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和我抢生意?”
张媒婆一夜未眠。
她费尽心思,想撮合几处亲事。成人之美,她也乐此不疲。
最近几次都不顺,像是被人搅和了。本来,差一点就能看见希望。
她想来想去,挖空脑髓,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如果是自己多心,正说明,媒人越来越不好当了。
张媒婆给人做媒是出了名的。
她凭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灵巧嘴,和一双善察言观色的亮眼睛。说过多少次媒,她已记不清了。
姻缘是件奇妙事。
无论何时何地,千里姻缘一线牵,都是有可能的。现在,人的想法变了。更现实了,什么条件都可以不管。
张媒婆有自己的一套理。
门当户对是结亲的首选。门户相当,兴趣,习惯相同才会构建快乐家园。现实中,如胶似漆,你敬我爱的夫妻虽然少之又少,但和谐永远是主调。
旧俗讲究八字相合能成婚。婚姻质量十分重要。八字相配,婚姻和睦,自然是被人看作是为婚姻保驾护航。
乱点鸳鸯也不是就不幸福。生活只要用心经营,终会苦尽甜来。
天作之合的婚姻当然是更美满。
说来说去,一切都还是有讲究。
随了缘!
这是张媒婆惯用的一句话,也是最管用的一招。
如果她遇上了没辙的事,就会随口撂一句“随了缘”。别以为是没戏,有时候却有意想不到效果,最后还真随了缘,一对新人因她手搭红线成功结缘。
张媒婆瞄准这一行。她特别喜欢说媒。婚姻少不了红娘,所以她无事儿就爱给人做媒,成就了不少婚姻事。
当然,媒人也不好干。她忙得连多坐一会的工夫都没有,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悠闲地嗑瓜子了。她笑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个大忙人。
箱子里装满了五香瓜子的袋,那些是别人送她的。都是答谢来的好东西,香香甜甜,她就是喜欢那个味。
媒婆提亲总是捡好的说。为了成一桩事,她只能天花乱坠地说好话,讲出的是对方都爱听的。
可是结了婚又闹分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媒婆渐渐成了两头不讨好的人。
张媒婆识趣,她因此少接了许多活。
一觉醒来,她想起山上李文早家的事:“李德明的脑子是一根筋,倔劲像他爹。”
他爹是不愿下山,准备老死在无人烟的地方,埋骨青山上;李德明不愿取老婆,可吴美丽已成过去式,就算是受了情伤,哪能一辈子不要女人。
张媒婆对李德明是没有指望了。她眼睛瞅着李德润。18岁的女子,面如桃花,青春貌美。
能配上对的,现有好几家。一定有个合适她的人。
张媒婆的脑海里又闪现出老屋画面。
妙!老屋是人扎堆的地方。
乍一听,老屋不过是几间破败旧房,苍凉一片。
这里的老屋却充满精气神,每一天都十分活跃,像个不老顽童。
住进老屋的人,除一部分是祖上分来的,在这里繁衍生息。
另一部分人,多少是有想法才搬进去住的。
据说很久以前,老屋的那位‘官人’是个有学问的文化人。后来做了官,迁居到他乡,再后来又不断迁移。也没有人知道去了何方。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喜欢上老屋。
老屋仿佛从此又换了新颜,活力四射。
但凡是挤进来的人,心里都怀有一种美好愿望。
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只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将来也能出息,有文化。
有朝一日,老屋若是再出一个人物,便是先人庇护,祖宗脸上都有光了。
所以,原来住在老屋的人不愿出去,外面的人又陆续住进来。出现了都不想离开的局面。
一时间,老屋是有梦的人,心中向往的神秘地方。
可以想象,现在的老屋,一定比以前任何时代,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自由。
后辈们心怀感恩,寻觅先人足迹。敬仰曾经把老屋当家的那位文化人。
有人在取笑,说老屋的人想的倒是挺远;而他们却也被老屋人取笑,说吃不到葡萄讲葡萄酸。
张媒婆也打起了老屋的注意。
西头熊家有四个娃,全是儿子,听说又捡回来一个,反正人多,也不怕再添一张嘴。
老二熊世才比李德润大几岁,是最适合的人选,可他偏偏爱念书,别人都叫他书生。
“穷人吃饭都难,读啥书?”张媒婆真是不想管他的闲事。
老大熊世平岁数大了点,人还算憨实,女人跟他过不吃亏。张媒婆以前就把他定位忠实男,只是家境太穷,每一次给人说亲,都把他替掉了。
不是她心狠,是为他好。
结婚容易,处家难。能不看家底,打算一辈子清贫度日,守着贫穷还能过一生一世的女子,在她看来,绝对是不存在了。
这一次,张媒婆有心帮助熊世平。
除了穷和老实,他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终于想起,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点。
每一次见面时,他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感到羞涩。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像是第一次才见旁边人,不好意思。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有多少人在场,他都会只先喊她一声:“张阿姨好!”
