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学代数时,我感到十分困难,这可能是老师讲授不得法的缘故。老师的办法就是让我去背例如“两数和的平方等于它们平方之和再加上它们乘积的两倍”。而我对要背的内容一点也不明白;如果背不下来,老师就会把书朝我头上扔过来以示愤怒,但这丝毫不能提高我的记忆力。不过在入门以后,我的代数学习开始变得比较顺利了。我还喜欢在新老师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十三岁时,我换了一个新的代数老师。我拿着一个硬币在他面前转动起来,他问:“这个硬币为什么会转动?”我回答:“因为我的手指给了它一个力偶。”他又问:“你对力偶还知道一些什么?”我很随便地回答:“关于力偶我都知道。”
祖母怕我学习过度影响身体,给我安排的学习时间很短,于是我就在寝室里偷偷点上蜡烛,穿着睡衣在寒夜里学习。一旦听到外面有响动,我就迅速吹灭蜡烛上床躺着。我不喜欢拉丁文和希腊文,认为这是没有人说的死文字,只有白痴才会去学习。除了数学外,我喜欢的课程还有历史。因为是独自一人学习,我没有办法知道同别的孩子相比,我是较好还是较差。但我记得罗拉叔叔在送贝利奥学院院长出门时说:“这孩子进步较大。”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的功课。这让我感到自己的智力还不错,并下定决心:如果有可能,我将来要在学术上取得重大成就;与其它事情相比,做学问应该是我整个青年时代最重要的目标。
在青春期,我开始对宗教和哲学发生强烈兴趣。一直到十五岁,我对宗教教义还深信不疑。在这之后,我开始系统地探究那些作为基督教信仰之论据的东西。我用了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这时我不敢向任何人诉说我的思考,并由于自己正在失去信仰同时又得保持沉默而深感痛苦。我感到,如果我不再相信上帝、自由和永恒,就会终生失去快乐,同时又发现那些支持上帝存在的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我十分认真地逐一审视这些理由。我最先否弃的是自由意志的观念。在十五岁时,我相信,所有的物质,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物,都必定遵循动力学定律运动,因此,意志就不可能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这时我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一个希腊语练习本上,实际上是用希腊语拼写的英文,这是怕别人发现我正在思考的东西。在这个练习本里,我写下了自己的信念:人的身体是一台机器。我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本来应该感到在智力上获得某种满足,但我同时得出另一个结论:意识也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因此,纯粹的唯物主义也是站不住脚的;这时我才十五岁。两年后,我认为人死后是没有生命的,但上帝仍然存在,因为我无法反驳对上帝为“第一因”的论证。但在十八岁时,进入剑桥大学前不久,我读了《穆勒自传》,其中有一个地方写道,穆勒的父亲对穆勒说,“谁创造了我”这样的问题是不能回答的,因为它立即引发“谁创造了上帝”这个问题,这让我否弃了“第一因”(造物主)的论证而成为一个无神论者。我对宗教的怀疑有很长时间,在这期间我一直对自己逐渐丧失信仰而郁郁寡欢。然而当这一过程结束时,我却感到豁然开朗,因这一问题的彻底解决而高兴。
这一时期我饱览群书,通过自学意大利语来阅读但丁和马基雅维利的作品。我还读了孔德的东西,但印象不是特别深。在读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和《逻辑学》时,我做了大量的笔记。我对卡莱尔的作品也很有兴趣,不过对于其中为宗教提供论证的部分则弃之不读。从那时起,我就有一个观点一直保留下来:任何一个神学命题,如果不具有跟科学命题同样要求的论据,就是不可接受的。我还读了吉本和米尔曼的《基督教历史》以及《格列佛游记》的未删节本,后一本书中对人状野兽的描写给了我十分深刻的印象,并让我开始以这一视角来观察人类。
在这一时期,我跟家里人在思想上越来越不合拍。除了他们的政治态度外,其它所有的想法都是我不能认同的。刚开始我还尝试同他们谈一谈我正在思考的事情,但话一出口,他们的挖苦嘲笑就接踵而来,于是我只得选择沉默、我认为,一个人的幸福显然是他一切活动的目的;但我发现有不少人却不是这样认为的,这让我深感惊诧。在我看来,对幸福的信仰(即功利主义)也应该是伦理学说当中的一种,我相信这一学说。当我在不经意间把这一点告诉祖母时,她对此大为嘲笑,并且在以后常常提出一些伦理学难题来考我,要我用功利主义准则来予以解决。我发现,其实祖母反驳功利主义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也不合乎理性。她发现我对形而上学的东西感兴趣,就对我说,所有形而上学的内容都可以表述为这样一句话:“什么是精神?那就不是物质;什么是物质,那就不是精神。”她多次重复这句话,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祖母终其一生,都是反对形而上学的。记得我成年以后,一次祖母问我:“听说你又写了一本书?”那口气好像是在问:“听说你又养了一个私生子?”虽然她对数学没有表达明确的反对意见,却认为它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她本来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位教士。一直到二十一岁,我都没有对她谈过我对宗教的看法。
——自传、我的哲学发展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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