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洋钱巷打蛇败家产,吴财主买田得娇娘。
落笔逢寒食,临窗懒望春。
夜来欣好梦,梦去哭亲人。
千里哀思苦,一天细雨纷。
吟成肠断句,不忍柳丝新。(仅以此诗献给我敬爱的外婆)
我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地大物博,无奇不有,本书开篇,要说一户人家,发家发得神奇,败家亦败得神奇。你说奇在何处?待老朽一一道来。
话说枞阳县境内,有一条大河叫沙河。这沙河北岸施湾村的东头有个小庄子叫桂亭。村子后面就是连绵大山,此山近临三公山,远接大别山。
这桂亭村里有一年轻寡妇,守着周家三岁独苗周兴度日。先夫在世也为她留下了几亩薄田,为了生计,这周氏奔忙着三寸小脚,也和男劳力一样,犁田打耙,播种插秧。样样农活,皆会而精通。
有一天晚上,这周氏在房里洗澡,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大白鹅来,将嘴伸进澡盆里喝水。这周氏眼急手快。抓起自己的内裤,一下子就搭在鹅头上,那鹅瞬间又不见了。周氏草草地洗完澡,穿好衣服后,找来铁锹锄头,照着刚才搭内裤的地方挖下去,结果挖了一罐金子(这在农村里就叫得了窖【音gào】),其中就有一只银鹅。据说,如果没有用女人的内裤搭住,那金子就转移到别处了。这金子应该是她得的。否则,她见不到白鹅,就是见着了,也不知道用内裤搭住。
这周氏得了金子,也不敢立马乱花,依旧含辛茹苦地将儿子养到十八岁。儿子读了私塾,识得文字,成家之后就用这罐金子,分次到城里兑换成洋钱,买田买地盖房子;开钱庄开酒坊作生意。家业正兴的时候,整个施湾街的生意几乎全是他们家的。由于周氏乐善好施,到她家来要饭的,不但能得到吃的,还能得到几枚铜钱。因此人称她家为:“洋钱巷”。他们家的房屋,地皮占了大半个村子,光门就有七十二道。那砖墙,是用糯米粥拌石灰砌成的。每根立柱子都有合抱来粗。大门是上樘(樘读音táng,具有门栓功能的大物件。)的。为了防匪,家里还购了枪支,又出钱成立了保安队。曾遇土匪来抢,那些土匪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他家大门打开,而此时,全家人已经从后门安全的撤退到山里去了。
这周兴居然一直活到民国,成了五世同堂大户。儿孙们称他为老太公。这年周老太公正好一百零三岁。村里男人们早已剪了辫子,可是周老太公很保守,他的脑后居然还拖一根假大辫子,又长又粗,一直拖到屁股后。他的手中时时不离那根足有两尺长的铜烟袋(抽黄烟的烟枪。)。
他有个重孙子,娶妻严氏,不幸难产而亡。这严氏娘家在江(这个字在家乡也有人读gang)边,地址是红杨迎风路。严氏父亲是个教蒙学的先生,人称“严大先生”。严大先生育有两女两男。这长女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却又无福享受,悲痛之余,心有不甘,就托人说合,愿将小女儿送去填房。常言道:“五岁脚(女孩子五岁开始裹脚。),七岁鞋,八岁花,九岁样样学到家,”这严二小姐就是按照这个过程成长的。她很聪明,做鞋,裁剪与刺绣样样精通,略能认得几个字。识大体,明事理。十八岁的她比姐姐更胜一筹,是十里八乡中难找的美人。这周家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婚后,丈夫很爱她,两口子相亲相爱,可是这严二小姐命运不济,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常遭婆婆白眼。倒是有丈夫护着,婆婆也不好亏待她。
俗话说:“家要败,出妖怪。”周家真的应验了此话。就在周严氏嫁过去的第五个年头,周家摆放祖宗牌位的神龛里,莫明其妙地来了一条大蛇,那蛇身长约两丈,围有大碗口粗。长房里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立时就吓疯了,众人把周老太公请来,老太公看着大蛇,说了一句:“家门不幸啊!”便吩咐下人摆香案,烧纸钱,放炮竹。那蛇就是不走。周老太公连说几句“不幸”,便不能言语了。大家都觉得这是不祥之物,经商量请来保安队,用枪将其射杀。那蛇一时死不了,浑身搅动起来,把个神龛搅得“噼噼叭叭”地响,所有的祖宗牌位都被搅翻了。
那蛇死了,尸体被斩成块块,好几个劳力,用粪箕装得满满的才挑了去。
这年四月,周老太公仙逝,享年一百单八岁。
那位疯姑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家跑了,家里人到处找,怎么也找不着。结果生未见人,死未见尸。
