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凡没有任何动静,黎华便猜测,文博一定是遵守承诺,没有私自告诉租房的事,于是,日子紧赶慢赶,也很快就到了春节的时候。黎华早早就订好全家人的机票,终于在吃年夜饭之前,那个阳光很温暖的午后,回到家里。
也喜得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否则他们从南方回到内地,那冬日惯有的阴冷和潮湿,怕是他们受不了的。易凡的父母,对黎华也表现出少有的热情。或许老人的心,也依靠自己而渐渐的平衡了吧。尽管是个不中意的媳妇,但毕竟是儿子的妻子,是孙女的母亲,加上她自己又那样努力,与结婚那会儿相较也算是今非昔比。
所以这个团年夜,易凡的家里,是格外的气氛浓烈。哥哥嫂嫂一家原本就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整个餐桌上,一个也不少,大家都纷纷端起酒杯或者杯中盛着饮料,父亲说:“来,我敬大家!这个年,全家团聚,我很开心。尤其是黎华,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你仍然能够做到每次逢年都回来看我们,我们是感到无比的欣慰。来,谢谢你!”说完第一个将酒杯聚到黎华的面前要与她相碰,然后说,“来,大家都举杯,喝了我们的团年酒!”“干杯——”所有人都灿烂着笑脸,眼里也洋溢着欢笑,将自己的玻杯伸到中央,交相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各自将手中的杯子举到唇边一饮而尽,心里那亲情,比酒还浓的扩散全身。
一桌子油润闪亮的佳肴,有炖鸡,有肥嫩鲜美的鱼,有可爱的虾,也有川席中少不了的腊肉香肠,把个瑞溪高兴得尖叫。“妈妈,我要吃这个”,“妈妈,我要吃那个”,混叫一气,然后全家人谁逮着方便就给她夹过来,也顺势给已经念高中的哥哥夹上一些。
黎华也依然随大家笑着,一样的喜气,但唯有她那小小的心里,漫过一丝心酸。公公第一次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令她如释重负。但为什么,偏偏才获得了接纳,这一切,就已经是最后的告别。为什么幸福来得这样晚?心里悄悄的痉挛般剧痛,那一张脸,也不可抑制的一阵抖颤。这细节,被身旁的易凡发现,易凡伸出他的左手,在黎华的腿上轻轻的摩挲,那抚慰和温暖,非但没有使黎华安静下来,反而更加的翻江倒海。虽众人不察,黎华内心的一阵慌乱,要掩藏,只有偷跑到洗手间,于是她站了起来,说:“对不起,我去个洗手间,刚才实在是吃得太欢。”并自我解嘲般尴尬的笑笑。
这眉眼间的变动,被细心的婆婆捕捉在眼里。她怔了一下,但立刻恢复常态,又嘱大家吃菜喝酒。
吃过饭,黎华和嫂子一起将碗筷收拾停当,然后大家就分坐在客厅的沙发或凳子上,一起看春晚,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易凡知道黎华的心思全没在节目中,于是说,“这春晚,怎么越看越没有什么味道。爸妈,你们看吧,我和黎华出去走走。”“你们去吧,早一点回来就是。”母亲通情达理的应允,于是易凡牵起黎华的手,双双的向外走去。四处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冷不丁就一枚烟花打上天空,“嘣”的一声爆炸出绚烂烟火将那深蓝的夜点亮。小孩子欢笑奔跑醉情在那烟花小炮的声音也一路不绝。好一个纷繁热闹的新年之夜啊!
十多分钟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西濛湖畔,园里禁止一切燃放,加上其时人们大都在家团聚,所以来游湖的人,就很少。当然也三三两两见得到。
“真是难得清静。”易凡一脸满足,“忽然觉得生活十分美妙呢!”
“应该陪着爸妈看电视的,一年也难得回来,我都没有想,你怎么倒想出来?”
“哈哈女人就是矫情,明明心不在焉的人是你,倒在这里教训我。”
“啊!你连这个也看出来啦!没想到,我的老公还是这样的心细如发!”说完下意识到“老公”这一个称谓将很快就失去权利,心下又一酸,鼻头也酸起来,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没有长辈在场,黎华的情绪到底要释放很多。
黎华的语气收得太快,又没有任何的笑声接续,易凡忍不住向她看过来,于是看到那一双眼已是泪光闪闪,一份凄哀,让那胸廓竟异常激烈的起伏开来。
“黎华,你怎么啦?”说完,他并不等答案,只将自己的身子迎上她,紧紧的将黎华抱在自己的怀里。“有什么不开心,就哭出来吧。这么长时间,让你受委屈了。”一双手还在黎华的背上轻轻拍弄。
那份温柔的暖暖的情怀,立即为黎华换来内心的平安和力量。“不,真正委屈的是你,易凡。只是你从来不说。”
“我有什么委屈?我幸福到无限好不好?”
