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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毛罗对话”——对秋石先生若干说法的质疑

时间:2019/4/30 作者: 黄忠晶 热度: 165889
  在图书馆偶尔翻到秋石先生的《追寻历史的真实——毛泽东与鲁迅》(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3月版,以下简称《追寻》)一书,其中有关“毛罗对话”的部分引起我的兴趣。我曾写过《鲁迅的革命观简论》一文(载于《粤海风》2007年第1期),文中引用了黄宗英、周海婴和贺圣谟关于“毛罗对话”的内容。《追寻》中还提及该书作者在《粤海风》(2011年第2期)发过一篇文章《关于“毛罗对话”及其他》,我也找来看了。

  《追寻》第一部分约8万字,专谈“毛罗对话”,得出的结论是:“我进行了长达近七年的实地考证,大量史实表明,毛泽东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类似假如鲁迅活着,会坐入共产党监狱的话)。”(《关于“毛罗对话”及其他》)秋石先生“调查考证所得的结果”是,1957年7月7日,毛泽东在回答罗稷南的问题时,“面带微笑”说:“依我看,依鲁迅的性格,即使坐进了班房,他也还是要说、要写的……”“而断非黄宗英女士在其‘亲聆’一文中向我们告示的那种杀气四溢的‘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的表述。”(《追寻》,第77页)

  这一结论的根据呢?秋石先生说:这一结论是“经多方调查、考证(未经审阅)”得出的。(《追寻》,第77页)他还特别在一个附注里说明“未经审阅”的意思:“后经多年比对及再探索,综合毛泽东在同一问题上的多次诠释。惟遗憾的是,由于种种不如意的原因,加之当事人很快去世……”(《追寻》,第78页;该附注到此结束,省略号为原书所标。)这段话的语义有些模糊,甚至话都没有说完,但意思还是清楚的:其实秋石先生的结论或调查结果是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毛泽东“面带微笑”,听他说“依我看,依鲁迅的性格,即使坐进了班房,他也还是要说、要写的”。

  在《关于“毛罗对话”及其他》中,秋石先生又是另一种说法:“据一位现场亲历者讲,确实谈到了鲁迅——也确实是由罗稷南说起。毛除了重申四个月前他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四次有关鲁迅、鲁迅杂文的认识与论述,他的原话是:‘依我看,鲁迅的性格,即使住进了班房他还是要说,要写的……’”这样说来,是有一个现场证人确实亲耳听到毛泽东这样说。

  这两种互相矛盾的说法,我应该相信哪一种?我认为前一种说法是真实的。如果确实有一个“现场亲历者”听到毛泽东说这话,秋石先生不会不披露这人的姓名以及详细情况,因为这是唯一的证据,对他的结论太重要了;他没有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这人其实是不存在的。毛泽东的这句话,包括说的时候“面带微笑”,都只是秋石先生的想象而已。

  秋石先生要否认毛泽东说过“类似假如鲁迅活着,会坐入共产党监狱的话”,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坎,这就是贺圣谟先生的证言。贺先生转述罗稷南的话是:“1957年夏天,毛主席在上海请一些人座谈。会上我问毛主席,要是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毛主席回答说,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进了班房,要么是顾全大局,不说话。”(贺圣谟:“孤证”提供人的发言,南方周末,2002年12月5日)这里的“班房”不是“共产党的监狱”是什么?贺圣谟转述的话跟黄宗英所说“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 (黄宗英:我亲聆毛泽东与罗稷南对话,南方周末,2002年12月5日),意思是一样的,只是说话的口气略有差异。罗稷南的侄子陈焜在《北京观察》2002年第3期发表致周海婴的一封信,说明罗稷南也向他说过类似的话;即使没有黄宗英的文章,贺圣谟的证言也不是孤证。

  据秋石先生说,“贺圣谟教授无论为文,还是为人,皆正派实在。有一说一,说一不二,听恩师说就是听说,决不掺杂任何私假水分,而且对造假行为深恶痛绝。”(《追寻》,第23页)那么,罗稷南先生确实向贺圣谟说过这番话,是无可怀疑的了。而据秋石先生“多方调查、考证”,毛泽东说的却是:“依我看,依鲁迅的性格,即使坐进了班房,他也还是要说、要写的。”那么那一种说法是真实的?如果贺先生所说为真,则秋石先生的结论为假;如果秋石先生的结论为真,则贺先生所说为假——而这跟秋石先生对贺先生的评价又是冲突的。我不知道秋石先生怎样才能从他自己制造的矛盾中解脱出来!

