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合乎情理,顺理成章,因此木从心想到此处之时,乾位女子也正说了出来,其余六薇纷纷称是,这时,只听乾位女子冷冷地对木从心道:“你不知何时潜入延祥寺,阴差阳错下救了我七人性命,前者是罪,后者是功,功过相抵,咱们便算扯清。眼下我们要计议一些事宜,你这便请吧!”
木从心循声赶到,本想再助她们一臂之力,孰料套了个没趣,不由得面色尴尬,心道雪山八薇,原来这“雪山”二字,不单单指地名,更隐含冷若冰霜之意,于是道:“在下实在是莽撞,这里谢罪了,”他环视一眼七薇,目光最后落在郑冰身上,道:“日后有需要我木…木阿三的地方,在下定当效命,以赎今日莽撞之过,告辞!”他本想以这种方式将姓名透露给李冰,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多有不便,于是信口胡编了一个,转身便走。看着空中月色,缓缓行了半个时辰,思绪乱飞,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谎报姓名之事,说谎之于男人,便似呼吸睡眠一样自然,人无信何以立?更何况对女子说谎,真是大大地不该了!因此无论云思傲亦或是玉面罗刹,她们将天下男子贬得一无是处,自己作为天下男子之一,也不算冤,只是“木阿三”这个名字编得太糙,有失水准,想到此处,不禁哈哈大笑,他此时心情爽朗,不由得吟起诗来:“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一个男子的声音接上了下半句,嗓音低,音调却高,在夜间犹如鬼哭枭啼,饶是木从心胆大,却也不禁后背发凉,只听那声音又道:“木大侠金屋藏娇,难怪有这么好的兴致,可喜可贺!”木从心听到此处,知是有人作弄,好心绪顿时一扫而光,更兼此人胡说八道,竟胡扯到莺莺身上,右手摸向腰间,却发现仓促间那把天月剑自己没带在身边,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恨恨地道:“阁下不仅是闲人,更是无聊之人,赵莺莺姑娘是在下妹子,什么金屋藏娇,这等玩笑是随便开得的么?”那人见他生气,倒也识趣,道:“小弟随口说来,不想木兄如此认真,嘻嘻,木兄别来无恙?”却是女子声调。木从心正欲听声辩位,只听得树枝刷刷有声,一人踏着树枝自东北方而来,这人在一棵树枝上一踏,微一借力便即踏上另外一棵树的树枝,偶有两棵树树枝隔得较远,或者树枝过于细小无法借力,那人便以掌力拍击树干,其施展轻身功夫在树上横飞纵跃,便似一个矫捷的猿猴,但其人身着白衣,身法曼妙,却是远胜猿猴的了,木从心虽亦擅轻功,但与此人想比,却是自愧不如了。那人转眼间已到,双臂一展,从树上飘然落下,缓缓向木从心走来。这时,木从心已看出此人是个女子,她走动时踏着落叶,沙沙作响,声音反较从树上落下时为大。眼前这个女子一步一步向木从西走来,长发几乎飘到腰间,直似黑缎,在他见过的女子当中,面容有露西之艳丽,却去其妖媚;身形有莺莺之精致,端方大气却远远过之;气质如郑冰之高傲,却无其冰冷,自己认识的女子里,哪里有这般人物?正猜不透,那女子嘻嘻一笑道:“木少侠别来无恙,不识得我了?”木从心极力思索,只觉得这人眉宇间英气隐隐与半月前相识的云思傲有些相似,但云思傲明明是男子,正迟疑间,云思傲捏紧嗓子道:“这几日你欲将天月剑还给谁来,今日他就在你面前,你怎的不知?”木从心惊得张大了嘴巴,指着云思傲道:“你,你,你…云兄弟,你…”云思傲见这木头如此滑稽姿态,掩口而笑,顿时由一个凛然不可侵的仙子变作一个活泼顽皮的少女,云思傲道:“想不到我云思傲竟会月夜偶遇一块木头,嘻嘻。”木从心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他而今力道奇大,虽只轻轻一捏,但也痛得几乎要跳起来,知道此情此景不是做梦,便也跟着笑起来,但大腿上掐的那把着实疼痛,所以只能干笑着,一边暗中揉揉自己的腿。
