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市政府,在市长在场的情况下,我被起诉。我作了一个长篇发言来为自己辩护。我被判罚100英镑。我没有交齐罚款,因此我放在剑桥的财产被他们卖掉来冲抵罚款。而我的几个朋友又把它们买回来还给了我。我感到自己的抗议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这期间,三一学院所有的年轻研究人员都应征入伍,并被授以军衔,而我被取消了讲师职务。
反对服兵役协会发行了一份名为《特别法庭》的周报,我经常为它写社论。在一期社论中我写道:美国士兵如果到了英国,会被用来破坏工人罢工,这本是他们在自己国家干惯了的事情。我是参照一份参议员报告的内容写了这段话。因此,我被判刑监禁半年。但这并不让我有多难受。它让我维护了自己的尊严,让我有机会去思考一些比人类毁灭较少痛苦的问题。由于贝尔福出面干涉,我被关押在轻罪囚室,这样我就可以阅读和写作,但不准进行和平主义宣传。我的感觉是,在监狱里呆着也蛮惬意的。这里不会有穷于应付的约会,不会有难以作出的决定,不会有不希望的人来访,不会有人来打断我的工作。我读了许多书,写了一本名为《数理哲学导论》的书,是对《数学原理》一书的通俗化,同时还开始写作《心的分析》一书。我对同监狱的人产生兴趣,认为他们的道德水准并不见得比其他人低下,或许其智力要略逊一筹,他们被抓进来就说明了这一点。如果不是在轻罪囚室,蹲监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严厉惩罚,对于那些习惯于读书和写作的人来说尤其如此。多亏贝尔福,我才免遭此厄。我很感谢他的干涉,但我仍然激烈反对他推行的政策。到达监狱时,看守照例进行详细询问,他的问话让我乐不可支。他问我的宗教信仰,我回答:“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他问这个词怎样写,然后十分感叹地说:“啊,竟然有这么多的宗教,我还以为大家相信的是同一个上帝呢!”这话让我乐了将近一个星期。一次,我在朗读斯特里基的《维多利亚时代名人录》,读到得意处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看守立即跑过来制止我,并说:一定不要忘了监狱是施行刑罚的地方。
我获准每星期可有一次来人探视,当然看守必须在场,而这仍然是让我特别愉快的时刻。往往是阿朵林和克莱特轮流来看我,有时还带有人。我发明了一种秘密通讯方法,就是把信隐藏在还没有划开的毛边书页里。当然,我不能当着看守的面说明这种方法,我就把一册《伦敦数学学会会刊》交给阿朵林,对她说,这个会刊要比它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有意思。此前,我还尝试过另一种方法:将给克莱特的情书编进可让典狱长审查的书信中。我对典狱长说,我正在阅读法国大革命回忆录,发现了吉伦特党人比佐给罗兰夫人的信件,我将写给克莱特的法文信谎称为是从这些书上抄下来的。即使典狱长懂法文,比佐的情况跟我很类似,他也未必分辨得出来真假;而据我猜想,他并不懂得法文,却又不愿承认这一点,就稀里糊涂地让我的信通过了。
监狱里有许多德国人,其中有些人不乏才学。一次,我对一本论述康德的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立即有几个德国犯人过来同我热烈地讨论起来了。在我被关押期间,苏俄的李维诺夫也被关在这里,远远地我可以看到他,但没有机会同他谈话。
我在监狱的心情可以从当时我给哥哥的信中得到反映,这些信都是必须经过典狱长审查的:
“(1918年5月6日)……这里的生活就像坐在一艘航海客轮之中,你同许多普通人被关在一起,除非你躲进自己的舱房,否则是无法避开他们的。我并不觉得他们要比一般人坏,如果根据其面部表情来判断的话,也许他们的意志力比较薄弱一些,我也只能根据这个来判断他们。这里的生活最难受的是见不到朋友。那天见到你,我感到快乐极了。下次你来时,最好再带两个朋友来,你和伊丽莎白都知道应该带谁。我渴望见到更多的朋友。你好像以为我在这方面的要求会逐渐冷淡下去,你想错了。要见朋友的渴望是不会冷谈的,虽然对他们的思念也会获得一种满足。
“在这里没有我原先预想的那样感到烦躁,烟抽完了也没有觉得特别恼火,不过再过一阵子也许就不是这样了。在这里就像是在休假,而且没有任何负担,再没有比这更为惬意的事情了。在这里无须关心尘世上的事,心境平和,灵魂安妥。在这里完全摆脱了这些折磨人的问题:我能够再做些什么?我是否还有未考虑周全的实际行动?我是否有权将一切撒手不管而钻进哲学之中?在这里我是不得不把一切撒手不管,这要比本想撒手、又怀疑这一选择是否正确省心得多。在我看来,监狱在某些方面要远远超出教会之上。
——自传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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