  《追寻》一书对贺圣谟的《“孤证”提供人的发言》一文有大段的引用,却把最为关键的转述罗稷南的话省略了。这不是偶然的,因为一旦引用,就跟秋石先生自己的结论相冲突了,他就不得不在否定黄宗英的说法后,再来否定贺圣谟(以及陈焜)的说法,而这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他不是不想否定,而是否定不了。他的矛盾心理还反映在下述事实上:在《追寻》的另一个地方,针对“北大某教授”列举“罗稷南侄子、学生等人在内的转述文章”,他说:“罗稷南先生侄子等人的转述文章均系二手,没有向读者提供可资考证的时间、地点人员等要素,令人无法辨其真伪。”(《追寻》,第80页)这“无法辨其真伪”的文章中就包括贺圣谟的《“孤证”提供人的发言》,而他前面却盛赞贺先生“有一说一”、绝不掺假。

  秋石先生还大段引用了毛泽东在1957年3月几次讲话中涉及鲁迅的内容,作为毛泽东不可能说出“类似假如鲁迅活着,会坐入共产党监狱的话”的论据。(《追寻》,第78-79页;第245-246页重复引用)我认为,这一论据是没有说服力的。稍具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一时段是中共动员党外人士、知识分子帮助整风,鼓励他们大鸣大放。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倡鲁迅的“勇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到了7月7日,情势早已改变。5月15日毛泽东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后作为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文件下发。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大规模的反右运动开始。到7月7日,反右运动已达高潮。在这一情势下,毛泽东回答罗稷南的问题“要是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时说“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进了班房,要么是顾全大局,不说话”,就是顺理成章的了:连鲁迅这样曾被他高度褒扬的人,如果不听话,也会落得坐班房的下场,那些“猖狂进攻”的头面人物,一个个还不得乖乖地缴械投降?在这两种场合,毛泽东都不是就鲁迅谈鲁迅,而是借鲁迅说事,来达到他希望的谈话效果。在这种情势下,如果像秋石先生所说,毛泽东是“面带微笑”说“依我看,鲁迅的性格,即使住进了班房他还是要说,要写的……”,这是什么意思呢?是鼓励右派分子即使被抓进“共产党的监狱”,也要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发表自己的看法吗?毛泽东可能这样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秋石先生说,对《追寻》一书,“中共中央文献室会同新闻出版总署开辟了绿色通道,组成了一个专门的审读小组,不足两个月审毕,仅改动80余错别字及病句,没有史实、情节出入,办成了铁案。”(《关于“毛罗对话”及其他》)看了这段话,我觉得很不是滋味。明明是探讨一个史实问题以及两个历史人物之间的关系问题,怎么就成了办案子,而且还办成了一个“铁案”?这是不允许不同观点的人说话吗?这一态度让我想起鲁迅所说的那种“拉大旗作为虎皮,包着自己,去吓唬别人”的“横暴者”。 据秋石先生说,他自己在“‘文革’中两度因文字遭受磨难”。(《关于“毛罗对话”及其他》)照说有过这样遭遇的人是深知文化专制主义的危害的,不想秋石先生却也染上了这样的毛病。

  其实在学术探讨方面哪有什么“铁案”?黄宗英是否听到毛泽东同罗稷南的谈话,尽管《追寻》一书以很大篇幅专论此事,其中许多内容与该主题并没有直接关系;那些直接相关的论据并不足以证明黄宗英不可能听到“毛罗谈话”,所以这一问题仍有探讨的余地,不能说是已定“铁案”。至于毛泽东同鲁迅的关系、毛泽东对鲁迅的态度问题,则更为复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决不是某人说了一种看法之后,就成了定论,旁人再议,就成了“翻案”。其实如果《追寻》一书第一部分的观点不能成立(如上所说,它确实经不起推敲),那么其第二部分即毛泽东同鲁迅的关系之论述就失去了基点,更加站不住脚,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铁案”?不过将这一问题深入探究下去,已经超出本文题目的范围,那么就此打住吧。

  写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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