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有一个共同的观点：现代所有的战争都来源于资本主义；一旦废除资本主义，战争自然就会停止。我认为，这种观点只对了一半；对的这一半固然重要，错的那一半也不容忽视。
如果废除资本主义，可能会大大减少那些希望在不发达国家寻找新市场并通过报纸媒体煽动战争的动机，但那些习惯于独断专行和不容反对意见而产生的战争动机却仍然存在，也许其形式会表现得缓和一些。我并不否认资本主义是战争的根源，也不否认一旦废除私有制，战争就可能大为减少、其破坏性大为降低。恰恰相反，我相信，废除土地和资本私有制是实现世界和平十分必要的一步。但这一步固然重要，却还不足以达到世界和平的目的，因为在人的本性中，还有着比正统社会主义者所承认的更为深刻的原因。
我举一个例子。在澳大利亚和加利福尼亚州普遍存在着一种憎恶和害怕黄种人的情绪。其原因十分复杂，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劳动力的竞争，二是种族仇恨。也许如果不存在种族仇恨，劳动力的竞争也就不成其为问题。欧洲的移民也参与了竞争，但他们并没有受到排挤。其实在一个人口稀少的国家，只要稍作安排，这些廉价劳动力完全可以为当地居民创造大量的社会财富。然而种族仇恨使得当地居民只看到了竞争可能带来的不利，却忽视了与之合作可能带来的好处。由于种族仇恨，他们对外来者的行为十分挑剔，而对自己的毛病特别宽容。我在想，即使澳大利亚完全实现了社会主义，这些人仍然会像以前一样抵制中国或日本的劳工进来。如果日本也成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由于人口压力仍然会有大量的人向外流动。这样，尽管两个国家都是社会主义，那些导致战争的情绪和利害关系仍然存在。蚂蚁也许比任何人类社会都更具有社会主义精神，但它们在自己的群体中发现别的蚁穴来的迷路蚂蚁时，就会将它咬死。在这一方面，白种人和黄种人之间，就像这样的蚂蚁之间的关系。当然，如果有适宜的环境，这一种族敌视的本能也可能得到控制，但在这一环境尚未形成前，它仍然会对世界和平造成严重威胁。
在我看来，要让世界和平有保证，一个国际联盟是很有必要的。现在战争的破坏性越来越大，而从战争中获利却越来越难；随着劳动生产率的不断增长，有可能驱使越来越多的人去自相残杀，这时反对战争的道理就更有说服力。在和平时期或者“一战”刚结束时，人们比较容易接受关于和平的理性思考，就可以考虑实施国际联盟的计划。如果一个文明国家预先知道，它发动战争必定失败，它会就此罢手。如果世界上大多数强国都将和平视为头等大事，在有侵略战争发生时，即使不关涉到本国，它们也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侵略者，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因此，一个国际联盟是必要的。
但是，在有了国际联盟后，如果不同时进行其它变革，要实现这一目的仍然是不够的。要让和平有保障，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裁军。如果庞大的陆海军仍然存在，再好的制度也无法完全避免战争的危险。而裁军要取得成效，就必须让所有的大国都一起行动。
我提到妨碍世界和平的那些因素，并不是说它们是不可消除的。恰恰相反，只要我们认识到它们，就可以想办法来对付之，就像要治病就必须首先作出正确诊断一样。从根本上说，国际关系中发生的那些罪恶活动来自人们的心理问问题，来自人们的行为动机。这些动机主要是：好强、权力欲和嫉妒。这里的嫉妒是从广义上说的，即人们出于本性，不喜欢别人获得他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由这三个原因产生的罪恶是可以通过好的教育、好的经济政治制度而消除的。
好强本身并非是一种罪恶。如果它被表现在服务社会和艺术创造的竞争中，就可以促使人们更加努力地创造财富。只是在好强的本能被运用到获取财产上，才是有害的，因为财产的数量是有限的，一个人的占有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缺乏。当好强本能这样表现出来时，就会产生恐惧心理，而恐惧有可能发展为残酷行为。如果一种社会制度能够更为公平地分配社会财产，就有可能阻断让好强本能起有害作用的通道，而让它朝着对社会有利的方向发展。土地和资本公有制有可能让人的好强本性发挥好的作用，因为即使是成年人，其本性也不是固定的，环境、教育和机会都可能改变它。
权力欲也是一样。现在最常见的权力是控制权，即以或明或暗的暴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这种权力实际上是在压迫别人，因为它强使人们去做他们本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们希望，那种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能够把这种权力降低到最低程度，同时又保留那种对人们有益的权力，即旨在劝告、教育、指导人们来获得智慧和幸福；而现在那些将权力用于统治别人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会把自己的力量用于创造新的财富，而不会再去产生罪恶。
就多数人而言，嫉妒的产生是由于对无法自由发展、本能遭到压抑、幸福无法实现的不满。通过说教是无法消除嫉妒的；说教至多只能改变其形式，使之处于隐蔽状态。除了极少数人，消除嫉妒心理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人们的生活充满自由和欢乐。那些无法享受悠闲和爱情、阳光和绿色的人是不可能表现出宽容大方、亲和善良的。即使是那些比较幸运的人，也很难有这样的品行，因为他们多少会感到自己的特殊地位来之不易，只有毫不顾及那些不幸的人，他们才可能独自享有这种特权。如果要大家都变得宽容大方、亲和善良，就必须让所有不幸的人都获得幸福。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是不会参与战争的，也不会充满嫉妒和仇恨。
——自由之路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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