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架灶上,秸秆在灶膛里哔剥有声,火舌子轻快伸出来,将锅子含住,长长短短舔噬。
间或有火星跳起,半空翻个筋斗,复又落下,烟却继续升腾,执著地把木梁上的腊肉熏成黑色疙瘩。
黑疙瘩取下来,快刀密密切匀,是半透明的块状,油光可鉴,拌豆腐干在锅里来回滋溜溜翻炒,辅以辣椒姜蒜,立时香味四起。
待到火候成熟,女人麻利操起锅铲,将菜盛了,端至饭桌来。
饭桌上已经摆了水煮鱼、青椒鸡蛋、清炒豆角、酸辣藠头、花生米。
菜是家常,却是农村诚意待客的下酒菜。
酒是家酿水酒,土瓮红泥封了,几年前埋于后院桔树下。挖出时酒质已经红稠到扯丝,味极蜜甜,却是暗藏杀机。人称“见风倒”。
来来来,先吃点菜。男人开始吆喝。筷子频繁动起来,夹东夹西,把客人碗里堆个山高坡陡。
客人说,莫搞哩莫搞哩,我自己来呀。才吃完一块鱼又被搞了一块肉。搞完菜又被搞酒。
客人不知深浅,喝着像饮料,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气势磅礴地灌,灌完还要豪气把杯子底亮给对方看。
灌来灌去,杯子换成碗,稻苗瓜果的长势换成了毛主席邓小平胡锦涛习近平,话题越来越投机,动作越来越亲密。
白沙烟也点起来,一屋子腾云驾雾。
斌哥,恭恭,恭喜你,今天把贫困帽子摘了。客人舌头大起来。
老伍,你今天这个差,办得我窝窝,窝火。斌哥也喝得眼角有了眼屎。
昨天村长带着扶贫办的人到村里,把以前的扶贫工作推倒重来,按新标准一家一户详细了解情况。
轮到斌哥家,斌哥说,别扯了,跟我来。二话不说,把扶贫工作组的人带到屋后的两亩桔子林。
桔子林不大,近百棵树,却已经初具规模。地是自留地,苗是三年前政府提供的,斌哥用尼龙网把桔林围了,养了走地鸡,又挖了一池鱼塘,养起草鱼鲫鱼鲤鱼,经过几年的悉心经营,桔林里鸡走鱼跃,树已红彤彤挂了果。
斌哥说,这帽子莫再给我戴了。
工作组带头的是一个妹子,戴了黑框眼镜,笑笑说,斌哥,我们有规矩,等下跟你慢慢算。抓了一枝桔子闻起来,作深呼吸状。
仔细清点家产核算斌哥的年收入,斌哥果然已经脱贫。
早跟你们说了不用算不要算的,我早就“两不愁三保障”了,斌哥很兴奋,一边示意女人去厨房做饭,一边担了锄头往桔林里走。
酒是挖了出来,工作组的人却走了。只是临走要了几袋桔子,眼镜妹子执意要给钱,先是要塞女人衣兜里,女人老茧子手把住妹子细皮嫩肉的手,使劲往回扳,没让她得逞;接着妹子想放桌子上,女人抓起钱塞回她包里,照样没让她得逞。妹子力弱,女人劲大,被抓得哇哇大叫。一个执意要给,一个生死不要,双方互不相让,推来搡去,两个人面红耳赤像在打架。
最后还是眼镜妹子妥协了,用手理了理被挣乱的头发和眼镜,说,那就谢谢哥哥嫂子了。
以为事情就此完结。没曾想,黄昏时候,村里五保户老伍就一瘸一拐的来了,神神秘秘地给了斌哥一百块钱,说,人家给的桔子钱。
斌哥接钱的手就僵在了半空。嘴角突然抽动一下,说,老伍,别走了,哥今天请你喝酒。
酒过三巡,坛子空了一大半。
老伍说,我去解个手。摸摸索索起身去桔林,半晌不见动静。
斌哥对女人说,给我个手电,我去看看。
趔趔趄趄到桔林,见老伍早歪在一棵桔树下鼾声雷动,裤子中门洞开,鞋子袜子湿了一大片。
狗日老伍,斌哥笑出了声,想要扛化肥袋子一样把他扛起来,没想自己倒像化肥袋子一样摔倒了,朦朦胧胧借着一束手电光,他看见一团火从树上掉下来,砸在自己头上,身上,腿上,滴溜溜一直往前滚……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