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在海边的风摇餐厅。那是一家本地有名的粤菜馆,傅文的文字功底是十分了得的,他所选的地方,就总带着许多雅兴。两人的位置临窗望海,便时时可听着那永恒的寻觅而来的海浪,海浪已经划过很远的距离,那力量,已经衰微了,但因为遭遇到岸边的巨石,那撞击也就仍然十分的撼人心魄。尤其此刻打在易凡的心上,一浪、一浪,竟是好痛。他不再望海,也不再望海上那痴情翩飞的海鸥。此时,他的心,分明的是要冻住了。
“黎华什么时候在外面找了房子,我完全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竟完全不知道。”说完十分颓丧的将自己更深的埋在沙发里。
“她说为了孩子中午可以午睡,也节约些上下学浪费在路途的时间。我想你们一定是商量好的呀,为了孩子,孟母三迁。我还十分感怀呢,觉得你们真是为了孩子费尽一切心思。”
“为了不使我难堪,她竟说得如此天衣无缝。”
“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她要和我离婚!”易凡平静的语气下却掩藏着排山倒海的翻涌。
“什——么?”轮到傅文大张着眼睛,万分的不解。“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还是因为琴吗?”
“不,这次没有闹。第一次,她很不开心,哭、闹、愤恨,但这一次不同,她非常平静,平静得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动静。我只当,是女人的小心思,过几天也就罢了。她再也不提,每天也总是像以往一样买菜做饭,周末也和我们在一起,虽然是瘦了些,但每天依然有说有笑,精神百倍的样子,我就全然当做她那心里的风暴早已过去。我完全不知道,她已经瞒着我,偷偷的做了这么大一个工程。如她之前对我说的,她会到瑞溪的学校附近,找一所小一点的房子。她已经默默的把这一切做好了,只等春节回去探望了父母,然后就正式离婚。她和瑞溪就搬出去住。”
傅文还来不及插话,易凡接着说,“天啦,我都做了什么?我怎会如此粗心,如此的无知无觉,我还每天十分开心的样子,因为我一直以为,再没有什么离婚的阴影笼罩着我们那个家了。大家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多好!我喜欢那样风平浪静的生活。对于琴,我也是一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大家都能平安和快乐。”
“那么,你还爱琴吗?”傅文知道,易凡的个性,并不是那种张扬于外的,那种轰轰烈烈的爱,倒是来得快,也容易去得快,易凡不一样,他爱一个人,总是会爱到骨子里的。
“那样深的爱过,在生命中,就一定是难以抹去的吧。”
“我是想问你,今天,现在,你依然还爱着她吗?”
“我说不爱,你信吗?”顿了很久,又继续讲到:“我承认,我依然爱她,但那爱,已是不同以往吧。她那么有才华,那样温暖那样热情,可是又那样柔弱那样深沉,青春的时代,我是多么希望可以有幸走在她的身边,陪伴她,保护她,安慰她,帮助她。我懂得她的灵魂,而我想,她也是懂得我的。”陷在那抹情怀中,易凡的眼里,又复有一星闪光。但很快,那光,暗淡下去了。
“但只可惜,命运并不垂青我们两个,爱神他并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也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上次见到她远远的身影,有一段时间,我的心里,真的又燃烧起一份久违的激情,我又在心里,甜蜜的与她在一起。当然,只在于我的心里。我重新读过大学里她写给我的所有的信,那个纤瘦的女孩,那个洁白的远影,她信里的欢乐和惆怅,都无时无刻不打动着我的心。直到有一天,那种相思无寄,终于在我心里膨胀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一人驱车到海边,让中午的骄阳爆嗮我自己,而且不瞒你,也不怕你笑话,我在那里好一阵嚎啕大哭。哭过之后,我便睡着了,心里,也从此平静下来。然后你给我电话,上次我们到听风吃饭,就是那一天。”
“那么,今天风摇吗?”傅文打趣。
“就你会选地方。不会的了,不会风摇。二十年的岁月,足以使大家都沉静了。黎华与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由于我父母对她的不认可,我们是怎样拼了全力甚至拼了性命才走在一起。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些心酸痛苦和无助,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才渐渐复原,生活有了生机,瑞溪又那样乖巧懂事,我怎会舍得她们母女。再说,琴也有她很好的家庭,有爱她的丈夫和孩子,我只会为她的生活祝福。能远远的感受着她的快乐,我就已经很满足。我今生不能够保护她,不能够给到她的爱,她的先生已经加倍的给到她,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还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吧,菜都快凉了。或者我们先吃饭,吃完到海边走走。”
“好。”于是两个男人,速速的将饭吃过,他们就到那海边去散步了。
夜幕已低垂,夕阳的余晖,向着大海投下橘色的光辉,那海面,就泛着轻柔的红晕,像是少女的娇羞。她的猛浪,也明显的消减了些。仿佛夜的临近,会自然的为天地许下一片温柔。
“很久没有在海边一起散步了,没想到,数月不见,你们已经经历如此多的天翻地覆。”
“我希望生活是安宁的,如这入夜的大海。人至中年,发已始白,更希望生活为我们剩下的,都是平安。”
“那为何都好好的了,黎华要再次和你离婚呢?”
