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傲笑道:“那个褡裢呢,现在哪里,怎么不见你带在身上?”
狗肉和尚道:“叫我扔了。和尚孤身一人,平生唯一好吃狗肉,大户人家的恶狗,打之不尽,和尚饿了,益州城里走一遭,准保割几条肥大的狗腿来,日子过得美着哩,还要那些金银做什么。咳咳,这次要不是听闻刘大疤这厮拿到了那本秘籍,和尚心痒之下,前来劫夺,这个时辰,和尚早缩在庙里睡大觉啦!”
钟楚怡看了看狗肉和尚,又看了看刘大疤,冷冷地道:“看来你二人有一个说谎骗我,哼哼,好胆色,好胆色!你们是自己招呢,还是我自己查?”
刘大疤冷笑不语,狗肉和尚道:“此事查起来也简单,我丢褡裢之处距此不足一里,请钟尊主随我去一看便知!对了,方才还有个放羊孩童,他亲眼所见,可以证明,和尚绝没期瞒尊主。”
钟楚怡察言辨色,料想狗肉和尚所言,八成属实,但秘籍之事,事关重大,不亲自验证一下,终究信不过眼前这二人。正待说话,忽听身后微微有声,于是说道:“什么人,出来!”
云思傲拔出长剑在手,迅速地挑开草丛,看到原来是木从心,自己曾向他讨要过烤肉,于是问道:“小子,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干什么,偷听我们说话,你还要命不要。哼,你上次分给我们一些烤羊,这次偷听我们说话,就算功过相抵,咱们扯了个直,谁也不欠谁啦!”说到这儿,她收剑回鞘。
钟楚怡却无暇关心甚么烤羊之类的琐事,她向狗肉和尚问道:“和尚,你刚刚说的放羊娃,可是这个?”见狗肉和尚点了点头,于是问道:“小子,我向你打听件事,刚刚刘大疤都给了这和尚什么东西?”
木从心见刘大疤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而狗肉和尚虽然脸上带笑,眉目间却有一股难以言状的狠毒之意,心下惊恐,不敢说话。
钟楚怡素性豪爽,怎见得小羊倌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她虽然心下烦躁,但身为堂堂怜青宫尊主,又怎能逼问一介不会丝毫武艺的放羊娃?于是按捺住脾气,温言抚慰道:“孩子,不要怕,当着我,他们不敢对你怎样。你把刚才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座,本座自会重重谢你,说吧。”
木从心知道眼前这人武艺高强,说话算数,又见云思傲一双妙目看着自己,于是鼓起勇气,将所见所闻如数说了出来,末了儿,他拿出那个褡裢,道:“这就是方才刘大疤给狗……狗肉前辈的那个袋子,我正要追来还他,没想到冲撞了您,万望见谅!”
钟楚怡接过那袋子看了看,里面确实没有任何秘籍,不由得啧啧称奇,于是问道:“孩子,你既然得到了这些宝物,怎么没有自己收起来?”
木从心奇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能拿?”
钟楚怡点点头,道:“好孩子,你这句话,足以羞煞江湖上那些什么英雄豪杰!你想要什么,说罢。”
这个问题可将木从心问住了,他只觉得,生而为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还要什么赏赐?正欲开口推辞,忽听到哇哇的哭声,正是自己上午救下的那个孩童所发——上午他虽救下了这个孩儿童,可此人烧得一塌糊涂,要将这孩童彻底救好,却没法子。但眼前的钟尊主乃是奇人,当能设法救好,言念及此,木从心道:“上午的时候,我在路边儿遇到这个小弟弟,他到现在仍是高烧不止,再这样下去,他便不成啦。尊主您武功高强,必定有法子,您为人最是善良,请救他一救吧!”
此言一出,钟楚怡顿时尴尬无比。钟楚怡年轻时容貌甚美,但为情郎所负,羞愤之下性情大变,因此早年间混迹江湖之时,诛杀男子,从不留情,得了个“玉面罗刹”的外号,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全为“杀”字而练,又怎会治病救人?
狗肉和尚见钟楚怡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顿时料到了七八分。他被逐出寺庙之前粗粗地学过一些行医的法门,于是上前接过木从心手中那个孩儿。端详之下,只见那孩儿脸色苍白,嘴唇漆黑,额头奇烫如火。狗肉和尚探手入怀,捻出一枚银针来,在那孩儿乳下“食窦”穴轻轻刺下。火光下看那银针,并不变黑,于是道:“这孩儿没有中毒!”
