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随着19世纪的结束,我的这种意得志满的状态也告终结。无论在智力还是感情方面,我都遭到极大打击,开始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1901年春,我们和怀特海一家都搬到唐宁学院的一栋房子里住。这时怀特海夫人病得很严重,由心脏病导致剧烈疼痛。一次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那痛苦似乎把她跟我们所有人都分隔开来。这一瞬间我突然有天崩地裂的强烈感受,在几分钟内我的精神经历了一个剧变,想到了这样一些东西:一个人在精神上的孤独是无法承受的,除了宗教布道者所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破这种孤独感;人类不应该有战争;现在学校的教育是让人厌恶的;不应该使用任何暴力;一个人应该尽可能地深入到他人孤独的心灵而与之对话。这时怀特海三岁的小儿子在房间里,本来我没有注意到他,他也没有注意我。为了不让孩子去打搅病重的母亲,我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他也很乐意跟我走,一点也不拘束,就像一家人一样。从那时起,直到1918年他在“大战”中战死,他和我都是十分亲密的朋友。
这几分钟过去后,我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有一道神秘之光照亮了我的心。我似乎能感受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内心在想什么,尽管这是一种幻觉,我确实发现自己跟所有朋友和熟人的关系近了许多。这几分钟让我由过去的一个帝国主义者变为一个和平主义者。以前我只是关心准确性和分析的问题,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充满了对美的追求,对孩子也特别感兴趣了,还有一种类似释迦摩尼的慈悲情怀,想去寻求一种更能忍受痛苦的人生哲学。我的的情绪十分激动,有着强烈的痛苦,同时又有战胜痛苦的愉悦,感到自己正在由此而真正通向智慧之路。在这一瞬间之后,我的精神似乎又恢复常态,分析的习惯一如既往。但我觉得在这一瞬间体验到的一些东西仍然保留下来了,导致我后来在“一战”中的态度,对于孩子的渴望,能忍受日常的一些不幸,以及对所有交往的人抱有感情。
在这一学期结束后,我又重新修改我写过的《数学原理》手稿。我原以为这工作很快就可以结束,但到了5月,我在智力活动方面遭到严重挫折,就像2月份在情绪上遭受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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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5月23日我完成了《数学原理》一书的修改工作,但其实还没有完,它仍然是一个相当粗糙、很不成熟的草稿。后来我和怀特海合作,在1910年最终完成了这部书(共三卷)的写作。在这期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这书的写作上。
在这书中我们既想解决数学问题,还想解决哲学问题。总的来说,怀特海是搞数学方面的问题,而把哲学问题留给我去做。在数学方面,除了引用皮亚诺的,大部分符号法都是怀特海创建的。有关级数的问题,主要是我在做,怀特海也做了一部分。但这只是写初稿时的分工,而全书的每一部分都写过三稿。我们两人,无论谁写出初稿,就把它交给另一个人看,而后者往往会大刀阔斧地修改。到最后,写初稿的人再将它定稿。这三卷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两人合作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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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手稿太重,我们是租了一辆四轮马车把它送到出版社的。不过这事还没有完:出版社估计这书的出版要赔600英镑,大学评审委员会愿意承担其中的一半费用,但不能再多给;皇家学会捐赠了200英镑,还差的100英镑得由我们自己解决。我和怀特海辛苦工作十年的结果是,不但没有任何报酬,每人还亏了50英镑。
从1902到1910年,由于这种结果,再加上极度紧张的脑力劳动,给我的精神以异常沉重的负担。那时我感到自己是行走在一条隧道里,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我常常站在牛津大学附近的肯林顿人行天桥上,看着一列列飞驰而来的火车,打算明天就去躺在它下面。而到了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还是想把《数学原理》写完,而且感到目前的困难对我是一种挑战,如果不能直面它并克服之,我就是一个卑怯无用的人。于是我就坚持下去,最终完成了这项工作。然而我的智力从此就再也没有从这种紧张状态恢复过来。从这以后,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来对付那些抽象难题。也许这就是以后我开始改变自己的工作的原因,虽然并不是唯一原因。
——自传、我的哲学发展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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