“你的不是女人这样的小小的委屈,哄一哄就可以缓解。你的是属于生命的委屈,最大最大的委屈。你舍弃了你最爱的人,来同情我,关心我,爱护我,陪伴我。而我太自私,对一切幸福都觉得理所当然,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为你好好想过。凡,我错了。我们的人生才走过一半,我还有机会为你做点什么。等回到珠海,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房子我已经租好打点好了。”
一个内心坚定起来的女人,她语气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简直叫人震惊。易凡以为,黎华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
“你要不要这样傻?哪有将自己的老公拱手相让的。”说着又将黎华抱得更紧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黎华竟有这样的心胸,她的善良像一束伟大的光芒,将整个西濛湖都照亮了。“房子租好了很好啊,到时我们一起搬过去,那样瑞溪上学也近些,周末就回我们自己的房子,宽敞一些,换一换空气。寒假暑假就住在自己家里。”易凡讲得飘飘然实在是出乎黎华的意料。
“不对啊,易凡,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我为什么要吃惊?”
“难道你早就知道吗?”
“允许你早就默默的做,就不许我默默的知道吗?”
“别玩笑了。我知道了,肯定是文博早就告诉了你。你可真厉害,藏得够深的啊!”
“因为我觉得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争吵。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生活会有任何的改变。”
“可是我知道,你爱她!”
“走吧,我们往前一点,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又挽手走了很长一段的路,然后易凡示意停下来。湖岸的草坪以远,有一棵巨大的树,树冠浓密,在夜色下也蓬蓬茏茏的,这会儿无风,就像一尊安宁的雕塑。
“看到没有,黎华,就是那棵树,那一棵树下,上一次我们中途回来看爸妈,来这里散步,我远远的听见了她的声音,琴,你知道的,她正在树下画画,看见夕阳特别美,她赞着‘好美啊!’我循声去望,真的是她。就是在这里我与她重逢。实际上都不能叫重逢,只是我看见了她。你知道的,我们就走了的,对不对?”
“难怪不得你那天的表现很有些异常。我感觉你完全整个灵魂都不在你的身上,那真叫一个魂不守舍。但那会儿不知情,我只觉得你有点异样,还没有想得这样分明。”
“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但为了消除你的疑虑,我还是认真的告诉你吧。”
“你说吧,易凡,我很喜欢听你给我说。”
“在自己的爱人面前讲一份对别人的爱是一种残忍。”
“我不这样认为,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的所有的感情,你的爱和你的痛。”
“好吧。你知道的,在我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和你就基本断了联系。连信都很少写。”
“是的。”
“高中毕业的时候,文博拉我去参加了他们文科班的毕业聚餐活动,在那一次餐会上,我才第一次见到琴。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女孩,能洞悉你的心。我们虽是初次见面,但我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那么懂我。我的精神上那么微弱的一点光芒,全被她捕捉了去。你知道的,能被人懂,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幸福。”
“是啊!”
“后来,我们都念了大学,我们开始写信。现在大家都不写信了,但真的,写信也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用笔用心在那信纸上沙沙写下的语言,真的美得令人醉心。何况,感觉到一个女孩儿,是那样对你依恋,将她的喜怒哀乐都讲给你听,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我总是刚刚寄出自己的信,就已经在开始切切的期盼她的回信了。收到信,展开来阅读,那样的激动和快乐真是难以言表。所以,信来信往,让我更加真实清晰的看见她,她的心和你一样纯洁、善良,她看待别人总是充满着爱和信任,她对真正的艺术,又充满深刻的同情和崇拜。她不是那种只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的女孩子,她的内心,是那样丰美、富饶,她很努力的想要了解自己和整个世界。她非常认真,认真的领略一切的幸福、哀伤和疼痛。她只怕一切伪装或过度的扭曲损害了人生和生活的真实。她是那么勇敢的面对一切存在的人。我为她内心的力量所折服,我深深的爱上了她。”
黎华并非神仙之躯,当自己的爱人那般热烈的去赞颂另一个女人,她的心里依然是酸楚万分的,但她隐住那份疼痛,依然无事般信赖的看着易凡,听他的下文。
“我用一篇文章的方式,告诉了她,我爱她。于是很久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都快疯了。大约过去了大半个月,她的信,终于来了。”
“她的信里说什么?”
“她感谢我,感谢我对她的感情。但她说,她只是像崇拜一位神灵一样的崇拜我,她说凡俗的男欢女爱只会亵渎她对我的那一片赤诚。知道吗?她拒绝了我的爱。也是最近我才知道,因为那时候,她是有自己的初恋的,他们正火热的谈着他们十多年的恋爱。她真的是完全纯洁的信赖和崇拜。她后来到北京来旅游,我们相处了几天,彼此很尊重,很默契,在一起也很开心,谁也不再提那样的感情。从此以后,我们就几乎杳无消息。”
“若不是上次在这里看见她,也许这一生,我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易凡继续感叹。
“但命运,将你所爱的女孩重新带回了你的身边。”
“不,黎华,那阵子,那些青春的往事,那份浓烈的感情的确找上了我,让我几乎不能自已,很对不起!但现在一切都已过去,今天她也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你和我一起祝福她好吗?如今我也只希望她是快乐的。只要她快乐,我们就都圆满了。不是吗?”
“那么我呢?”
易凡在那夜色下,再一次将黎华搂紧,“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我爱你!真的,黎华,我爱你!”
“我简直难以相信。”
“你应该相信,你也必须相信。”说完,易凡将黎华的头扶起来,俯身对她深深的吻了起来。
那一刻,这半年以来的心酸、挣扎、爱和痛,才得到了完全的酬偿,黎华的心里,渐渐注入一份深深的渴望着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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