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对孩子体力方面的勇敢训练，应该主要放在使用和控制器械上，而不是放在跟他人肉体上的竞争。登山、驾驶飞机或轮船所需要的勇气，应该比打仗的勇气更为可贵。因此，学校应该让儿童更多地去进行危险技能方面的训练，而不仅仅是让他们去踢足球。如果要儿童去战胜敌人，那么这个敌人不是别的，就是他们面临的困难和麻烦。当然，我们也不要呆板地运用这一原则，我是想说明，在儿童的体育活动中哪一方面的东西更为重要。
在身体方面的勇敢还有被动的一面：例如孩子在训练时受了一点伤，或者出了一点麻烦，这时教育者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过分关注，就可以让他们培养这种勇敢。如果过分同情和和关注，就可能导致孩子在小伤小痛时大哭大叫，以期得到大人的爱抚和优待。这时应鼓励孩子不要哭泣，要表现出坚强。在这一方面，由于传统观念，人们对女孩子的教育更差劲一些；其实对女孩子来讲，性格软弱是跟男孩子一样有害的。如果女性要跟男性讲求平等，她们在这一方面就不应该比男性差。
现在我想谈谈另一种勇敢，不是身体方面的，其实更为重要，而且培养起来更为困难。
儿童往往会对神秘事物产生恐惧感。我认为这是人的本能所致，并且在人类历史上曾起过重大作用。许多迷信都是产生于此。日食、月食、地震、瘟疫等事件，都会造成那些不懂科学的人极度恐惧。无论从社会还是从个人角度，这样的恐惧都是十分有害的，应该彻底消除。最好的消除办法就是给予科学解释。对于儿童来说，没有必要对所有见到的神秘现象都作解释。解释了一些现象后，孩子们就会假定在另一些情况下也应该这样来解释，从而作出正确的推理。最重要是让孩子懂得，那种由神秘而产生的恐惧只是出于无知，我们只要有智慧并努力探索，就可以消除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旦这种恐惧感消除，那些造成恐惧感的神秘事物反而会给孩子带来乐趣。因此可见，只要神秘之物不会引发迷信，就可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和探究之心。我那三岁半的小儿子花费好几个小时来研究花园里的喷水器，最后终于搞清了怎样把水吸进来，把空气排出去以及相反的程序，能够很好地使用它。如果我们解释得好，像日食和月食这样的道理连很小的儿童都可以理解。在可能的情况下，应该向孩子解释任何使他感到恐惧的东西，这样就可以将恐惧转化为科学探索的兴趣；这样做，既符合个人本能的发展，也符合人类历史前进的方向。
在这方面，有一些问题是很难回答的，需要特别下一些工夫。其中最难回答的是死亡问题。稍大一点的儿童就会发现动物和植物的死亡。在六岁前，较多的儿童都有自己认识的人死亡。如果他的思想比较活跃，就可能想象自己的父母也会死亡，甚至自己也会死。这样的想法可能产生一系列问题，因此我们的回答应该十分慎重。那些有着正统宗教信仰的父母回答起来要容易一些。而那些不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的父母则很难回答这一问题，这样的父母在回答孩子的问题时，一定不要说出跟自己的观点相反的话来，因为这是对孩子撒谎，是最不应该的。也许最好的解释是：死亡就是一个人睡着以后再也不醒过来。不过这样说的时候不要太严肃了，要随便一点，就像在说那些最普通的事情一样。如果孩子害怕自己会死去，父母应该对他说，在很长时间、在许多年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要过早地给儿童灌输斯多葛派蔑视死亡的观点，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平时不要对孩子谈论死亡问题，但孩子如果提出来了也不要回避。总之，父母应该做的就是让孩子觉得死亡并不神秘。只要孩子是正常的、健康的，父母这样做就可以消除他的恐惧感，不再去多想这个问题。
除了一些特别的恐惧感，儿童会普遍地感到焦虑。这往往是由于父母等对他们的束缚。现在这种情况要好一些。对儿童来说，不断地听唠叨或斥责、不让弄出任何响动、不停地被告诫守规矩，这些都是最难以忍受的。五岁时，有人对我说，童年是一个人一生最幸福的时期。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我却当了真，十分伤心地大哭了一场，恨不得立即死去，因为不知道怎样度过以后不那么幸福的日子。现在的人，对于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念头，感到很难理解。孩子的生活本来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其方向总是指向未来，这样才能激励孩子去发展。如果让孩子感到未来比过去还要糟糕，那就等于泯灭了他们的天性。但那些喜欢怀旧的人们不断地给儿童灌输这样的思想，幸亏没有多少人听他们的。小的时候我一直认为，那些大人一定很幸福，因为他们不用做功课，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儿童还有一种恐惧的表现是害羞。这在英国和中国比较多见。害羞的原因一是很少跟陌生人交往，二是受困于那些繁文缛节的礼仪。在可能的情况下，应该让孩子在一岁以后就去同陌生人打交道，接受他们的爱抚。在礼节方面，只应该让孩子记住那些最基本的东西。与其将孩子关在家里，还不如让他不受拘束地跟陌生人打打交道。对儿童礼节方面的教育不应该是抽象的，应该让他们觉得是在做游戏，做一个十分快乐的游戏。孩子如果理解了大人的意思，就会对大人有所尊重。孩子很容易弄明白什么是公正：别人给予他们的东西，他们也愿意给予别人。这是儿童具有良好品德的根本之所在。
做父母的如果要消除孩子的恐惧，首先要做到的是自己应该没有恐惧：如果你害怕雷声，那么孩子在你面前第一次听到打雷时，就会因为你的恐惧而恐惧；如果你害怕革命，那么孩子也会对革命充满恐惧，尽管他还不明白革命为何物；如果你害怕生病，孩子也会跟你一样。我们的生活确实充满了风险，但一个明智的人对于无法避免的危险是不会理睬的，而对于可能规避的危险则会小心谨慎地对待，同时不露声色。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避免死亡，但他可以避免不留下遗嘱就死掉了，因此他会留下遗嘱，同时将死亡抛在脑后。理性地防患于灾难是一回事，而对于灾难的恐惧是另一回事。前者是一种智慧，而后者是不好的。如果做父母的无法避免某些恐惧，尽可能地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为了让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不因自己的不幸而恐惧，父母应该培养他具有开阔的视野、广泛的兴趣和自由的精神。
——论教育，特别是儿童教育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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