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尔茨海默症

　　又是半夜，罗先生一骨碌爬起来，他摸索着打开灯，穿好衣服，突然说：“钥匙呢？”刘女士也醒了，起身问：“什么钥匙？”

　　“自行车钥匙放哪啦？”

　　“自行车钥匙？——你干嘛？”

　　“我忘接丫头了。这天都黑了，幼儿园只剩下丫头一个，这可咋办？”罗先生在房里转悠着找钥匙。

　　“哎哟——这一天不折腾都过不去！”刘女士叹道，便起床劝道，“丫头都三十多岁了，早不在幼儿园啦。”

　　“只剩她一个孩子……快呀，赶紧帮我找钥匙。”罗先生依然念叨着。

　　“没有钥匙——自行车早都没啦！”

　　“咋没啦？被人偷走啦？”

　　“早被你卖啦！”

　　“啥时候卖的？——胡说！”

　　“你忘啦——十多年前就被你卖啦。”

　　“我咋不知道？这咋接丫头呀？人家孩子都被接走了，就剩丫头一个在幼儿园……都怪我，一上班就忘了时间。”

　　罗先生患的是间歇性失忆症，也就是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性痴呆，一阵一阵的，病一来，他的记忆就停留在女儿三岁的时候。那时候是前妻离家出走的日子，一个完美的三口之家就这样被妻子的背叛瓦解了，家里就剩下罗先生和三岁的女儿，一向不会照顾人的罗先生开始照顾女儿了，他唯恐哪方面照顾不周而委屈了女儿——女儿那么小就失去母爱，罗先生觉得丫头这命太苦了，所以他对女儿的关爱益发细心，以弥补对孩子的亏欠。可以说，那个阶段是罗先生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时期，是他最艰难也是最难忘的时期，所以他的脑海里只保留那段苦涩的记忆，尤其是女儿那张稚嫩的小脸。

　　二、恶梦

　　刘女士又做恶梦了，她梦见罗先生的心脏病又犯了，她在救护车里一路呼唤罗先生的名字，等送到医院急救的时候，罗先生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抱住老伴的身体大哭，“你走了，我咋活呀！”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哭个不停。罗先生被她弄醒了，她推了推刘女士的肩膀，问：“咋啦——又做恶梦啦？”刘女士没有答话，仍然紧抱着罗先生的身体哭个不停，罗先生把灯打开，将老伴揽入怀中，他胡撸着老伴花白的头发，安慰说：“没事，没事。”

　　等刘女士彻底醒了，她才长长舒了口气，说：“把我吓死了。”

　　“做的啥梦？”罗先生问。

　　“不是好梦，不能说。”

　　“没事，说出来，梦就破了。”

　　刘女士便把梦里的事说了，罗先生说：“没事——梦都是反梦。没事的，啊。”

　　过了一会儿，刘女士说：“天亮了，咱给丫头打个电话，叫她回来吧？”

　　“叫她回来干吗——那么远，又影响工作，女婿那么忙，谁照顾孩子？”

　　“可你这病——糊涂倒没啥，有我时时跟着你呢；可心脏这病随时都会犯，我怕……”

　　“不要紧，没事的。”

　　“大夫说的，再犯就危险了——到那时，你让我一个老太婆咋办呀？再说，我咋跟丫头交代——我又不是她亲妈。”

　　三、相册

　　罗先生又失忆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下午16点半，他看外面下雨了，就嘟囔道：“怎么又下雨了，丫头的小花伞呢？”

　　“什么小花伞？”刘女士问。

　　“我得接丫头呀！她的小花伞放哪了？”罗先生在客厅里找寻着，看到刘女士站在自己面前，他突然睁大眼睛，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刘女士怔住了，说：“我是谁？我是你老婆呀！”之后，她又自语道，“坏了，这次严重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不认识你。你咋在我家里？”

　　“我是你老伴啊。你好好看看我，想想——我是谁？”刘女士走近罗先生。

　　“你别拉我，我不认识你。”罗先生有些害怕，他躲开刘女士的手，“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啦。”

　　“报警？我在我自己家里——你报什么警？”刘女士笑了一下，突然，她想到一个能让罗先生清醒的好办法，便从卧室找来一本老相册，硬拉着罗先生一起翻看。

　　“你看——这是谁？”刘女士指着丫头小时候的照片问。

　　“丫头——我闺女。”

　　“你再看这张——”刘女士翻开丫头高中时跟刘女士罗先生的合影。

　　“这个是丫头，这是我，这个女的、咋那么面熟？”罗先生抬眼看了看刘女士，又拿起照片比对，“咋像你呢？你咋在这里面？”

　　“我是你老婆。这是咱们结婚时照的，你忘啦——那年丫头刚升高中？”

　　罗先生拍了拍额头，慢声问：“你是我老婆？”

　　“是啊。”刘女士点了点头，又问，“咱俩咋认识的——你还记得不？”

　　“咋认识的？”

　　“那年，中考分数一公布，你就跑着去重点高中给丫头报名，在学校门口，你把我撞倒了——想起来没，老头子？”

　　“我把你撞倒？”

　　“是啊，你给我道歉的时候把电话留给了我。我看你给女儿报名都那么着急，知道你很疼爱女儿，就喜欢上了你。”

　　“……唔。”

　　“你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儿，肯定也会疼爱自己的媳妇，会是一位顾家的好男人，所以我才有意打听你，知道你离婚好多年了，这才让熟人做中间人介绍咱俩——你忘啦？”

　　“哦。”罗先生终于醒了，他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哭了，“老伴，我对不起你呀，为了丫头，没给你要个孩子……”

　　刘女士见老伴真的清醒了，便松了口气，她流着泪笑了，帮老伴抹去脸上的泪水，说：“没事，不生孩子是我自愿的。丫头不就是我的孩子吗？有一个孩子就够了，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我，我就知足，就开心啦。”然后又嘱咐道，“你一定好好的啊，陪着我多活几年，等咱们走不动了，再一块死，好不好？”

　　罗先生点了点头，他也帮老伴擦了擦脸上的泪，两位老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2019年4月18日于西安御笔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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