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正在等待,我害着病,但我很快就会发生巨大变化,我一生的重大关头即将来临,我应该成熟了,应该有所作为,应该有结果,这种结果或许是和平而开朗的,也可能是非常可怕的,但一定会产生。否则我的生活就毫无意义了。不过这一切也许只是我病中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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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狱有10个月了,开始了新的生活。过去的4年就当我是被活埋而死去的4年。我无法向你述说这一段岁月有多么可怕;这种痛苦无法言说,无穷无尽,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整整4年,没有一天我不是感到自己在服苦役。但有什么可说的呢?即使给你写出100页来说明当时的情况,你也无法想象我是一个什么样子。这至少要亲眼所见,更不用说得亲身经历了。但这样的时刻过去了,就像一场噩梦;正像我想象的那样,出狱焕发了我的生命力,新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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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俄罗斯的东西对我都很亲切,甚至连苦役犯也没有让我害怕,他们是俄罗斯人民,是我的患难兄弟,我甚至在强盗身上也发现了宽容豁达的品质,这是因为我理解他们,我自己就是俄罗斯人。我的不幸让我了解了俄罗斯社会的许多实情,这对我有很大影响,由此我发现,从有良心的角度看,我始终是一个俄罗斯人。一个人可以在思想上犯错,但不能在良心上犯错,更不能由于犯错而成为没有良心的人,也就是干出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来。不过我为什么给你写这些呢?几句话是说不清楚的。在监狱里,我几乎看不到一本书。出狱后到了塞米巴拉金斯克,开始有书读了,但极少,甚至连最必要的书都没有,时间也就白白浪费掉了。我无法向你表达的是,在监狱里不能写作给我造成多大的痛苦。但脑子仍在紧张工作,有许多很好的想法,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在头脑中构思着一部大型小说。我曾担心长时间下去,我的创作热情会逐渐减退,当有条件写作时,却写不下去了。其实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这样的小说需要花几年时间来酝酿,只有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才能动笔。出狱后虽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还是没有开始写。我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新情况,一个姗姗来迟的幸福占用了我的全部时间和精力,因此无法工作。随后这种幸福又变成了痛苦和悲哀。这些事情在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如能见面再详谈。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干事,我还在工作,但没有涉及那部主要作品,留到以后精神处于平稳状态时再写。我随手写了一部喜剧,有许多好笑的场景、好笑的人物,主人公我也写得很顺手,应该说是成功的,不过从形式上看,喜剧色彩不浓厚,这是为了更多地加入主人公的种种奇遇,以及表达作者对他的嘲讽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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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服苦役,这4年时间非常痛苦,处境十分可怕。在这4年里,我和那些盗窃犯、无人性者、腐败堕落者在一起生活,看到的都是黑暗和丑恶,没有一点光明。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经受着寒冷、饥饿、疾病、难以胜任的劳动的折磨,同囚室的恶棍因为我是一个贵族和军官而敌视和折磨我。而最为痛苦的是,我明白了自己的失误,明白了我因为流放而被社会隔离,再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意愿和才能成为一个有益的人。我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幻想和理论才被判有罪,但思想和信念是可以改变的,整个人也可以改变,然而现在我却因为已不存在甚至转化为相反的东西而遭受痛苦。我觉得自己还有精力和才能,希望能够能够做一点事情来弥补过去的一切,却无事可做,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现在我是一个士兵,在塞米巴拉金斯克服役,今年夏天被提升为军士。我希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但军人的工作并不是我的特长。我想搞好现在的工作,但我身体有病,而且另一种工作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希望能离开军队,搞一个文职工作,去俄罗斯某个地方或者留在这里都可以,在确定居住地时最好可以选择一下。但担任公职不是我生活的主要目的,此前我在文学领域曾经得到读者的赞赏,在这一方面我很有可能发展。我希望能获准发表作品。这是有先例的:由于对一些政治犯的照顾和宽大,此前他们就已经获准写作和发表作品了。我一直认为,作家的职业是很高尚的。我相信,只有走这一条路,才能真正有益于人民,同时可能引起人们关注,重新获得良好的名声,让自己的生活有保障,因为我除了一点文学才能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不瞒你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关系到我一生幸福的事情(完全是个人私事)也促使我向你提出请求。我并不指望能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只是请求离开军队和转为文职人员。
——给费希娜、麦可夫、弟弟和多特列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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