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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辈子(二十、改革开放以后)

时间:2019/7/24 作者: 黄忠晶 热度: 254507
  改革开放以后,对知识分子重视起来,老黄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他的工作逐渐恢复正常。建材部和省建材局对他都很重视,有关会议邀请他参加,同时还被选为中国矿山技术研究会和省硅酸盐学会理事,还担任省建材局技术职称评定委员会成员,等等。他对外的交往多了,科研单位、学校、兄弟石膏矿来交流的也多了,有的甚至还到家里来看望。他们一看我们住的地方,都觉得不可想象,有的人就直接向矿领导提意见,觉得太不像样。正好部里批准石膏矿修建一万多平方米的家属宿舍,1978年第一批楼房建成后,就分了我们一套。

  大约是1979年,根据中央指示,按照40%增加工资。在我的记忆中,我来应城石膏矿已经20多年,工资一直没有变过。1964年虽然有一次调整工资的机会,而且升级指标尚未用完,像我这样单位已经通过升级,却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没有增加工资,至今还是一个不解之谜。大家都眼巴巴地希望这一次能够升上一级。调整工资的活动开始了。计财组的几个同志一致认为我应该升级。我来应城石膏矿20多年从未升过一级,我领导的计财组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小组。从道理上说我升级是应该的。但我自己不这样认为。我想,既然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身边几个同志工资都不高,潘英玲也工作了十几年,工资才拿40多元,小未中专毕业,工资大概也只有二三十元,陈建芳也只有二十多元。而且小未的爱人是个家属,两人经常为钱扯皮。我的工资比他们高一些,就不要跟他们去争这点工资了。所以我在会上表态,我这次不升级了,让别的同志升级。这样我们计财组顺利通过了潘英玲和小未两人升级,陈建芳参加工人组的评定,我又到工人组去介绍她的情况,说她表现很好,希望能把她评上。最后她也升了一级。我们计财组升级的比例达到60%,超过了规定,我感到很高兴。在讨论时,基建处副主任石某见我表态不升级,他也表态不升级;升级结果出来后,他还是升了一级。有个没有升级的职工就在办公楼里把他大骂了一顿,说他说假话,“人家老段说不升就没有升,你说不升怎么还是升了,亏你还是党支部委员!”不久财务科会计小蔡找到我说:“段组长把我调到你们组去吧!我在财务科,哪年哪月才能升级呀?”可惜我这个组太小,容不了那么多会计。安得亿万人民都能升一级,纵然我永不升级也心甘情愿。不过我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像杜甫一样说说而已。当时老黄和他的助手杨某是一个组,老黄自然让杨某升一级,他自己不升级。后来上报到矿里,杨某未能升上,老黄还去劝解和安慰他。

  一段时间我经常因公出差到苏州。一次同老黄去苏州路过南京,见到他的侄媳妇玉芳。这时侄儿已经因病去世,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无依无助,生活很困难。她在同我们谈到这些情况时不禁泪流满面。这个侄媳妇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就时不时给予一些帮助。以后我们路过南京时,她总是热情接待我们。

  1980年老黄已满60岁,矿里没有安排他退休,1981年还在继续上班。他遭遇了这样一件事:二矿一个绞车道岩层发生较大变化,很有可能发生垮塌;如果继续在那里生产下去,万一垮塌将车毁人亡,发生重大事故。于是老黄要求那里停止生产,立刻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生产。但是生产科科长不同意,说按计划应该在那个绞车道生产。后来矿部讨论,同意按照老黄的意见办。下面的工人一听说,就立即进行了转移。这位科长极为不满,说老黄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的问题有意报复他。这是从何说起?老黄这个人真可谓宽宏大量,说实话连我都不如他。看来在石膏矿工作下去很艰难,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写一个退休报告请求退休。1981年底石膏矿报请孝感地区批准了这个报告,以后他就没去上班。很快省建材局知道后,批评石膏矿领导做得不对。矿党委书记徐旦初亲自到我们家里赔礼道歉,说他做错了,请老黄回去上班。老黄说他是自愿退休的,完全不怪领导;今后石膏矿工作需要他,他还是随叫随到;再恢复工作就没有必要了。徐旦初任书记期间对老黄还是很尊重、很照顾的。

