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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传(第六章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二 在高山大海之间)

时间:2019/5/15 作者: 黄忠晶 热度: 189243
  尼采独自一人在拉帕洛过圣诞节,在经历了痛苦、羞辱、懊悔、愤怒和自责种种复杂情绪的折磨之后,尼采需要摆脱这一切。而能够帮助他做到的,就是让自己沉浸于纯精神世界的漫游之中。这时他又开始体验到前一年夏天在西尔斯─玛丽亚出现过的那种激情,一种不可遏止的创作冲动汹涌而起。这种状态下,尼采诞生了他的最重要的一部作品。

  他后来在自传中回忆这一情景说:“这年冬天,我是在静谧的拉帕洛海湾度过的。当时我的健康不是处于最佳状态。这年冬天,天气寒冷,霪雨霏霏,我的小饭店离海边不远,大海的涛声使我夜不成寐。总之,差不多是我希望的反面。尽管如此,却几乎证明了我所说的话,即一切决定性的东西都是在‘逆境’中产生的。是年冬,在不利的情况下,我的《查拉图斯特拉》诞生了。──每天上午,我都沿着朝南方向通往左格里的宽敞大街漫步,登上山岗,穿过松林,远眺大海;每天下午,只要健康状况允许,我总要沿着桑塔玛格里塔至波尔多弗诺岬角滨海漫步。查拉图斯特拉的整个雏型,就是我沿着上述两条路线漫步途中的产物,更确切地说,首先,查拉图斯特拉本身就是典型:他袭击了我……”

  一个超人的形象进入尼采的笔下,他在写作中感到极大的快慰与安适。在给奥弗贝克的信中他说:“我感到仿佛受到了闪电的触发,眼前一片光明。”到2月上旬,他完成了第一卷。这次由他自己誊写全文,14日寄给出版商施玛蒂纳。

  正是他完成作品这一天,报纸上报道了瓦格纳于头一天去世的消息,这也真是一种巧合。尼采心情沉重,他给科西玛写了一封表示慰问的信,──他已经有6、7年没有同他们通音讯了。在给加斯特的信中他也提到这事:“与一个最敬爱的人对立6年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反对的是衰老的瓦格纳,至于真正的瓦格纳,在某种程度上我还会是他的继承人。”

  这书完成后,尼采由拉帕洛回到热那亚,他又病倒了,发高烧、发冷、夜间出汗、剧烈头痛、体力衰弱、没有食欲、吃什么都不香。

  他本希望这书能尽快出版,但它一直拖到到6月份才出。出版后报刊评论界根本没有人提到它,而朋友中也很少有人同他谈起这书。人们对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形象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古怪的先知先觉,说些似乎含有深意但不明究竟的话,作者到底要告诉读者什么?谁也不知道。正如尼采自己所说,这是一部写给所有的人、但也是无人能读的书。

  6月,应玛尔维达的邀请,尼采去了罗马。伊丽莎白也在那里,想伺机同哥哥和解。但尼采在那里过得并不舒服。他已经习惯于孤居独处的生活,觉得罗马的社交界乏味极了。于是不久回到自己的隐居地西尔斯─玛丽亚。这时,他的创作灵感又突然迸发了。在短短10天时间就完成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的写作。

  现在尼采更加喜欢西尔斯─玛丽亚,把它作为一个长期居住的地方。以后几年里,他夏天都是到这里来,冬天去尼查,其它季节或者到威尼斯与加斯特相处,或者回老家瑙姆堡住一段时间。

  尼采接着给妹妹去信,请她催出版商立即发稿排印。他自己由于太容易激动,无法从事这些具体事务。8月,尼采收到校样,但剧烈的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使得他连再看一下自己作品的勇气都没有,只得让加斯特和妹妹代他去做。

  
  年底尼采离开热那亚到达法国南部的尼查。这里空气新鲜、天气晴朗、阳光充足,尼采准备在这里过冬。1884年1月,他的创作激情再度高涨,很快完成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卷,心中深感快慰。他在自传中回忆这段情景说:“在尼查,在这使我生平第一次得以享受生命光辉的天宇下,我开始和完成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三部。全书(3部)费时不到一年。尼查风光中许多不知名的偏僻去处和山岗,消磨过我那难忘的时光。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我在手舞足蹈,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疲劳,7、8个小时在山间盘桓成了家常便饭。我睡得很好,面带笑容──,我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而坚忍。”

  正如尼采自己所说,每一次这样亢奋的创作状态之后,就是创作主体自身变得极度虚弱之时。现在尼采有些厌倦于思考和写作,需要休息和音乐。4月底他前往威尼斯,听加斯特的音乐,每天有4、5个小时的散步。将近6月中旬去了瑞士,在巴塞尔作短暂的逗留,然后回到恩加丁。