第二年,不幸,同样地降临到周严氏头上,她丈夫得了一种不治之症,不到三个月就抛下爱妻和两个女儿到阴间去了。这周严氏悲痛欲绝,矢志守寡。
周严氏拼命帮做家务。期望叔伯们对孩子好,哪怕是受气,也独自忍了。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家遭这变故,人丁不旺,房子也就空了,有一个佃户,便借住了一间,因有一事,佃户家的男人不听小少爷吩咐,小少爷骂他,他居然还敢还嘴。小少爷一气之下,把佃户家男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直到把人打到不能动弹方才住手,扬长而去。这小少爷是周老太公第五代长孙,这个无魂的小混子,二十七八岁还是单身,家里曾给她娶个老婆,不到一月,就被他打跑了。家里要他再婚,他说什么也不干。也算是周家的不肖子孙。被他打倒的那人,已经五十多岁,平时身体就不好,怎经这小混子拳脚,当晚就断气了。呵呵,这下又招惹了人命案,得花多少银子才能摆平。三下五除二,田地也卖得所剩无几。那周严氏一家三口,都是吃白饭的。无论她怎样拼命做家务,也暖不了主子们的心,于是乎,他们谋划着,怎样把她连同两个女儿赶出家门。
可周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平白无故地把人赶出家门,又怕乡人诟病。一直在等待机会。
话分两头,且说山那边,有个姓吴的财主,五十多岁了,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老婆人称“母老虎”,一生只养这个女儿,再不能生第二胎。可她偏又强势,不准丈夫纳妾,因此,偌大家产,也没人继承,吴财主这块心病难除。也许是天遂人愿,这年母老虎突然暴病身亡。吴财主丧妻之后,便想续弦,好不容易熬过了百日,便托媒四处寻访,一直未找到合适姑娘,所以还是单身。听说“洋钱巷”变卖田地,他就过来买田。在洽谈买卖过程中,他看到了周严氏,那老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周家大爹是个明白人,正中下怀,便问:“我家这小娘怎么样?”那吴财主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声说:“漂亮!漂亮!”“漂亮你就娶回去。”吴财主瞪着大眼说:“我是想要,但这怎么行呢?”这周大爹便在吴财主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吴财主乐得直点头。
一天傍晚,周严氏正在堂心(堂心指客厅。)纺纱。突然闯进几个强汉,二话不说,就将她按住,用手巾塞进嘴里,再拿粗布条子捆住手脚,迅速地用麻袋套上,扛起就走。一旁玩耍的两个女儿,吓得哭叫连天。可事不凑巧,家中男人,尽在田里,只几个妇女在家,有个年长的女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派人到田畈里,去通知男人。
那些男人到家后,并不着急,慢腾腾地抄着家伙,装腔作势地追了一程,而那些强汉,早已从山道上走远了。周家男人在山里转了几圈,等天黑时才回来,此后周家再也无人过问此事。
再说那些强汉,轮番地扛着周严氏,一路狂奔翻过人称上七(里)下八(里)的小岭,下山后,沿着山边向南行进,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到山边一个叫鲍家庄村子,将人交给吴财主。原来,这些强人,是吴财主派的长工和雇来的打手。
可怜的周严氏被装进麻袋后,拼命挣扎,叫喊,但只有鼻孔中能发出微弱的哼哼声,哪里有人听见,直到筋疲力竭,不能动弹方止。
周严氏被人扛进吴财主的房里,方才打开麻袋,松了手脚,取下捂嘴的手巾。这时她只觉得昏天黑地,身上疼痛,动弹不得。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怒道:“你们这些强盗,为什么把我抢到这里?快放我回家,我们周家人,有钱有势,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就往外冲,吴财主哪里放过,一把抱住心爱的大美人说:“小娘子,你以为周家人还会问你吗?实话告诉你,我是花八十八块现大洋把你买来的。”周严氏一听此话,霎时气晕了。
此后,吴财主就把她锁在房里,让一个大脚大手的老粗女人看着。周严氏是求死不能,求跑不得。只能乱砸东西,任她怎么闹,这边就是不开门,还派人按时端茶送饭进来。周严氏不吃也不喝,全都砸在地上。