  大约是1981年底到1982年初,是个寒冷的季节。铁路已经建成通车后发现,其中一个桥墩下沉,原因是铁路修建后应城河流改道,挖动了桥墩附近的土方所致。铁路部门鉴定,需要进行桥墩加固,否则火车运行中可能出现重大问题,通过设计和预算,需要增加投资20多万元。这个项目基本结束,再要求增加投资困难是很大的,于是矿里派了一个管基建的副矿长和我同去北京汇报此事。我还记得那次天气奇冷,地面积雪,招待所出来的十字路口上,小汽车的轮子在冰雪中不停地转动,就是开不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感到新奇。到了部里,我首先找技术处的李处长反映情况,他说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叫我们去找综合计划处,综合计划处也说他们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我只好回头又找李处长。那位副矿长跟在我后面一言不发,跑了两天大概感觉没意思了,就对我说,他也快退休了,以后没有机会再来北京了;天坛、地坛都在搞展销,他想去转转;让我一个人去跑这事。我想他不愿意去也没办法;他去了也没有用,那他就自便吧。他在北京玩了几天就回矿了。但事情没解决我不能随便走。每天上班前我都在李处长的办公室门前等他,他上班我也上班,他说找谁我就去找谁,不行再来。李处长的修养还是不错的,他还没有烦我;他也有他的难处,这事他作不了主。最后他对我说:“这样吧,你敢不敢直接去找部长?”我说我敢。我这个人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从来就认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为国家为人民办事,又不是我私人有所求,有什么可怕的呢?第二天上班后我拿了报告直接到了部长办公室,接待我的当然不是部长而是部长秘书。我向他详细汇报了情况。另外我还说,我来部里有一个多星期了,走遍了所有的处室都无法解决;如果桥墩不断下沉而不加固,将会有可能的翻车等重大事故,那时损失就大了。到时候不是我们基层没有向部里汇报啊!请他转呈部长批示。正巧那时渤海油田发生了一个重大事故,正在追查责任。我这个“御状”告到顶了,结果还算不错,第二天批文下来,同意拨款给应城石膏矿作为铁路专用线基本建设投资。

  铁路专用线投产后,机构人员有所变动,计划和财务分开,计划安排在主任室里,我和两个主任一起办公。1982年的计划安排是前期做准备工作,在土地征购、三通之后,井筒正式施工安排在9月份。元月份有一家施工单位来矿谈判。一般谈判我都参加,那两天刚好我有事去了武汉,下午回矿后我去办公室上班,被通知到会议室开会,是讨论与施工方签订合同的事情。我向会议主持人要了一份合同,从头到尾看了起来。我吃惊地发现,井筒施工进场时间安排在2月份,同时合同还规定:如果施工方按照合同期限进场而不能按时施工,我方要赔偿对方一切损失。于是我在会上提出,施工方2月份进场,我们的准备工作办不到。而会议主持人说,这个合同是主任同意的。最后主任胡某进来,随意翻了一下合同,就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宣布会议结束。

  回到办公室后我又把合同反复看了几遍,实在放心不下,就去找胡某,问他合同为什么这样签,工程只能在9月份后动工,合同上写的是施工单位二月份就进场,而且如果不能按期施工我方将赔偿对方一切费用。胡某说没有这样一条。我就拿出合同,把这两条逐条念了一遍。事实就摆在他面前,他无言可答,最后说:“都是国营企业,他们出费用和我们出费用,都是国家出。”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理论,实在是太可笑了。很快这事传开了。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晚上睡不着觉。我想,光说说也没有用,应该想个办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矿里已经不好或不能出面了,唯一的出路是找建设银行,他们有权出面干涉这个事情。建设银行驻矿办事处有一个工作人员,办公室就在我们楼下。我去找他。这位同志叫徐进,刚从部队转业,业务不太熟悉,但我把情况讲清楚后,他也知道这个利害关系。根据合同签订的进场人员及设备计算,从2月到9月,我们须赔偿对方20多万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建议他说,可由建行发一个通知,不同意这个合同,理由是甲方的准备工作不足,没有施工条件,合同作废。可以多发几份,甲乙方各一份,两方的上级机构各一份,建行上级机构一份。我帮徐进拟好了通知,由他发出;所有发的通知都用挂号信,并且把邮局的收据全部保存起来。这样做了以后我才放了心。但以后有些人对我的意见就比较大了,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这个人一辈子注定了是不会讨好的人,到哪里总有人不欢迎。好在这一年我快满55岁的退休年龄。法律规定,到了那一天我就不上班了,从而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据说后来徐进为了这件事还受到单位的表扬和奖励。到了第二年施工方果然来要求赔偿,打起官司告到地区,地区判决应城石膏矿败诉,赔偿对方9万余元;石膏矿不服,建行也出面,两家联合上诉到省里,最后判决石膏矿不须赔偿。这是我退休前为石膏矿做的最后一件挽回损失的事情。