食窦穴不是什么要害穴道,但受到针刺,剧痛无比。那小孩儿眼睛张开一条缝儿,嗫喏道:“疼,疼,腿,我好渴……”
木从心忙不迭将他裤腿卷上,一阵腥臭气味扑鼻冲到,令人腹中翻腾欲呕。定神一看,原来这孩儿小腿之上赫然印着四个齿痕,深及见骨。
狗肉和尚将那孩儿平放在一块儿大石上,道:“这是恶狗咬伤的,不知是谁放狗伤人,竟对这么个孩儿下手!”
云思傲奇道:“你怎知这是人放狗咬的,说不定是山间野狗或者什么野兽咬伤的,再不然……”
“住口!不要打扰和尚施治!”钟楚怡白了她这个“顽劣不堪”的徒儿一眼。
云思傲低下头去搓着衣角,狗肉和尚道:“山间野狗,或者其它什么野兽,多半会直接咬脖子,而且它们咬人便是为了猎食,这孩儿毫无反抗之力,果真是它们动口,这孩儿已然被吃掉了。和尚在这儿施针,救小孩儿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罪孽深重,也来搭把手吧!”说完,他为七盗一一分派了差事,有的去庙里寻香灰炉灰,有的去附近寻草药,有的去取水,有的则就近生火。
云思傲道:“和尚,你怎的放心叫他们去,万一他们一去不回怎么办?”
狗肉和尚狞笑一声,一脚向刘大疤踢去,道:“他们的头儿在这儿,他们焉敢一去不回!”刘大疤被钟楚怡师徒从马上硬生生地打下来,劲力贯透全身,一条命实则已经去了半条,狗肉和尚这一脚又正踢在他冲门穴,刘大疤全身剧痛,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蜷在地上。不过虽然如此,他倒一声不吭。
钟楚怡知道狗肉和尚这一脚的厉害,自然也知道刘大疤此时身受的痛楚,见他咬牙硬挺,不由得点点头,道:“你虽然功夫不济,倒也有把子骨头,看来你们帮主也不是一无是处!”
刘大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便在这时,外出寻找水和香灰的小盗已经回来,那孩儿口中不断叫渴,云思傲看得心疼,夺过水袋来便要喂他喝。狗肉和尚慌忙阻止道:“他这是狂犬伤,高烧退下之前,万万不能喝水,否则毒发无救!”
狗肉和尚在那孩儿身上连施三十余针,他手法娴熟,认穴奇准,每扎一下,那小孩儿便痛苦地抽搐一下,三十余针扎完,小孩儿虽然仍是伤情堪忧,但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
木从心见状,露出喜悦神色,狗肉和尚横了他一眼道:“臭小子别高兴地太早,他给疯狗咬的时间太长,眼下半条小命儿还在阎王手里。”狗肉和尚说着,见一个盗众报来柴火呆呆地望着自己,这才意识到手头没有锅灶,当下拔出禅杖,挑了块儿大石,发一声喊,重重地向下击去,霎时间火花四溅,大石碎成十数个小块儿。
他捡起四块石头,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子,将铁钵盂架在上边儿,熟练地生着火。那小盗寻来的柴火甚是干燥,火头儿燎得旺旺地,不一会儿,钵盂中的水便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不仅如此,众人还闻到阵阵肉香,云思傲最是馋嘴,她闻着香味寻去,最后目光落在那只铁钵盂上。原来狗肉和尚平时以随身铁钵盂烹煮狗腿,久而久之,铁钵盂竟被肉香浸透。
待到水开,狗肉和尚将香灰和着草药放到水中煎煮。云思傲在一旁问道:“狗肉前辈,你为何这么恨狗子,非要抓它们来吃不可。须知,恶狗咬人,乃是天性使然?”
和尚边煮边说:“和尚当年被逐出寺庙,当日便去城中化缘,三日竟没化到一粒米!到得第四日,和尚化到一家大户门前,主人家还没发话,他们家的恶奴竟然唆使大獒来咬我!我当时不欲惹事,远远地走了开去,想不到那大獒竟然穷追不舍。我走到僻静处,趁人不备,一杖便打碎了它的狗头,随后一不做二不休,割了四条肥大狗腿吃了。谁知道狗肉一吃,齿间留香,以后我再也不想吃别的啦。”正说着,锅中草药和着香灰已煎成糊状,狗肉和尚不顾烫热,伸手入锅,捞了一把出来,一半灌入了小孩儿口中,另有一半儿敷在他小腿伤口处。
敷完之后,狗肉和尚舒了一口气,道:“咱们已经尽力,死活凭这孩儿的运气啦!”
