即取出随身包袱,倾油入锅,烹炸毒蝎,鹅毛雪花落入锅中,劈啪作响。
皇甫青云道:“此处毒蝎,乃是极热急躁之物,雪水无根,乃是极冷极寒之物,雪水入锅,可伐去毒蝎身上的躁性,妙极!妙级!”说完也不顾锅中油烹得滚烫,伸手入锅,捻出一条,蘸点调料,放入口中,吃得吱嘎作响。嚼完吮吮手指,眉开眼笑,乐极喜极,如登仙界。
见罗成杰呆呆地望着自己,皇甫青云道:“别客气呀,你怎么不吃?”见罗成杰摆手微笑,面带嫌弃之色,皇甫青云笑道:“这是广东的美味,不过广东天气温热,产的蝎子可没这儿的好!”罗成杰只是摇头不答,皇甫青云又笑道:“有的人自居为英雄好汉,这种人我见过不少,砍头流血不皱眉头,偏偏不敢陪我吃一只蝎子!”
罗成杰虽然明知对方激他,但这口气实在难咽,于是向锅底虚劈一掌,掌风所至,立时将锅底的火扫灭。罗成杰伸手入锅,抓起一把,道:“吃一只蝎子有甚么了不起,咱们一人一半儿。”
皇甫青云吃了一惊,道:“兄台不可!”但罗成杰已将一把蝎子放入口中。皇甫青云道:“老兄既然要再比试内力,在下只好舍命相陪了!”说完也将一把蝎子放入口中。
罗成杰咀嚼完口中食物,觉得丹田之中似乎有一道火焰冲将上来,赶忙运功去压,那道火却似不受力般,沿着小腹“大巨”、“外陵”穴直向上冲击而来,眨眼间已通过天枢、太乙、梁门、关门等要穴,会与膻中穴。这股烫热停在膻中,似乎一直烧到了心里,罗成杰运起内力去消融,不料全身真气失却控制,乱窜起来,这一下非同小可,正是练功走火入魔的先兆。
便在此时,皇甫青云递过一只酒葫芦,罗成杰忙不迭接过,喝了几口,顿觉神志清明,趁势导引,渐渐将膻中那股异种真气驱出体外。罗成杰调息运功,慢慢无碍,这才惊魂始定。
皇甫青云也松了一口气,道:“兄弟累得兄台少了三年内力,罪莫大焉!”后来罗成杰方知,自己所食毒蝎乃是世间罕有的赤尾蝎,此物躁性非常,一只只地吃下,再以内力慢慢消化,可以增加修为,但一次吃下一把,除非身具百年内功修为的绝世高人,否则内息煎熬如沸,活活地将自己烧死。皇甫青云所以无碍,在于他吃之前,偷偷饮下了特别配制的药酒,因此并不受害。
追忆至此,罗成杰自言自语道:“早先你害我一次,而今你救我一次,功过相抵!”说完,回屋睡下,是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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