就这样,她闹得有气无力,只好哭哭啼啼地瘫在床上。
第三天,吴财主到岗上吴家,请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女人,来劝慰周严氏。这女人,人称“莲花嘴”。死人也能让她说活。只见她四十上下年纪,皮肤白净,发髻光鲜,身着蓝竹布收襟大旗袍,四寸金莲小脚,着一双精致绣花鞋,走一步,摇三摇。径直摇到周严氏床前,下人已经备好一张藤椅,只见她坐下来,前倾着身子,很亲热地抚摸着周严氏,未等开口,泪珠子就滴了下来。“莲花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百般同情的语气说:“唉,妹子啊,你咋和我一样命苦呢!”说着这话,那泪珠儿,已串成一线了。三天来,周严氏第一次听到这般声音,多少也觉着一些温暖,便微微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见这女人又说:“这么标致的妹子,那人怎么就忍心抛下了呢?!”说得周严氏又哭了起来。那女人又陪下许多眼泪来。须臾,那女人滔滔不绝,诉起自己的苦来,说自己也是被抢来的,男人比她大一属,(一属十二岁。)当时,她也是寻死觅活,最终未能躲过。到现在还服侍着老男人。说完又哭。见此情形,周严氏的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那女人又从怀里掏出手帕,先给她擦了擦眼睛,又揩了揩自己的眼泪。说道:“妹子啊!千万不能做孬事啊!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女儿,你要是走了,她们怎么办?那周家不是人,他们把你都卖了,还在乎那两个小丫头吗?要是把她们也卖了,你想了后果没有?”莲花嘴突然把话语打住,她是给周严氏思考的时间。这周严氏的眼睛直盯着帐顶,其实她心里在想,原先她誓死不从,是顾及名誉,因为她已立志守寡,现在,莲花嘴把孩子的问题摆出来,一下子,就将那颗护犊之心揪住。是的,自己狠狠心,把眼睛一闭,就可一了百了,那两个女儿怎么办?若是男孩,周家肯定要拉扯大,继承香火。可女孩子就不同了,生来就是人家的人。说不准周家,正在谋划卖她的女儿呢!要是好人家买去,做女儿或者是儿媳妇,也还罢了!要是一个老色鬼买去做小,那不亏了!要是卖到窑子里呢?·······。想到此,便长叹了一口气。莲花嘴见此情状,便对下人说:“端茶来。”下人很快地送来一碗汤水。“我知道你一时吃不下,先喝口水吧!喝完了,我和你再合计合计。”莲花嘴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了些汤水,送到她嘴边,她顺其自然地呷了一口,其实这是参汤,能够提精神。只听见莲花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苦命的妹子啊!我是过来人,你信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我帮你出个主意,不如从了那个老鬼,但要提出条件,要他把女儿接过来养,否则就宁死不从。他要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也不答应他,我把你带回家,当妹子养起来。”她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你嫁他也不亏,一者你不是黄花大姑娘,二者他老婆死了,你就是正配夫人,他不可能再娶小的了,将来这大家产不都是你的。也强过在周家苦守。”
周严氏的泪珠子又从眼眶里滚出,莲花嘴看见这无奈的眼泪,知道周严氏的心,此时已经松动了。于是,用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妹子,你要是觉得我的话有理,你就点个头。”过了一会,周严氏终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莲花嘴见状大喜,急忙出得门来,拉着吴财主说:“老东西,便宜你了,快跟我进去,和我妹妹保个证,明天就派人,把我两个小侄女接来,让她们母女团圆。”那吴财主见事已成,喜出望外,急忙进来,跪在周严氏床前说:“你放心,明天,我就派人到洋钱巷去接,不管周家要多少银子我都出。我保证把两个丫头接来,当自己的女儿养。”吴财主的美梦终于圆了。真是:
欲守却难守,心高命不高。
可怜冰玉女,终被世尘糟。
第二回:拒捐银吴氏遭绑架,怕镇压财主自轻生
诗曰:几许相思带雨筛,红尘有梦倩谁裁?
