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他因为我的缘故，从没有认真的去品尝过放下包袱与人相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不，华，你太自轻了。你不知道你有多棒！我一直很崇拜你的，知道吗？”丽萨看着黎华发红的眼睛，感觉格外的心疼。黎华在那样一种情绪中，似乎是累了，半天也不能说一个字。只将一双眼，定定的望着手里的冰球，那冰球香薰般的气息，也并不能给予安慰。她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你就和易凡中断消息了吗？”丽萨一面将小勺冰淇淋喂入口中，一面续以眼的柔光望着黎华。

　　“也没有完全中断。极偶尔，他也会有信来。我实在为现实所痛的时候，也会在完全无法抑制的时候写信给他。常常一封信写下来，都能被自己的眼泪浸湿完全。但再后来，我的粗陋浅薄，让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提笔给他写什么。他不断的向上，而我，在生活的泥潭里，早已变得不成模样。”

　　“你太敏感了！”

　　“不，是他，是易凡，他带给我太多的温暖和美好。除了我的母亲，这世界上从没有第二个人对我那么好。所以我不愿意再用我的凄凉，去使他悲伤。也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我那点微薄的自信，早已被不堪的生活给消磨殆尽。而他，考了北京的大学，更加的光芒万丈。我与他之间，从知识，到涵养，从精神，到灵魂，都越来越拉大了距离。他已经是我天上的月，天上的太阳，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对等的立于他身旁。”

　　“你不必的，在爱你的人面前，你不需要自卑的。这样或许只会令他难过。”

　　“爱？这一生，我都在问自己，易凡真的爱我么？他真的爱我么？无论怎样看来，我觉得他的爱，都更多是同情与怜悯。丽萨，真的，到今天我都依然怀疑。尽管易凡否认，但我觉得，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个问题。因为男人，对女人终究是有一些保护欲的。他知道我生在怎样一个家庭，他看见我淌过无数的眼泪，在那之前，他并没有在意我。”

　　“你说过，你们是初中的同学。那个时候，都还懵懵懂懂，没特别注意到你，也不为奇。羞涩的青春期，常常是对异性刻意的保持一种距离。”

　　“真的，他向我走近，完全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秘密。他发现，这世界上，不，就在与自己同一间教室，居然有这样一位可怜的女孩子。他男子汉的天性就这样被开启，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可怜的多泪的人。”

　　“你觉得，同情与爱，是不能重叠的，对吗？”

　　“也不完全是。但女人的直觉，总是惊人的可怕。我与易凡从认识到今天，已经快三十年，但我心中始终感觉我们彼此间有一条罅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的。我能意会，却不可言传。但我觉得，唯一最好的解释就是，他并不真的爱我，他只是同情。我们的交流，始终在某一个层面之外，我总是不能窥见他最深的灵魂。相反，我读过他与琴的通信，感觉他们毫无罅隙，自由自在。想说的，则能说尽，说个明白。这也许因为，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但我想，更为本质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很相爱。”

　　“他们很相爱吗？不一直说是一种单恋。易凡的信，不是遭到委婉的拒绝么？”

　　“也许因为琴那时陷在自己的初恋中，所以错过了易凡的爱吧。”

　　“那说明他们无缘啊！”

　　“虽无缘，却相爱。”

　　“华，也许真的是你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那样。可我是女人，女人的智慧大约都用在品味情感上了。对琴我没有更多的把握，但易凡，真的依然深爱着那个女孩。否则他不会很长时间把自己藏起来，一个人哀婉、悲伤。只是现实生活是如此残酷，并不允许我们随心所欲，他对我和瑞溪，对更多的社会关系，还有责任，有道德的约束。尤其他对我，有一生也挥之不去的同情。他总是这样，总是发现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因此他才觉得他爱我。实际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保护。”

　　“人性都是如此自私，如果他不爱你，他就没有必要对你保护啊！”

　　“你不了解易凡。他是一个多么良善的人啊！夏天里一只蚊蝇被拍死，他也会难过半天。别人发生任何的灾难，他都宁愿受着灾难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他真的太善良了。所以他不忍心我受伤。”

　　“我觉得他是爱你的，你别胡思乱想。”

　　“我承认他是爱我的。我从来也不会去否认他为我所付出的一切。但那不一样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完全释放的去爱一个人女人，不是那样的。他应该是没有丝毫负担的，只因心中热爱，所以愿意与她相守，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成为那个男人的关注。他们彼此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急不可耐要与对方分享。仿佛是一个人，携着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无论距离有多远，无论相见或不相见。”

　　“哦，天啦，那样的爱，多么让人悸动啊！”

　　“是啊！只可惜，易凡并不这样爱我。他这样爱着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琴。也许曾经，风吹散了他们。但老天又使他们相遇了。”

　　“你分析得这样透彻，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我在心里问过自己千百遍了。我要怎么办？我很爱易凡，我不想离开他。我也不希望我们这个家散了。瑞溪还小，如果家庭有什么变故，她多可怜。”

　　“是啊！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一个好好的家啊！华，我虽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甚至很为你们的故事感动，但一个家的兴起有多么不易，我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我遇到的是那样一个人，我也从没有轻易要放弃我的家庭。所以你将你这些不着边际的思想收起来吧，好好的和易凡过。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务实当是首当其要的。”

　　“谢谢你丽萨，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看易凡那样辛苦，爱得那样沉重，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他是一个好男人，而且是对感情尤为看重的一个人，他因为我的缘故，从没有认真的去品尝过放下包袱与人相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所以我想给他自由。那也许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华，你真是太伟大了！但你能成全易凡，未必就能成全到他们两个啊！那么多年了，琴的生活是怎样的？她的感情世界呢？人至中年，谁都是负重前行，再也不是潇潇洒洒谈恋爱的年纪。”

　　“所以我才为易凡感觉到悲哀。我相信，只要我给他自由，总是能够弥补到一些什么的吧。”

　　“华，你真的太了不起了！我爱你！你放心，不管你最终要怎样选择，我要让你知道，你永远有我，我永远也不要你孤独！”

　　“哦，亲爱的。我何德何能？”

　　“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大家都是好人。好人的世界，才会更比别人辛苦一点。”

　　两人吃掉冰球的最后一勺，都不再言语。窗外的阳光，因为风的缘故，略显得温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