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栋插满五颜六色的“旧彩旗”的筒子楼,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是楼里少有的安静时候。陈云经过很多房间,透过绿色玻璃窗户看见每一个拥挤又杂乱的房间。她都会心生自豪,整栋楼就数他们家最为整洁干净。一个三十平不到的房间里,放了一张铁床和一张带书柜的书桌,都是从二手家私城里买回来的东西。
两年前,陈云和尹柯来到这里。她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的大城市里还有这么简陋的房子,比她在乡下见到的出租屋还要不堪。
他们几乎跑遍了这个城市的全部二手家私市场,选了一张书桌和书柜,陈云始终相信当年语文老师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学习”。不能因为我们所处在简陋的出租屋而泯灭了他的书香气,何况尹柯有那么多的专业书。
买完这些床和桌子,她和尹柯剩下的钱看起来不少,但她知道,办家电用钱就像流水一样快而多。陈云说电饭锅和电磁炉那些就随便买个便宜的好了。尹柯立刻反对她,长这么大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这种钱能省吗?!
后来他们把饭钱都花光了,坐着家私店的货车回去的。那天,他们俩辛辛苦苦地把新买的家具填满这个房间,尤其是把尹柯的书填满书柜的时候,陈云的心里莫名有种新婚夫妇有家可归的幸福感。
现在,她正从书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还用着当时的包装纸箱装好电饭锅和电磁炉,准备洗米煮饭。在等待饭煮熟的时间里,她习惯性地打开窗,让风吹着她青黄的脸孔,一点点回忆着她和尹柯的故事。
陈云认识尹柯比叶文静早,他们是高中同学。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又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尹柯在大学期间认识了叶文静,谈了足足四年恋爱,到头来毕了业还是散了。叶文静也是个爽快人,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她没有勇气和他一起熬日子。
这句话还是尹柯和她一起喝酒的时候,醉了才说给她听的。
陈云打心底里佩服叶文静的直接,要是她,怎么敢。四年,四年的时间能养成多少感情,多少和对方不可分割的习惯啊。
“啪啪啪……”急躁的拍门声让陈云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回来了,今天他还是带着阴郁的脸回来,其实陈云也习惯了,商场上他不得不虚伪地对任何人微笑礼貌,自然把所有负面情绪带会这个“家”,就算她打扫再干净整洁,他也能找到理由生气。她心里一沉,但还是平静地接过他的公文包。
“饭还没煮好吗?”他坐到床上脱鞋子,冷冷地说。
“再炒个菜就好了。”她依旧是平静。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下午休假。”
“哼!休假,要是熬不下去你就走,反正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不是吗?”他不是明着骂她,就是暗里讽刺她。泪没少流过,也试过忍不住反驳他,到现在,这些都算得上是陈云的家常便饭了。
饭后,陈云拿着碗碟去公共水房洗,冬天的水冰得刺骨,看看自己这双手瘦得显出骨形,关节上的漩涡和中年妇女一样深。水房里女人们在说干工地活的老陈砸断了腿,公司才赔了三十万……陈云心里颤了颤,没有参与话题。回去的路上,她依旧看着不同的房间,不同的情景。现在是整栋楼最热闹的时候,电视声、孩子的哭闹声、夫妻的吵闹声……在这里,陈云见证了不少人的生活。才二十四岁的光景,就一副仿佛看破世事的样子。
带着复杂的心情,陈云推开房门。屋里的男人冷不丁地就锁住她的腰,粗莽地亲吮着她的胸口,脖颈,她勉强把手里的碗碟够到门边儿的架子放好。尹柯抱起她往床上无情一甩,幸亏是冬天床褥厚,摔的不疼。不要以为尹柯是因为床褥厚才把她这样甩到床上,夏天热得只垫一张竹席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干的。
“你不就想要吗?你不是想要怀孕吗?既然你找上我了,那我可得成全你啊!”尹柯压在陈云身上,贴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他们这么亲密无间,说的却是毒箭一样尖锐狠毒的话语。句句戳中陈云的死穴。她也认了,谁叫她当初确实是居心不良地找上他,又用这件事来刺激他呢。
她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的粗暴,三两下就除去身上蔽体的衣物。她那么瘦,压在她身上都怕不小心把她给压垮了,想到这里他就换了一个姿势。
为什么这个女人偏偏找上他了呢。那次和她喝完酒后,陈云没敢把他往学校里带,就近开了一个房间,用她的身份证,她的钱。
是她先吻的他,说酒后乱性都是假的,要是真醉了就倒在那想动都动不了。但也算不上十分清醒,酒精使他意乱情迷。在他失落到最低点的时候,有个蠢女人投怀送抱,哪个男人能把持的住。
事后尹柯沉默得可怕。陈云率先说,没关系的,你不用自责。现在不都流行一夜情。这不算什么。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最后他平静又下定决心地说,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对你负责。
陈云看着他,眼里首次掉了眼泪。他刚想说,虽然他现在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叶文静。但是陈云这副模样就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走的时候尹柯发现陈云在看酒店大堂的北京时间,那天什么日子都不是,就是平平凡凡的一天,她和他都失去了各自的第一次。