这一点,足以让张媒婆每一次都有理由,把他放在视线里。虽然他最终还是落选。
给德润作介绍,有两个难处。不光是对象自己得看远一些,媒婆也要准备挨骂。
男人要考虑到今后,是不是能征服她,或者心甘情愿让她欺负,不然和她过,想也别想。
她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子,不会去想后果。男人休想占到什么便宜。
这一点,熊世平比较合适。老实人压根就没有多余的想法,更不会欺负谁。
张媒婆担心李德润那边。她和她哥一样,人倔。
她好像有‘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架子。
“傻闺女,哪有什么好事儿等着?青春易逝,何必转眼就把自己晾成了剩女。”同是女人,张媒婆真的替德润操起了心。
她又想起老屋东头。有熊槐的‘熊家三少’。
三个儿子老大不小,却都还没成亲。
“也不知有啥资格挑着选着,真当是‘三位少爷’?”张媒婆也是个刁主儿,心里怀着对他们的鄙夷。
想起上一次给熊槐家的老大当媒人,是山外的一位没有爹的姑娘。
苗条身段,面容如花似月。可见了几次后,老大却说自己早就有了心上人,不明不白就回了人家。张媒婆百思不得其解。无奈男方无意,最后只能算了。
与其给熊世平做介绍,她更乐意给熊槐的几个儿子做媒。尽管不容易。
熊槐有几个钱,舍得往他的儿子身上花。
有一次,他亲口向张媒婆承诺:如果能给他的儿子说成功一门亲,别人谢一条猪腿,她另加一个大红包。
张媒婆听了,自是笑的合不拢嘴。谢猪腿,谢鞋,都是应该的。媒人辛苦,补脚力。有人许愿要谢红包,还是头一回。
张媒婆眉开眼笑。
望着房梁上挂着,被烟熏得发黑,蜡黄色的几排大猪腿,她又来劲了。那当中,有些还是前年剩下的。
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动身。
太阳刚从山峦上露出一张美丽笑脸,老屋里的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
老屋好像从来没有沉寂过。
在老屋住过的地主很快就被遗忘干净了。
人们只记得一事。很多年以前,有一位文化人,住在这里,是他曾经的老屋。
老屋的夜像一位老人,是静谧,安详的。
老屋的清晨却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精神抖擞。
先是鸡鸣和狗叫,接着就传出大人打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孩子们的喧哗声。
今天是个晴朗日,从家里出来,李德明的心情就格外舒畅。
多亏了李医生的药。他虽然是祖传中医,但是看病时,也用上了西药。中西结合,立竿见影。
昨夜,李德明回家已经很晚。
可是,想着自己家的稻还竖在田里,就让他辗转难眠。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也许是李德明年轻,气盛,一点小毛病还奈何不了他。
昨日还身体发虚,吃了些药后,今日,感觉自己就跟变了个样,浑身带劲。
收获季节里,土地上长出的是幸福。
眼看,稻谷都要颗粒归仓。望着到手的粮食,谁不喜爱?全身上下自然是有使不完的劲了。
勤劳的人都在忙着各种各样的活,奋战在田间地里。一年到头,收获多少,这几天一过,心里就有底了。
晨曦是最美丽温柔的呼唤。
一望无际的大坝上,炊烟袅袅。
德润已感到有些饥饿。
虽然刚出来时,吃过一点食品。可起得太早,玉米馍再怎么经饿,在力气的反复折腾下,总也不够消化。
德润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小姑娘了,身体越长越饱满。
时间真快!