云思傲道:“这狗真是可恶,这么小的孩儿,它竟也忍心下口!我去捉了这狗子来,狠狠地抽它几十鞭子!”
钟楚怡狠狠地横了徒儿一眼,转头向木从心问到:“孩子,你怎么不向我求一件,大大地有利于你自己的事呢?”
木从心天性善良,只是觉得救人没救彻底,心地过意不去,没想过什么事有利于自己,什么事没有利。此时他见云思傲为了给那孩儿“报仇”而遭到钟楚怡斥责,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尊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钟楚怡道:“嗯?说来听听,刚刚你虽然向我求助,可这孩儿毕竟是狗肉和尚出手相救,你再出个题目,我帮你办了,咱们就此两不相欠。”
木从心指着云思傲道:“这位姐姐说得甚是,请尊主将那狗儿捉来,痛打它一顿吧!”
木从心此言一出,所有人全向他望来,人人脸现错愕之情。怜青宫平时虽然很少掺和江湖上的事,但声威在外,绝无任何门派敢小瞧于怜青宫。钟楚怡乃是怜青宫尊主,若不是为了一部百余年来罕见的武学秘籍,也不会轻易下山,亲自过问。今日跟一个小羊倌儿说了这许多话,已是降尊纡贵,想不到这羊倌儿竟然如此放肆,要钟楚怡去帮忙教训一条恶狗!
云思傲重重地打了木从心一巴掌,叱骂道:“混账小子,我师父何等身份,怎能,怎能跟一条狗动手!岂有此理,真真儿是岂有此理!你再胡说,瞧我不打死你!”
哪知钟楚怡气极反笑,摆摆手道:“算了,此事容易得紧,就劳烦狗肉大师一趟罢,大师精于此道,无论何等猛恶的狗子,定然都能手到擒来。办完这件事,你就走吧。”
见狗肉和尚惊得说不出话来,钟楚怡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不愿意去?”
狗肉和尚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和尚谢过尊主饶命之恩!”说完双掌合十深深一揖。他刚刚所以发愣,乃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钟楚怡威名素著,功力通神,那是不用说的,更可怖的是,人称“玉面罗刹”,敌人落在她手中,不死也得掉层皮。狗肉和尚当真是万万没料到能够这么轻易地脱身。
狗肉和尚只恐迟则生变,转身便走,竟连那口烹狗用的铁钵盂也没带。
却听钟楚怡道:“慢着!只是不知道是哪条狗咬伤的这孩儿,大师若是擒错了狗,岂非不符合佛家‘因果循环’的道理?”
听到这儿,狗肉和尚心中一松,脱口而出:“无妨,和尚便将这方圆十里以内的恶犬通通擒来杀了,总有几只杀对了的!这些富贵大户养的狗子,向来狗仗他妈的人势,爱冲穷苦人家龇牙狂吠,全死了也不冤枉!”
忽听刘大疤道:“我上午在这一带做买卖,曾经见到一伙儿人,带了一群狗,地方儿倒是和这小羊倌儿救这小孩儿的地方儿相去不远,只怕便是这群人下的手!”
钟楚怡道:“说,说出来我便放你走!”
刘大疤看了钟楚怡一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你此言当真?”他也万万不信,“玉面罗刹”竟会如此轻易地饶了自己?
钟楚怡道:“你说了我自然放你,难道你的命,还能比狗金贵多少?”
刘大疤明知钟楚怡借机羞辱自己,但若不从命,不知钟楚怡会生出什么残酷法子来整治自己,于是将上午的见闻和盘托出。钟楚怡料他不敢撒谎,于是叫云思傲给他解开穴道。
云思傲迟疑道:“师父,这人恶性昭彰,真的要放他走路?”
钟楚怡道:“哼,他这条狗命,早几天取晚几天取又打什么紧。回去看好你的手下,若还是为非作歹,哼哼,休要撞在怜青宫手里!”
刘大疤如获大赦,手下盗众忙不迭将他扶上马,连滚带爬地去了,他们生恐迟则生变,走得很急,一会儿便没了踪影。而狗肉和尚方才被钟楚怡叫住,又没有得到钟楚怡吩咐,于是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钟楚怡指了指木从心,对狗肉和尚道:“去吧,去按照刘大疤说的,将那群恶狗擒来,听他发落!”接着她转向徒儿道:“傲儿,你今天屡屡放肆,本该严惩,你就跟他在这儿,照看好这个小娃儿,顺便盯着点儿,看看狗肉大师几时能将恶狗擒来!”