  8月下旬,一个青年学者亨利希·冯·斯坦因博士的来访使尼采深感兴奋。此前他来信说,读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后很感兴趣,想来拜访。尼采也读过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的一些作品,感到与自己有不少相通之处;此人虽然年轻,在德国思想界已经颇有影响,被人们看作是最有希望的年轻作家。只可惜斯坦因经玛尔维达介绍,一直拜倒在瓦格纳的门下。现在要来拜访自己,莫不是要改换门庭,当自己的学生?这对尼采来说具有太大意义了。尼采回信表示欢迎,署名为“西尔斯─玛丽亚的孤独者”。

  24日斯坦因到达。在以后几天时间里,主要是他听尼采说;处于孤寂无人之中的尼采总算又有了一个可以直吐胸臆的伙伴了。最后他相信自己已经征服了这个年轻人,把他完全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斯坦因呢?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皈依,而是想调和和消除尼采与瓦格纳之间的矛盾,认为他们在根本点上没有冲突。再就是对尼采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隐居者好奇。在这高山大海之中的所见所闻的确令他感动。他在日记中写道:“27日,他那奔放的才智、形象化的语言,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风雪交加。头痛。夜里我眼看他受病痛的折磨。29日,他还没睡,怀着一种年轻人所特有的激情。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他并不因此而成为尼采的信徒。

  而尼采似乎预先就对这次来访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他以为自己已经获得重大胜利。几天后他在给斯坦因的信中说:“像我们这样的邂逅,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具有一种影响深远的重要性,相信我,你现在属于这个小同盟,它的命运,不管好坏,与我紧密相连。”他又开始构想一直就有的那个世俗修道院或者学园之梦。而斯坦因在回信中的保留态度,尼采并没有觉察到。

  9月底,尼采在给加斯特的信中说:“我收到斯坦因的一封信。今年这一年我得到了许多好东西,而这些宝贵的赠物之一就是斯坦因,一个新的真诚的朋友。”

  在此之前,尼采路过巴塞尔,奥弗贝克去旅馆看他。尼采因剧烈头痛躺在床上,体质非常虚弱,但十分兴奋,滔滔不绝地谈话。他谈到自己的永恒轮回说:“总有一天,我们将在这同一个地方重聚;我还会和现在一样生着病;你也会和现在一样,再次对我的谈话大为吃惊。”尼采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低沉,甚至在颤抖,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奥弗贝克平心静气地听着,虽然心中深感惊诧,却没有表现出来。当他离开尼采时,不禁为朋友的精神状态隐隐约约怀着一丝担忧。这是在尼采精神失常前两位朋友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久,另一位新朋友保罗·莱兹克也来访问尼采。他具有德国血统,现住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并且也具有意大利人的气质,过着一种漫游生活。他偶尔看到尼采的几部作品,产生浓厚兴趣。莱兹克从出版商那里打听到尼采的地址,给尼采写了封信,那是1883年秋。尼采回信道:“请在今年冬天到尼查来,这样我们可以畅快地谈一下!”但那时莱兹克有事不能来。过了一年,10月,他来到尼查。

  这一天,有人敲尼采的门,进来的是一位举止高雅的男子,他向尼采微笑着。尼采站起来表示欢迎:“这么说您终于来了!让我看看,您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莱兹克对尼采的印象颇有些意外。在来这里之前,在想象中,能写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人一定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不易接近的预言家,没有想到尼采的那双眼睛竟然是那样柔和,待人又是那样和蔼可亲,说话风趣幽默,一付谦谦君子的样子,看不到一点德国教授常有的架子。

  其实尼采现在正有心事,心情并不很好,但没有在新到乍来的莱兹克面前表现出来。这心事是斯坦因;他热切地盼望斯坦因能再来,为此写了一首小诗寄去。而斯坦因的回信实际上是拒绝了,他说他正忙着以瓦格纳的东西为教材给两个朋友讲课。

  尼采认为这又是一次背叛。他在给妹妹的信中倾诉了自己受到的打击:“为了答复这样一首小诗,斯坦因给我写了一封多么愚蠢的信啊!我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又病了,只得靠服用安眠药的老办法入睡;我彻底憎恨自己认识的所有男子,包括我本人。我睡得很好,可醒来我就对人类感到厌恶和怨恨。好在总还有一些比我健康仁慈的人活着!”