她渐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几个姐姐家里住的时候,就有不少跑去说亲的媒婆。
她讨厌她们。那一双双要把人瞧透的眼睛,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老远看见媒婆飞来的影子,她就会设法躲到别处。
好心的姐姐们当然想帮妹妹。
给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德润好像连想都没想那事儿。每次都岔开话题,起头都难。也不知道,她成天都想了些啥?
只能随她乐去!
四姐和德润走的最近。知道她看不上别人介绍的,想自由谈恋爱。
大人都不是孩子,没有人能左右住自由和思想,只要快乐就好!
李德润除了喜欢四姐,也喜欢大哥。
从大哥身上,她看到了男人们的优点。她觉得:如果要找男朋友,就找到像大哥差不多的。
大哥身上有成熟男人的气质。他理性又智慧,纯真,重情又重义,有这些足够。
吴美丽先是看上他爱上他嫁了他,又藐视他背叛他离开他。
大哥一度宽容她,却不包容她,失去她却没恨过她。
他是爱女儿的,却没有去抢回小英的抚养权,是给吴美丽留有一份念想。做人要厚道,仁至义尽,再怎样,也不能做出绝情的事。
在大嫂的事情上,德润认为大哥做的够男人。
德润的思想也在成熟,她想:“大哥就在身边,也许今生已经找不着,这样好的男人陪伴自己。”
她乐意和大哥在一起干活。
德润长大成人了,不能总是闲着。这次回来,就是要同哥一道收粮食。
她十分泼辣。一丛丛稻谷,经过她的手,都齐刷刷地倒在田间。
李德明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在前面领头。他劳力好,年轻力壮,德润在后面紧追,兄妹俩劲头十足。
山里人,田少,都是以坡地为主。
现在李德明家,在山下的平坝里,一共只有三块田。
天还不亮时,他们就已经割完一块。现在又在另两块田里,各自拉开架势,开了工。
土生土长的山里人,肯干,耐苦,除了淳朴,就是憨厚,一点也不做作和娇气。
看样子,到吃早饭的时间,就能全部割完。中午前可以打好稻。
接下来,要把稻子从拌桶里摔出来,是最费力气的话。
德润是姑娘家,不能让她来干这种活,不能把姑娘当男人力气来使。
今天,全部打稻谷的活,都得靠李德明一人来做。德润割完稻就只好当哥的助手。
李德明觉定还是让妹妹多休息一会,先缓缓气,毕竟还是第一次带她出来打稻。要是累坏了身体,不止是爹娘要怪罪下来,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时间也早,抓紧点,还赶得上正午的太阳晒稻。
“德润,你去喝水,先歇一会再来割,今天,你能来陪哥,就已经很好了。”
“行,我刚好觉得渴,口干得难受。”
“好妹子,谁也不能小瞧了你,手上的活让人不服气都难。”看着田里的稻,李德明称赞德润。
“哥,给你喝水。”德润把水壶提给德明。
“我也有,你喝吧,还不渴。”李德明指了指自己放在田埂上的水壶。
德润仰头朝天,喝了几小口水,说到:
“哥,说真的,我现在,心里十分感谢那些分我们家土地的人。”
“为啥?”
“四个姐姐一走,就有人看上了我们家多余的土地,要来分。
那时候,我恨那些望着别人锅里有米,就眼馋的人。他们是在妒忌我们,在欺负人。但是自己胆小,不敢和他们拼。可现在,我要谢他们了。要那样多的土地有啥用?”