“师父!”
“住口,你就在这儿,好好儿地思过吧!三天之后,自己回山!”说完,钟楚怡骑上花驴子,飘然而去。留下木从心与云思傲二人。木从心死里逃生,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想到钟楚怡的武功气派,心生神往,不由得如痴如醉。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木从心渐渐清醒,大呼一声:“啊呦,我的羊!”
云思傲正在专心看护敷完草药的孩儿,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够呛,怒道:“你鬼叫些什么!”
木从心抬起头来,望着云思傲带着几分薄怒的脸,此时她脸色红彤彤地,眉目微蹙,另有一分异样的美。
“臭小子,你,你看什么!”云思傲少女心性,虽然恼他无礼,但也自喜于自己的容貌,“你再这样乱瞧,小心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说完作势又要打。
哪知木从心却伸过脸来,道:“云姑娘,你愿意打便打,我的眼珠子,你不喜欢,便将他挖去吧!”
云思傲嘻嘻一笑,道:“臭小子,跟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小小年纪的,偏不学好儿!”
诗经三百篇,自古以来头一句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思傲清水芙蓉,秀妙脱俗,比之木从心日常所见的主家李大户的闺女儿不知强上几百倍,他出身卑微,但终究不是蠢驴木马,又兼年纪幼小,因此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同云思傲说什么了。
见木从心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云思傲笑道:“你这人真不枉姓一个‘木’字,姐姐是正儿八经的武林中人,难道还会真的跟你一个放羊娃一般见识,剜了你的眼睛不成?师父谆谆告诫,我们武林中人,跟不会武功的人动手,乃是大忌讳,哪怕他是个大奸大恶之辈,只消他不是武林中人,我们便不能与之动武,可是眼下这世道,唉。”
“你师父厉害的很,”木从心道,“只是,只是好像有点儿拘泥不化,不知变通。”
“大胆,你竟敢编排我师父的不是!你说,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我,哼!”
“狗肉和尚这种人喜好吃点儿狗肉,虽然怪癖,可也无伤大雅,起码不害人,可是像刘大疤这种人,动不动便要取人心肝儿下酒,还有,你看看这褡裢,里面儿这么多金珠宝玉,这不是从人家家里抢来的?说不定为了抢这些东西,还杀伤了人命!”
云思傲听木从心慢慢述说,举起的手掌慢慢放了下来,说道:“你,你说的有一丁点儿道理,但是,师父告诫我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像满清鞑子,甚么‘扬州八日’,甚么“嘉定三屠”,残民以逞,先前的耿精忠、尚可喜、吴三桂助纣为虐,小到刘大疤这么个东西,竟尔也祸害一方。百姓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倘若习武之人,再没些规矩,不懂克制,那可成什么世界啦!我当时也问过师父,她说这是大道理,慢慢我就明白啦。这番道理,姐姐现在都还不明白,你不明白,那也在情理之中。”
木从心道:“姐姐,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在哪儿学的这一身本事?”
云思傲道:“我偏不告诉你。”
木从心撇嘴道:“那我就不听,好稀罕么。不过,你师父钟尊主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云思傲笑道:“臭小子,你故意想讨好我,骗我跟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就是觉得钟尊主很好。”
“那你说说看,她是怎么个好法?”
木从心见云思傲脸色霁和,不觉间言语也放肆起来:“刘大疤曾经拿刀在我面前比划过几下子,当时每一刀刀锋就在我眼前闪过,偏偏一刀也不砍中我,这不是很了不起么,狗肉和尚一根禅杖不得百来斤,我拿都拿不动,可他舞起来却呼呼生风,几句话吓得刘大疤落荒而逃,一人斗刘大疤八名手下,不落下风,这不是更了不起么。钟尊主比起他们来……”
“住口,混小子,我师父何等人物,怎能与刘大疤这些畜生相提并论?别说刘大疤,就是狗肉和尚,谅来也禁不住本姑娘一拳一脚!”
“好好好,钟尊主当然不能跟他们并论,不过,不过比起某些人来,尊主不仅武功高,待人也比某些人懂礼数多啦,哈哈!”
