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语言是思维的形式或外壳,也是思维发展的最新成果。因此,一个人表达思维的语言越是丰富,他的生活就越幸福,越容易了解自己和他人,越是有力量,越容易成功。具体来说,他能更快地讲出自己想说的东西,讲得更为深刻,还能更深刻地理解自己所说的东西,在精神上就会更加坚强沉稳,人也变得更有智慧。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从理论上说,人的思维速度可以快如闪电,但实际上没有谁会以这样的速度思维,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任何人都要通过某种语言才能进行思想;即使思维时并没有出声说话,我们潜在地还是要依靠某种语言材料。我们的语言越是灵活、丰富、多样,被它所表达的思想也会更加灵活、丰富、多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学法语?首先是为了用法语阅读,其次是为了在接触法国人时可以同他们交谈,但都不是为了让我们自己怎么样。外国语言对于我们的精神生活和深入思想并不能起根本作用,因为它终归是外来的东西;起根本作用只能是本民族语言。我们的难点是,长期以来,俄罗斯人,至少大多数上流社会的俄罗斯人,生下来就不使用活的语言,而是用一种人造的语言,人们只是通过小学的语法课本才熟悉俄文的。要想掌握活的俄语,他们就只有下很大功夫重新学习来改造自己。我认识一个俄罗斯作家,已经很有名气,他不仅学会了活的俄语,还学会了以前一窍不通的俄罗斯农民语言,后来创作了描写农民生活的小说。就连伟大的普希金也要改造自己,向人民学习语言和思想,据他自己说,他是向自己的奶妈学习人民语言的。“学习语言”这个词组特别适合于我们俄罗斯人,因为我们的上层阶级已经严重脱离人民,也就是脱离活的语言(语言和人民在俄语中是同义词,这里面包含着多么丰富深刻的思想)。有人会说,要学活的语言,俄语和法语都一样。问题在于,对俄罗斯人来说,学习俄语要方便得多,他所处的环境、保姆等等,都有利于他的学习,这种便利条件我们应该加以利用。我们不能生硬地按照某一学科的方式去学习俄语,而应该自然地学习,从小就跟着俄罗斯奶妈学,就像普希金那样,而不要担心奶妈会让孩子记住一些所谓错误的东西,例如三条鲸鱼等童话。有些人提醒家长,不要让孩子接触普通百姓和仆人;如果这样做,也是不利于孩子们语言学习的。还要让孩子们逐渐熟悉俄罗斯的古典文献,有些东西还要背诵。我们一定要学会用本民族活的语言来思维,在此基础上才能从欧洲语言中获益。我们只有在十分熟练地掌握本民族语言之后,才可能熟练地掌握外国语言。这时我们才能不自觉地从外国语中汲取某些本民族语言所没有的形式,同我们的思维协调一致,并使之更为丰富。有一种情况值得我们深思:俄罗斯语言是一种年轻的不规范的语言,却能够用来表达欧洲语言以及其思维的最深刻形式,欧洲诗人和思想家的作品都能翻译成俄语,有的翻译得很精彩;然而许多俄罗斯民间语言和文艺作品却无法用欧洲语言(主要是法语)翻译。我记起果戈理作品的法译本的情况,感到十分可笑。这是40年代的事情,在彼得堡,一位著名女歌唱家的丈夫同一位年轻作家(现在已经很有名气)合作翻译,结果译出来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果戈理作品,而是一堆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东西。同样,普希金的许多作品也是无法翻译的。如果有人想去翻译大司祭阿瓦库姆的《自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可以斗胆说,欧洲精神的表述或许比我们完整清楚,但没有我们多样化,比较单一和特别,我们的语言精神尽管在形式上还没有规范化,却更为丰富、全面和多样化,因此能够准确表达欧洲思想的精髓。然而现在我们却剥夺了孩子们拥有这种语言材料的权利,从而让他们遭受不幸,其原因是我们瞧不起这样的材料,认为它粗俗、应该被抛弃,认为用它来表达上流社会的思想感情是很丢脸的事情。
——作家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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