好累!
德润抓起一把稻草垫在屁股下,就地坐在大哥身旁。
“你这话是啥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他们中有人可能是怀有妒忌,但并没有存心欺负我们。多余的土地是该退出去,给有需要的新主户。
不过,听起来,你像是不喜欢土地,难道有土地不好吗?”
“不好,我恨土地。”
“为啥?”
“种地累人。”
“没有土地,哪来粮食?咱们是农民,不是城里人;就算是城市人靠买粮吃,可是,没有土地种粮,上哪买去?自己有土地种粮,有啥不好?”
李德明站起身,走过去拿起水壶,也喝了几口水,又准备割稻,一边微笑着说到:
“傻妹子,还没听说过,有人会像你这样不喜欢土地。”
“哥,你坐下来多歇会,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我一边割稻一边仔细听着。”
“有土地是好,吃粮不花钱,可是费劳力。前些年,有几位姐姐和姐夫回来帮着,不知不觉,粮食就装满了仓。今年我亲自做一回,才知道,土地越少越好。不然,粮食没收回,人倒是累瘫了。”
德润今天累了,但她还能坚持。看到大哥在前面带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偷懒。原本,这次回家就是帮忙干些农活的。
她心里还是在想:“早知这样累人,就该在外面多玩上几天,回来时,说不定粮食已经收好了。再说,几个姐夫总不能看着不管。丢下手里的活,过来帮一回忙,是举手之劳的事。”
“哈哈!原来是这样。德润,你这丫头,越活越不像话了,刚刚还在夸你。劳动哪有不累的?好吃懒做的人才会这样,只享受不爱劳动。懒人就是因为怕吃苦,才会生出懒毛病。你听到过“脖子挂饼”的寓言故事没?懒惰的人饿死也不会有谁可怜。”
这些年,德润一直被惯着,想去哪就去哪,爱干啥就干啥,完全是自由主义。
只要是在姐姐家,随便飘都行。没有人管得住她。
这一次,要不是她自己想回家一趟,还指不定又要隔多久才见上一面。
一贯严肃的爹,也拿他的小女儿没有办法。就是定一大堆的规矩,在她那里也成了无用的摆设。
女大十八变,德润是比以前更漂亮了。也比以前懂事多了。
主动跑回家,思量帮家里收粮食,这还是头一回。
李德明朝妹妹笑了笑,又说到:
“今天,你的确是功劳不小,割稻子的速度快赶上哥了,应该奖励,等收完稻,准你外面逛去。哥一个人能行,慢慢收玉米,天好,不急。劳动就是快乐,是幸福的事。”
“哈哈!哥,你逗死我了。‘挂饼充饥’那只是寓言。哪有那样的懒人,懒得连脖子也不肯转动一下。想想都要被笑死,哈哈!不过,你的话倒让我提劲了!还真得跟你学,劳动是快乐幸福的事。”
德润走到自己割的那块田,一咬牙,埋头干起手里的活来。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手里,已经起了好几个小疙瘩,是刀把子磨出的泡。
大哥已帮她割了好大一块地方。
快速拿下!
德润马上瞄准了前方。最后竖在田里的几排稻,不一会,也倒在她和哥的小镰刀下。
老屋的青石坝,今天显得特别宽敞。
来晒稻的人寥寥无几。
熊槐在青石坝子上转来转去。一来想驱赶从空中飞来飞去,随时会一冲而下,偷吃谷子的麻雀。二来是想当面教训那些,再来骚扰他,搞破坏,不懂规矩的人。
奇怪!
那些讨厌的人怎么和麻雀一样,像长了一对“千里眼”,知道有人在盯着,连个影子也没出现。
熊槐无精打采,想偷个懒儿。
好困,趁着没人,他要赶快回到屋里去眯上一会。
昨晚,他也一夜未眠。
今天,又不知道,还有谁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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