“臭小子,你说的这个‘某些人’,是谁?”云思傲见木从心面带狡黠,顿时明白:“好哇,你取笑本姑娘不懂礼数!”她再次抬起手来,又慢慢放下,道:“你瞧我手腕上这个玉镯,好不好看!”
木从心瞧着云思傲腕上那个镯子,碧油油地,盎有古意,仔细看去,绿中泛出血红之色,血红又渐凝成凤凰之形,随着云思傲手腕翻转,那只凤凰活灵活现,宛如翩翩起舞一般。
云思傲笑道:“摸摸看!”
木从心小心翼翼地去摸,岂料手指刚刚触及玉镯,忽然觉得一股大力从玉镯上传来,胸口宛如受到重重一击,顿时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仰天摔倒。
只听云思傲格格儿笑了一阵,道:“叫你取笑与我,师父告诫我不可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这样整治你,不算坏了师父的规矩。”
云思傲将内功布于手腕,骗木从心来触碰,本意乃是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她却并未想到,自己的内功得自怜青宫,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厉害内功,别说木从心这丝毫不会武功的小子,便是狗肉和尚,也不容易抵挡得住。此时见木从心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连忙前去查看,掐人中,推宫过血折腾了好一会儿,木从心才大咳几声,坐起身来,神情显得十分痛苦。
云思傲本性善良,这个玩笑开得太过,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天南海北地闲谈起来。
木从心慢慢听着,渐渐得知了一些端倪。
朝廷于去年在衡阳大破吴三桂,但康熙皇帝志向远大,主将图海踌也是躇满志,不满足于此,君臣一拍即合,于是借口天竺邪教向天朝渗透,趁势向藏边用兵。图海乃是康熙皇帝手下的一员悍将,他率军自衡阳而金川,又自金川而入藏,遥遥千里,仅用了一个月。正因前期的急行军,所以到得西藏,图海便下令寻一个水草丰茂处修整军士,同时也等待后援粮草,以便于一鼓作气,将“意图谋反”的达赖喇嘛等一网打尽。
其实,天竺邪教便是圣主教,自明朝以来,便已渗入印度,随即向天朝渗透。康熙所以以此为借口攻打达赖喇嘛,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体原因有三:一者,经过三藩之战,康熙君臣已经意识到,八旗子弟久疏战阵,短于训练,因此,刻意放马练兵;二者,鳌拜本人及其族人虽除,但鳌拜师承藏边一派,藏中仍有其师门余党,正好也借此机会前往清剿;三者,太皇太后笃信佛教,二十年前,欠了佛教一桩大大的人情,现如今圣主教渗入中原,佛教正统地位受到威胁,因此,索性派兵掐断圣主教经印度向中原渗透的道路,以保全佛教的正统宗教地位。
图海果然了得,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一处扎营之地。此地在黄河源头,水草丰茂,地势平坦,中间是坚硬地面,而周遭星星点点布满了沼泽。当真是一块易守难攻的驻军宝地!当然,这是朝廷里的大人们考虑的事情,本与武林无关,但是,就在个把月前,此军中的一个斥候外出查探情报之时,与一队天竺盗匪相遇,为躲避盗匪,这个斥候不小心跌入一个石坑,在坑里发现了一个油布包裹,层层剥开,里面放着一部书,装帧古朴。
此书外皮受潮,封面上的字已看不清,一翻便即掉落,斥候接着翻看此书,只见书中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裸体人身图案,人身上注解着各种各样的穴位,穴位之间以红色箭头相连。
图海的军队本来便是为寻寻事而去,这个斥候诛灭了一队天竺盗匪,图海自然要将此事向朝廷“报捷”,“捷报”中除了将图海军门的坐镇指挥之功大吹一通之外,还将被斥候诛灭的天竺盗匪改成了“鳌拜余党”。这样以来,康熙见报,心中为之一轻,自然传下圣旨,诏令有功将士进京受封。
图海到底算是官场中耿直的磊落汉子,没有再贪昧那个斥候的功劳,于是立即令斥候前赴京城。不料这个斥候走到途中,忽然七窍流血,三日之后,暴病而亡。负责为其医治的,乃是黄河边一个僧侣,这个僧侣除了精通医道之外,对武学也知之甚稔,因此在斥候临死前夕,套问出了事情原委,知道斥候前些日子无意所得的,乃是一部惊世武功秘籍,于是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本来平静如水的武林,顿时掀起巨浪,各门各派纷纷派人前往探问。奇怪的是,当各路武林人士寻到黄河边时,只见到一片白地,那河边僧侣早已不知去向,于是各路武林人士纷纷奔赴藏中,意欲寻根纠源,在斥候原来驻扎的地方找到一些端倪。
然则图海何许人也,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军队驻地旁多了这么多武林人士,自然令他大为恼火,恼火之余,便开始对付前往藏中的武林人士,或派兵围剿,或设陷挑拨,使得不少武林人士惨遭杀害。短短月余,便有百余知名拳师命丧于此。
