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跟饮食一样,都是人的本能需要。我们指责那些贪吃和贪饮的人,是因为饮食本来在人的一生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他们做得太过分了,为了口腹之欲而花费了太多的精神和情感。如果他们是合乎常情地享受饮食之乐,我们是不会指责他们的。
我们都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贪吃的;他们虽然有点让人瞧不起,但不会遭受太严厉的指责。即使如此,那些从未有过缺乏食物体验的人很少有过分迷恋于食物的情况。大多数人是一吃完饭就去想、去干别的事情了,直到要吃下一顿饭时才会又想起吃饭这事。而那些苦行者的情况则正好相反,他们除了能够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的饮食,被剥夺了这方面的一切享受,于是他们整日想的是美味佳肴。
我想说的是,道德家们对待性,就应该像一般的人对待食物一样,而不应该像那些苦行者那样。性跟饮食一样,是人天生的需要。确实,一个人没有性方面的东西也能够活下来,而离开了饮食就不能生存。但从心理的角度看,性欲和食欲是十分相似的。性欲若受到压抑,就会极大地亢进;它若能得到满足,就会渐渐地平息下来。当紧张的性欲得不到释放时,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专注于此事,作出一些反常的举动来,过后他自己也会感到疯狂。性欲就像食欲一样,越是被压抑就越是被激发。我看到许多孩子不要家里为他准备好了的苹果,反而跑到花园里去偷苹果吃,尽管家里的苹果又红又甜,而偷来的苹果却是青涩的。同样的情况,基督教的教义和压制反而刺激了人们对于性的兴趣。
最早抛弃旧习俗道德的那一代人,确实有滥用性自由的情况;但无论其观念是好是坏,都较少过去旧道德教育的影响。要防止人们对性过于迷恋,就应该给他们自由;但仅仅靠自由还不够,还应该将这种自由同健全的性教育联系在一起,使之成为习惯。那些贪食的人、放纵性欲的人跟禁欲修行的人一样,都是只关注自我的人,他们的视野都受限于自己的欲望,一种是只顾满足这一欲望,一种是不惜放弃这一人生权利。而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到外部世界去寻求值得自己关注的东西。有人会说,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是一个人的自然状态;我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种现象其实是人们的自然冲动遭受挫折后形成的一种病态:那些色情狂往往是性饥渴的产物,就像一个经历过大饥荒的人会很荒唐地不断地把食物藏起来一样。如果一个人的自然冲动遭受挫折,他就无法过正常健全的生活;只有让他的所有冲动都能获得满足,才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我并不是说,人们在性方面不应该有道德和节制,正像我不想取消饮食方面的道德和节制一样。在饮食方面,我们有三种限制方式:法律的限制、礼仪的限制和健康的限制。如果我偷东西吃,或者在共同进餐时多吃了我那一份,或者因胡吃海喝而致病,大家都会认为我有过错。在性方面也应该有限制,只是这种限制更为复杂,要限制的东西也更多。一个人占有他人物品是违法的;在性方面,类似于盗窃的行为不是通奸,而是强奸,这应该受到法律的惩处。此外在卫生方面主要是性病问题,要解决这一问题,除了医药,就要靠减少娼妓。现在年轻人在性方面的自由度越来越大,这是十分有利于娼妓减少的。
在性受到压抑的地方,一个人的生活中就只有工作了;而为工作而工作,是没有真正价值的。也许有人会对我说,经过统计,美国人每天晚上性交的数量,平均说来不会少于其它国家。我不知道实际情况是否如此,我也不想否认这一说法。我只是想说,传统道德家最坏的做法,就是把人们的性关系降低到单纯的性交动作,从而有利于他们对性的攻击。就我所知,无论是文明人还是野蛮人,都不是仅靠性动作而获得本能满足的。情况往往是,先有情感的冲动,然后才有性动作;一个人的性冲动要获得满足,他就应该先去示爱,先要有爱情,先要跟伴侣产生感情。如果没有这些,或许肉体上的饥渴可以暂时缓解,精神上的饥渴程度仍然丝毫未减,这样是无法得到真正满足的。一个艺术家所需要的自由,是爱的自由,而不是从不认识的女性那里解决肉体问题的粗鄙自由;然而传统道德家是不承认这种爱的自由的。如果世界被美国化了,而艺术还试图复兴,那么美国就得作出改变:那些道德家应该变得不那么道德,而那些不道德的人应该变得有道德一些。总之,他们都应该认识到:在性关系中还有价值更高的东西,而且人生的幸福也许比一张银行存单更有价值。
——婚姻与道德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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