如果不是有叶文静在先,尹柯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喜欢上陈云,她确实是一个好女孩儿。那段时间他不是在面试就是在面试的路上,陈云就跟在他后头,他应聘公司的投资部,她应聘公司的财管部。尹柯和她商量,汉氏这家公司算他们的“第一志愿”,一定要努力“考上”。陈云信心满满地用力点点头,其实在她心里,只要尹柯“考得上”就行,只想要尹柯保持着他“第一名”的傲气。何况,就凭他的实力,这个职位不在话下。
结果却是她“考上了”,他“落了榜”。陈云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尹柯当时的失落模样,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是真的失败了,印证了叶文静对他的担忧——跟着他就是要熬日子。陈云什么也不说,把他搂在自己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不要紧的,世事无绝对。
后来尹柯重振士气再去应聘其他公司,没过几天却收到了汉氏的邀请,他被汉氏招聘了。尹柯通完电话仍然不敢相信,让陈云掐他一把子,她笑着用力亲了他一口,本来就高兴的尹柯就更高兴了,抱起陈云转了好几圈。两个人倒在床上,尹柯对她说,以后挣了钱,咱们就搬开这里。她什么都不奢望,他口中一个“咱们”就让她觉得什么都值得。
陈云看着在身边熟睡的尹柯,他的被子都让她给盖了大半,陈云拉被子往他那边盖一点。可是尹柯很醒睡,一点点动静都能惊扰到他,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他根本睡不好觉。
半夜的筒子楼很安静,可他们之间更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对面房翠翠的哭闹声和翠翠妈哄孩子的童谣。借着月光,他看见她的眼睛,她也看见他的眼睛。
他没忍住一把拉过陈云到自己怀里,贴着他的胸口紧紧的,说“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原谅我,我们都不闹了好吗?”
“不,我也错了。”陈云有自己的私心,就算生命多短暂,她都想一直和尹柯在一起,享受他的爱和恨。
当年毕业之前,陈云去医院里做常规检查,为将来工作办健康证明,却不幸查出来子宫里有硬块。然而她又是个闺女,不好检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医生说,用工具捅破处女膜也行,可是陈云不甘心,不甘心把第一次给了一把冰冷的镊子。
一时间陈云心里脑里想着的都是尹柯,那个她偷偷爱了高中三年的大男孩。而那时候叶文静刚好和他提出分手。手术和分手让她狠下心肠,更让她踏上不归路的是尹柯约她去喝酒这个契机。
就一次,一次就好了,就这样结束吧。酒气熏天的尹柯缠在她身上的时候,身体因为破了个口而痛苦万分的时候,陈云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当尹柯亲口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不能理智,就算知道他心里还放不下叶文静,她还是情愿和他在一起,她自问是个好女孩,指不定哪天他就爱上她了呢。
陈云瞒着家里,和尹柯一起住筒子楼,用二手的家具,全部都心甘情愿。尹柯没被理想的公司录中,陈云打死都不信这里头没鬼,她到公司里本偷偷求人事部的主任,谁知那个中年主任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由此至终都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的胸脯,把陈云吓得不轻。但仍然强忍着不适感说尽了拜托的话,对面的人只是摆摆手虚伪地给她讲规矩。出门前,他还仍然用那种眼色盯着她。
使陈云不得不向生活低头的是,医院检测出她子宫的硬块不是简单的子宫肌瘤,而是恶性肿瘤。别说怀孕了,不接受治疗的话,连25岁都过不了。她不知道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多久,把生命中所有人都想了个遍,没有人可以帮到她。她的家里的经济水平只能说是一般般,爸和妈本来就不在意她这个女儿,何况她还有一个要上高中的弟弟。要治她的病,无异是要了全家人的命。更不要说亲戚朋友什么的。尹柯……她怎么能找他呢,尹柯家比陈云家还要困难,全家都把希望压在他身上,他带着这样的压力考了一个又一个的高分满分,当年陈云是拼了老命才能吊车尾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陈云觉得自己命短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本来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人生。可在这种情况下还瞒着和尹柯在一起,很自私自利。她是很想尹柯也爱她,又很怕尹柯真的爱上她,爱上这个不能陪他到最后的自己。
她暗暗地下了决定,要尽自己所有能力帮助他。
“陈云?”这么一个简单到敷衍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念出来,就好像一个挺重要的人名一样,是他赋予了这个名字力量。
“嗯?”
“书柜顶上有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存折和几张银行卡。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等我挣够钱,我就在市中心买一个单位,两房一厅,啊不,三房一厅,好不好?我们结婚。”
“嗯……”陈云留不住热泪,一颗颗地掉落,打湿了尹柯的胸口。
“很快了,这几年我投资挣了不少钱,明年吧,再等一年。”
“嗯……”她已经哭得抽搐起来,捂着悲痛的脸使劲点头。
“别哭了,你这个小女人怎么那么爱哭。”尹柯笑她是个爱哭的小女人,替她抹掉眼泪。
“那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陈云哽咽地说。
“我都喜欢。”
尹柯一边紧紧地搂着身边的爱人,一边幻想着逐渐美好的未来。虽然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但他已经觉得这个时刻足够幸福。
默
2018/6/19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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