怜青宫辟处世外,本来不愿管江湖上的闲事,但这一次乃是“满清鞑子将军”杀害武林中人,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武林争端,而是朝廷与武林两种势力之间的斗争,怜青宫尊主钟楚怡所以出山,这是最大的原因。当然,除此之外,“武功秘籍”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钟楚怡好奇心驱使之下,也想寻到此书,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钟楚怡手下徒儿不少,但云思傲最为特殊。她是钟楚怡练功之时捡来的婴孩儿,十几年来半养半教,如同亲生。也正因此,云思傲才敢在钟楚怡面前贪玩放肆,也只有云思傲,能跟钟楚怡说说话,解解闷,排遣世外的凄苦与寂寞。
这次下山之时,钟楚怡本不欲携带云思傲一同前来,但禁不住小徒苦苦相求,于是带了她来。其实这样也好,见识一下武林中的腥风血雨,阴谋诡计,对她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大有好处。
下山走到一家农户,云思傲见到两匹花驴子,毛色鲜亮,蹄正肚圆,顿时童心大盛,将之盗来,被钟楚怡好好地痛骂了一顿。钟楚怡打听到近日以来刘大疤在此地作祟,于是决心将之诛灭,还百姓安康,顺便稍补徒儿盗驴之过。到得王一瞎处,探问刘大疤下落,不料刘大疤除了残民作恶之外,前些日子更参与了争夺藏中那部武林秘籍之事,阴差阳错,秘籍极可能便在刘大疤手里,因此,钟楚怡师徒便日夜在这一带追索刘大疤。
木从心听到这里,才知今日自己得能与钟楚怡师徒相遇,实则是莫大的缘分,又想到今天云思傲吃烤羊时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乐开口笑,只是方才被云思傲耍恶作剧重重摔在地上,此刻笑一声咳嗽一声,十分狼狈。云思傲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也不知道丑。”
“我没哭,我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哄我。我给李大户家放羊,有一次生病,起得晚了些,便被他绑在树上,重重责打,我额头烫热,身上却奇寒五比。衣服薄,李大户一鞭子下来,身上便是一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我哭了,但是无济于事,李大户反而嫌我吵,打得更重啦。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没人疼的孩子,是没资格哭的,哭给谁看呢,你说对不对?”
云思傲初时笑吟吟地,但听木从心说得凄凉,渐渐地对他生出一丝怜悯,正要开言抚慰,又听木从心道:“我从懂事儿起,便没吃过一顿饱饭,不过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李大户家里的佃户,没有几个能吃饱的。但是,我不懂的是,为什么李大户自己不用干活儿,却渴了有茶喝,冷了有衣穿?平西王活着的时候儿,朝廷说是因为平西王加收赋税害民,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可是现在朝廷灭了吴三桂,我的日子也不见好转,云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非得像刘大疤一样,四处行劫,才能不受李大户和李大户的儿子欺辱,才能吃上一顿饱饭?”说完,木从心眼圈儿泛红,竟是情难自已。
云思傲喟然无语,她天真烂漫,自小生活在桃源仙境一般的世外,又兼师父喜爱,哪个想不开了敢去惹她?因此,比之木从心,云思傲过的可以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既然无从体会,便也无从劝慰,只能默默陪着木从心哀婉叹息。
过了一会儿,木从心自失地一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咱们生来就注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叫人各有命。”
云思傲道:“你小小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云思傲还要再说,只听躺在地上那孩儿重重咳了几声,赶忙过去看,那孩儿已好多了。
云、木二人稍觉心安,又是喂水,又是小心翼翼地刮去将小孩儿腿上敷的香灰泥,重新敷药,折腾了半天,小孩儿才渐又睡去。云思傲道:“看不出来,狗肉和尚这厮倒也并非一无是处,除了屠狗,也会救人,嘻嘻。”眼见月色消逝,长庚显现,天色忽然有如墨染一般漆黑,云思傲奇道:“不过,他好歹也算江湖上的好手,抓几条恶狗,怎么这时候儿还不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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