  小女儿去北京时见到我原来的同事老田,他对她说:“经过了‘文化大革命’,你母亲到现在还是把自己当成党的化身!”老田的话让我十分惊讶:老田跟我的关系不错,照说是了解我的,怎么会这样说我呢?我觉得他是在讽刺我。后来一想,他这话褒贬的意思都有:褒义是我一心为公,不考虑个人得失;贬义是我现在还这样做是否太不合时宜。不过我这个人本性如此,无论是好是坏都难以改变了。

  回顾我这一生,在工作期间,别的不敢说,可以问心无愧说的一句话是,我没有吃过公家一餐饭,没有占过公家一分钱的便宜,反而自己倒贴了不少钱。在幼儿园当主任的情况前面已经说了。在基建处工作期间,大约十年时间,设计院、施工单位来人需要接待,有时召开会议后我和其他一些人要陪同吃饭。每次吃完饭后,我都要找到管理员算一下账,把我的那份饭钱交给出纳。有时我的这份饭钱高达一二十元,要占我月工资的很大一个比例。一次我出差到北京,带上外孙女一起去。在招待所住宿时,我和外孙女共睡一张床,但招待所要收两个人的钱,发票上只开我一个人的名字。回矿报销时我说明情况,只报了住宿费的一半。在基建处工作要经常下到工地上,于是有人提出要给补助。基建处研究同意给予补助。我在基建处工作多年,下到工地的次数难以计数,没有要过一分钱的补助。现在跟子女谈起这些情况,他们感到不可思议,说像我这样的人哪怕在整个中国也是极少的。 (这段话是我加上去的——黄忠晶)

  那时孩子们都是低工资,本科毕业才拿36元,中专毕业29元,普通工人不过30元左右,生活的确比较困难,而我们两人工资加起来有200多元。因此我决定每个星期天4个子女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我家一起加一次餐,一共有十二三人。我总是鸡鸭鱼肉以及蔬菜买一大堆,早早起床给他们做一大桌菜。我边炒他们边吃,热的味道好;我炒完了,他们也吃完了。我每次做的菜大概都吃得差不多光了,等到我来吃饭的时候,只是不多的一点残菜。好在做厨师的人吃油烟已经够了,不会有饥饿感。看见他们吃得有滋有味,比我自己吃了还高兴。为了做好菜,我还专门买了菜谱学着做,例如糖醋鱼,大家都说很好吃。不过我们每月的工资是花得精光,偶尔到了月底手头还很紧,有时还向大女儿借点钱来应急,到发工资时再还给她。好在我这个人不太看重钱,反正下个月总有工资发,老黄是从不过问这样的事,他只要有吃有穿就行了,自己从不花钱,也就相安无事。

  老黄的支气管扩张病从25岁开始,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我也只好随时提防着。大约是1978年,一次我翻看一本《实用内科学》,是小女儿用的一本教材丢在家里。其中治疗支气管扩张一节提到三白片的治疗方法,可以较长时期服用。中药是白芨、白布、沙参、百合碾成粉,制成片剂。片剂我不会做,就把它改成糖浆。我把这四味中药熬成浓汁后加上糖,制成糖浆。通过试用,效果比较好。以后就经常给他做,只是自己辛苦一点。因为白天要上班,星期天要做全家的饭,没有时间,只有在晚上给他熬,熬一次的时间比较长,夜晚总要熬到转钟以后。服用这个药后,有几年他的咳嗽有所减轻,咯血发病也很少。

  (段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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