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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后我在这里度过了第一个年头。我感到十分幸福。感谢上帝,让我认识了一个家庭,这是我终生难忘的。这是伊萨耶夫的家,我以前信中提到过的,还托你给他们办过一件事。伊萨耶夫本来是有工作的,一个很不错的工作,由于跟别人相处不好,闹得很不愉快,就辞职不干了。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已经辞职数月了。此后他一直在找新的工作。他没有资产,完全靠工资生活,失业之后他的家越来越穷困。在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伊萨耶夫借了不少债。他的生活很不规律,他很容易激动和发脾气,十分固执,态度也很粗暴。在人们眼中,他是一个堕落的人。他遭遇了很多不快,常常受本地人的欺负。他就像茨冈人那样我行我素,十分自尊,不会克制自己,因此,被人们视为堕落。其实他为人善良,具有很高的道德修养。我跟他谈论各种问题,他都能够很好地理解。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卑鄙龌龊的事情,而他的心灵是十分高尚的。不过吸引我的主要还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玛利亚。她很年轻,才28岁,十分漂亮,很有教养,聪慧善良,典雅可爱,待人宽厚。她高傲而毫无怨言地承受了命运的捉弄,在家中承担着本来应该由女佣人做的事情,还得照顾那个不谙世事的丈夫。作为朋友,我曾多次向伊萨耶夫提出忠告,还帮忙照顾他的小儿子。由于有病,玛利亚往往容易激动和发脾气,然而她的本性还是活泼开朗的。我几乎一直住在他们家中。我和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夜晚。这样的女性是很少能够遇到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同这一家往来,其中有不少人是出于她丈夫的原因。后来,伊萨耶夫找了一个工作,是在托木斯克省库兹涅茨克当陪审员。他原先的职务是海关专员,现在降为陪审员,这让他大失脸面,但没有办法:他们家穷得几乎连一块面包都没有。我作为他们真正的朋友,才让他们勉强同意接受我的帮助。1855年5月,我送他们去库兹涅茨克,结果两个月后,伊萨耶夫由于结石病而去世。玛利亚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饱受折磨。他们连一块面包也没有,没有钱安葬丈夫。当时我也没有钱,于是马上借钱,先借了25个银卢布,后来又借了40个,寄给了她。感谢上帝,现在她开始获得父亲的资助。以前由于丈夫的缘故,她跟父亲的关系不太好。她父亲是一位法国侨民的儿子,在阿斯特拉罕检疫站任站长,虽然没有资产,薪水却很高。现在他即将退休,收入可能会有所减少。另外,他身边还有两个女儿。她还得到丈夫的一个亲戚的资助,这人是伊萨耶夫的远房兄弟,在近卫军芬兰步兵营当上尉。情况就是这样。哥哥,我很早就爱上她了,并感到她也爱我。现在我离开她就无法生活下去,一旦我的境况略有好转,就会跟她结婚。我相信她不会拒绝我的。但我没有财产,没有地位,而她的父亲却要她回阿斯特拉罕去。如果再过几个月,到春天,我的情况还没有转机,她就只好回那边去了。但在我看来,即使如此,也只是将我和她的事情推迟了,而不会有根本改变。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有多大困难我都要同她在一起,实现自己的愿望。但现在我穷得几乎身无分文,不能因为她对我的好感就勉强她跟我结婚。自从跟她分手后,我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现在我和她每个星期都要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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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库兹涅茨克,见到玛利亚。她是多么高贵和善良!她一边流泪一边吻我的手,而她爱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在那里住了两天,这期间她回想起过去,她又开始倾向于我这一边。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不过她对我说:“你不要伤心落泪,这事还没有定下来,在你我之间,不会有第三者插进来的。”她确实是这样说的。这两天对我来说是大悲大喜,悲喜交集,我都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第二天晚上我带着希望离开了。但是,俗话说“不在的人总是错的”,果不其然,我接连收到她的信,她感到痛苦,不断地哭泣,爱他胜过了爱我。我不想再说什么,只是祈求上帝保佑她。我不知道失去她后我会怎样。我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她也是一样。你想想吧,一个29岁的女性,才能出众,智力健全,富有教养,聪慧过人,知人识事,饱受西伯利亚生活的折磨,现在竟决定嫁给一个24岁的年轻人,一个生活阅历和学历都很浅薄的西伯利亚人,一个县城的小学教师,他的生活目标就是不久之后能获得900卢布的年薪。他俩性格不同,思想观念迥异,日常生活的需要也不一样,怎能生活在一起呢?我给她谈了这些,当然不是和盘托出,只是有选择地谈了部分内容。她听后深受震动,但女性的情感因素会盖过合乎理性的看法。因此,我也乱了阵脚:一方面我攻击对方,想为自己寻求机会,另一方面我又为对方辩护,结果不但没有说服她,还让她心存疑虑,十分痛苦,泪流满面。我感到她很可怜,而这时她又开始向着我,反而可怜起我来。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你不知道她每时每刻都会表现出一种无比奇特、不同凡响的东西,她十分理智、机敏,同时又特别善良、高尚。而这种善良和高尚也可能毁灭她自己。她并不了解自己,我却十分了解她。在我们道别时,她又开始倾向于我了。按照她的要求,我写信向对方说明一切,表明我的态度。我见过他,他在我面前哭泣,他也只会哭泣。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如实向他们指出事情将来发展的情况,他们会说,我是为了自己故意将未来说得漆黑一团。他俩在同一个地方,而我则离她很远。情况正如我所预计的那样:我给他俩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说明他俩由于太不相配,其婚姻将是不幸的。结果她在信中为他大力辩护,倒好像我在攻击他似的。而他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把我的善意提醒当作对他的侮辱。我对他说,他才24岁,而她已经29岁了,他没有财产,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前途,一辈子就在库兹涅茨克,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毁掉这样一位女性的一生,是否应该。你可以想见的是,他因此十分恼怒,于是挑拨她来反对我,故意歪曲我的话,想让她也感到受了侮辱。他给我回了一封信,极尽谩骂之能事。我认为这个人不正派。在一时冲动之后,她又写信给我,想同我和好,十分温柔的样子,但我还没有向她讲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怎样,但她是在毁掉自己,想到这里我就心如刀绞。现在我对你有一个请求,十分紧急,请不要拒绝。她不应该遭受痛苦。如果她一定要嫁给他,最好是他比较有钱,因此他的职务应该动一动。他现在年收入400卢布,想在库兹涅茨克通过高一级的教师考试,收入就可能提高到900卢布。请你在加斯弗特省长那里为他说说好话,说他是一个年轻有为、富有才华的人,提议给他一个更高的职务。加斯弗特省长十分相信你,请你一定去讲一讲,这事很值得你去做。他的名字是尼.波.维古诺夫。
——给玛利亚、哥哥和弗兰格尔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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