“我也不知道。但上次她跟我谈,她说,我爱她,只是因于怜悯。她一直认为我爱的是琴。所以她想给我自由,让我重新好好去爱过。我只当她是胡言乱语,或一时的小心思,没想到她这一次,竟是如此认真。认真的悄悄的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还一天到晚的欢笑,她一定是暗地里好伤心。”
“你是因为这个家可以好好的继续才开心,她会懂的。”
“那么,易凡,这一生,你真的爱黎华么?是不是真的想她说的,你是因于怜悯、同情。”
“男人爱一个女人,这常常成为起始,也很正常吧。她实在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她的悲苦,从初中开始,就向我述说了。她的眼泪,从那时就常在我的眼前不停的流。好使人酸楚。真的。看她那份凄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我真的恨不能将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以弥补她小小的心所受的创伤。”
“你有英雄情结。”
“不知道,男人不是生而就为了保护女人的吗?”
“那么,你爱她吗?黎华,也许一生都没有确定这个答案,所以很苦恼。”
“爱!我当然爱她。不论这份爱是不是建立在怜悯之上,我都知道,我爱她,就像爱我自己一样。能在珠海的街头不经意重逢,她就是命运真正赐予我的女孩,我们彼此要逃,也逃不开。为了和她结合,我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爱的关系,深深的伤害他们的养育之恩,结婚许多年,都不曾回川看望他们。”说着,易凡的眼眶,已经泪雾连连。
傅文叫住易凡,两人就席地坐在沙滩上。傅文伸出手臂,用力的揽了揽易凡的肩,借着这一份宽慰,易凡的伤痛方好些。
“我不是想说我所失去的。后来有了瑞溪,多年以后,父母也才开始慢慢见谅,接纳了黎华。但至今都仍然不那么亲热,倒是黎华,很用心的在弥补我与父母的感情。对于孙女,父母是天生就爱的。”
“我知道你们所经历的,所以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爱黎华。还有这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彼此的生命,就像两块楔子,早已经血肉并举的嵌在一起,哪里还能分离。”
“但黎华总疑惑,觉得你只是同情于她。”
“对于不同的人,我们总是以不同的方式爱着。但就爱本身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女人在感情上,有时就有那么点钻牛角尖。那你要怎么办?”
“她们要搬去那边住,我就一起搬过去啊!”男人的心思明朗,解决问题总是能比女人更加的干净和利落。何况是易凡那样睿智的人。
傅文便不再担心什么。
“你的公司如何?”
“终于也轮到你来关心我了,哈哈。”傅文一向爽朗。
“真是抱歉,我一天到晚尽是事儿,把你的竟忽略了。”
“我们俩,哪有彼此的分别。我开玩笑。公司那边还行,比较平稳。但感觉做这种类似于人生导师的培训,我感觉自己必须持续学习、跟进,否则是难以胜任的。所以我希望有机会多去国外走走,看一看,多向别人学习。中午还和黎华谈起。”
易凡向傅文挥去一个柔拳,“你小子,我就知道你能行!”
两人相视莞尔,然后一起转头望向夜色下的大海,海天已经是深蓝的一片,似乎没了界限,一轮圆月也悄悄的升了起来,以轻柔的光拂在众生、万物之上。那海浪,仍在一下一下温柔的温柔的拍打着海岸。易凡心里突然发问: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我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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