  莱兹克注意到尼采内心充满痛苦,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正像以前的几次一样,越是在遇到危机、身体不适的时候,尼采的精神就越是活跃。莱兹克看到尼采一天比一天更经常地独自散步,他走得很快,常常突然停了下来,用笔在纸上记下一些什么。

  1885年3月的一天,当莱兹克像往常一样走进尼采的小屋,发现尼采没有像通常的那样早已起来,而是躺在床上没有动弹。莱兹克不安地上前问候,尼采回答道:“我病了,刚刚分娩结束!”

  “你说什么?”莱兹克大吃一惊,以为尼采疯了。

  “我的《查拉图斯特拉》第四部写完了!”


  同朋友的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同自己的亲人,也就是同妹妹和母亲的关系也一直不好。由于她们在萨洛美事件中起的作用,尼采同她们有许多心理上的隔膜。在1883年给奥弗贝克的信中他说:“我不喜欢我母亲,听到我妹妹的声音使我不快,如果我同她们在一起,我总是生病。”

  这年夏天,在母亲和妹妹的催促下,尼采作了回大学教书的尝试。他在莱比锡探询有无可能的机会。莱比锡大学现任校长的答复是,他的求职恐怕不可能成功。由于他对基督教和上帝的非难,系里不敢把他推荐给教育部,而且恐怕德国的任何一所大学都不会接受他。

  不过尼采对这一点并不在意。他在给加斯特的信中说:“好极了!这个答复给了我勇气!”本来他就对重返教育界没有多大兴趣。他在给妹妹的信中表达了他甘于孤独的决心,实际上是否定了她们的建议:“被人误解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我准备更平静地去迎接诽谤和蔑视。我那些‘亲近的人们’会首先起来反对我:这一点我去年夏天就认识到了;而且我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最终要走自己的路。每当我觉得‘我再也不能忍受孤独’时,我就会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自惭──我感到自己是在厌恶自己心目中最崇高的东西!”

  9月,尼采回到瑙姆堡,发现母亲正与妹妹闹矛盾。原来伊丽莎白这时同一个叫伯恩哈德·福斯特的人恋爱,准备订婚。此人原先在中学教书,是瓦格纳的信徒,还是是一个狂热的反犹太主义者,为了进行反犹宣传辞去教职,伊丽莎白正帮助他收集大量反犹太人请愿书的签名。

  尼采当然反对妹妹同这样的人在一起,但伊丽莎白并不听他的。正像尼采家上一辈那些女性一样,她也是十分自信而充满活力的。尼采没有在瑙姆堡住很长时间,他又回到热那亚。在那里他给玛尔维达写信表达了自己回瑙姆堡的沮丧心情:

  “一切都对我不利,非常不利,原因就在于我去了一趟德国。我只能生活在海滨。其它地方的气候都会使我感到沮丧,并损害我的神经和视力。我感到悲哀,心情抑郁──这真是个可怕的包袱!在我一生中,需要抵抗的这种忧郁要比各种难以根除的祸害和其它著名的怪物都多得多。”

  又有一年时间尼采没有同母亲和妹妹见面,在母亲的催促下,1884年9月尼采到了苏黎世同伊丽莎白见面。她准备不久以后同福斯特一起移民到巴拉圭去。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考虑到她这一去长期不能见面,尼采同妹妹在一起呆了6星期,同时开始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

  伊丽莎白同福斯特的婚礼在1885年举行,日子定在5月22日,说是为了纪念瓦格纳。尼采对此深感不快,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而是去了威尼斯。

  在3月底他就写信给加斯特,表达了将去威尼斯的欢乐:“当我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去威尼斯,而且和您在一起,我变得异常激动,简直要陶醉了;那仿佛是长期痛苦的疾病之后对痊愈的渴望。我发现,直到如今,威尼斯仍然是唯一使我感到愉快可亲的地方。西尔斯─玛丽亚作为旅途中的一个落脚点对我来说非常合适,可是不能当做住地。哎!要是我能够设法住在那儿,称得上一个隐士或孤独者该多好!只是西尔斯─玛丽亚变得越来越喧闹了!”

  在信中,尼采表达了对加斯特的友情:“我亲爱的朋友和艺术大师,您和威尼斯与我息息相关,没有任何东西比您对这个城市持久的兴趣给予我更多的快乐了。在这些日子里我多么想念您啊!”他还说,司汤达没有莫扎特就无法在尘世上生活,而他对加斯特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尼采这话应该是出自内心的。

  4、5月,尼采旅居威尼斯,获得他久已渴望的欢乐:自由自在地散步,听朋友的音乐。与此同时,尼采的新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出版很不顺利。出版商通知尼采说,没有公众会去读他的那些格言式的作品。为此,尼采自费印刷了4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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