其实“偶遇”云云,云思傲看似随口说出,其实不尽不实。云思傲自上次绿林盟一行,谋盗武学秘籍《逍遥御风》不成,常常漫步之中,不知不觉间便想到木从心,木从心脸上着了自己一掌,半边淤青的样貌回想起来,云思傲便笑一阵,木从心为己舍身服蛊虽多此一举,却是义行,后来铁掌帮灭门一事传到云思傲耳中,她对木从心更加放心不下,于是决定先去少林寺查探一番,若有机会便即取了正清性命,以赎解药,自己报仇之事却放在一边了。因此悄悄离开绿林盟,下得青城山来,一路翻山越岭,不过蜀道毕竟是蜀道,饶是她轻功了得,却也昼夜兼程,行了三日才出得四川,她略无停留,朝东北又行得一日,穿过陕西,第五日终于到得河南。当下她不顾疲惫,直登上嵩山,意图潜入少林寺,但少林寺毕竟不同于浙江天隐寺,她试了几次,均未得手,只能寻了个地势较高处,遥遥监视着少林寺内一举一动,只见少林低辈弟子每日寅时便即开始练功,声势响彻山谷,云思傲虽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由衷叹服。如此过得几日,不意竟见到木从心上得少室山来,欣喜之下便一路跟着他,却不出来相见,见到木从心行侠仗义,心下更是欣慰,但后来燕飞与木从心比拼脚力,云思傲轻功虽佳,长力不足,落在后头,失了木从心踪迹。后来循着燕、木二人奔行方向,找到开封城,终于又在一处赌坊发现了木从心行踪,之后又尾随着他,见他救出赵莺莺,心中竟不自觉生出妒忌之意,后见他与赵莺莺兄妹相称,十成妒意去了七成,而今夜她黄雀在后,于木从心尾随大内侍卫之际尾随木从心,中途又没能跟住,于是等在树林中,方才调侃木从心,听他亲口说出他与莺莺并无男女之情,最后三分妒意也随即烟消云散,笑靥如花。
云思傲笑罢,心中却仍是暗喜,忍不住便想问他一句,本姑娘比鬼市里那个露西如何?但无论如何此言不便出口,于是道:“也难怪你不识得我了,那么多女子等着你去行侠仗义。”木从心闻言,似是夸自己行侠仗义,但语气却古怪,随即想到可能自己方才与郑冰之事被她看到,好在乌云又现,遮住了自己涨得通红的脸,道:“你真的是云思傲?”
“骗你的,我真名叫做敖思芸,当时我只道你是个男子,又是公差,所以编个名字了。”
木从心楞了一下,什么叫做‘当时我只道你是个男子’,难道我现在下不是个男子么?却没注意到她的姓名由云思傲变作了鳌思芸。鳌思芸道:“当时我只道你是个假作正义的伪君子——你是男子,又是公差——我这么想也很正常吧——”木从心啼笑皆非,听鳌思芸又道:“这是我师父说的,天下男子个个虚情假意,惺惺作态,负心薄幸,要我一,一生一世都要提防着,你说对吧,跟你说这些干嘛——当时我正要对付一个负心男子,被你搅局,只想骗你去鬼市,给你点苦头吃,顺道把你假面接了下来,当然不能告诉你真名。”木从心听她如此说,倒不在乎她当时如何看待自己,反而问她:“你师父?这位前辈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呀。”
何止有些误会,鳌思芸师父本是要她‘一见到这等男子,立杀不饶’,可她却说成了‘一生一世都要提防’,此刻听木从心将话题引到师父身上,生恐他更说出什么不敬言语,连忙道:“师父他老人家人是极好的,误会也不见得,我一路行来,就见过不知多少无耻之徒。”木从心听到“无耻之徒”四个字,想到了前几日那个唤作吴耻的混子的滑稽模样,不禁微笑,鳌思芸见他望着自己傻笑,心下害羞,将脸转向别处,道:“你笑什么?”木从心道:“没什么,你既然来了,那把天月剑顺便还了你罢。”
鳌思芸一路暗中跟着木从心,不知多少次有机会取走天月剑,但她岂是为此剑而来?而且在她心中这剑留在木从心手里与自己手里也没什么区别,因此非但没取剑,反而暗中帮他打发了不少觊觎此剑的宵小。但此刻听这呆子如是说,她只得道:“天色已晚,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待我需要天月剑时自然会寻到你,咱们后会有期,告辞。”言罢转身跃起踏枝而去,此值深更,木从心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跟去,转身折返。
鳌思芸走了一会儿,见木从心并未跟来,心中却感到说不出的失落,暗骂木从心真是块木头!当下自己心中也感奇怪,“告辞”、“后会有期”云云明明是自己说的,却又为何恼他不追上来与自己说话,对旁人可没这般感觉。再往下,却不敢想了,月在乌云中忽隐忽现,寒风吹过,一阵冷意袭得她浑身一抖,她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凄楚,这才想起师父,只想回到怜青宫找个无人角落痛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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