桃花蕊里猜蝶意,明月心头幻桂开。
野岭风霜扑面冷,荒原犬马遇冬衰。
曾遭烈火难烧尽,又绿新春一片来。
第二天,吴财主就派人翻过小岭,来到桂亭里周家,这周家哪收什么卖孩子的钱,他们巴不得两个小拖油瓶出门呢!可是又要做婊子,又想树牌坊,那周大爹竟然提出条件,要严氏娘家人,先把孩子接过去,再让吴财主从那里接到无为。那吴财主派去的人,脑子还灵活,知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和严氏的娘家人说,便哈哈一笑道:“你们也别故意做作了,这边谁也不认识我,人家若问起,你就说我是她娘家人不就行了。”周大爹无言以对,就让这人把两个孩子接走了。
两个女儿接来了,娘儿仨抱在一起,哭了多时,这年,周严氏才二十六岁,大女儿小英六岁,小女儿兰子才四岁。这吴财主择了个黄道吉日,办了一桌酒席,只请几个本家有名望的长辈弟兄来吃喜酒,以示证婚,当晚吴财主就与严氏圆了房,周严氏成了吴严氏。
朝阳从东山慢慢地露出圆脸,柔和的光,渐渐地热烈起来。淡淡的晨雾,知趣地隐去。蔚蓝的天空上,有几朵白云,缓缓地移动着。吴严氏起床梳洗完毕,早有下人备好早餐。吴财主,大女儿以及自己的两个女儿,已经坐在餐桌四周,单等她来就餐。吃完早饭,她牵着两个女儿,跟着吴财主,熟悉自家的房屋,及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子。东西是厢房,南北是主屋,中间是天井,向北朝南,分别开了一扇大门。北大门正对岗上吴家。南大门可望见山边村。整个房屋,是木质框架式结构,穿坊大埒(音:liè)东厢房两大间,锅屋在东厢房的北面,朝东开了后门,正对竹丝湖。她的新房,在东厢的南面。西厢房三间,门都是向内开的。两扇大门及一扇后门,门前的路和场地,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
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吴财主娶了严氏,总要去拜见老泰山,按规矩新婚夫妻要双回门。可这种形式的结婚,名声不好。所以严氏不愿意回娘家,除非娘家派人来接。更何况她也已经怀孕了。而吴财主呢,心想:自己直接去吧,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自己比老泰山也小不了几岁。万一老泰山骂将起来。自己这张老脸也难受。左思右想,决定先投石问路。这天他备了一份大礼,顾了一顶小轿,派两个长工,把莲花嘴送到江边迎风路村口。莲花嘴下轿来,带着礼物,一路打听严老先生家址,经村里人指点,这莲花嘴便摇进了严大先生的家里,向严大先生作揖道:“恭喜啊,老先生。”严大先生取下眼镜答道:“请坐!敢问这位大娘来自何方?你我素不相识,喜从何来?”老先生一边说一边吩咐家人上茶。这“莲花嘴”在椅子上坐定,自我介绍后便口吐莲花,滔滔不绝,说吴财主托她说媒,而她娘家就在桂亭,见严大妹子不招周家待见,她就把大妹子介绍给了吴财主,大妹子也觉得在周家的日子难过,愿意改嫁吴财主。现在已经成亲并有身孕了。日子过得如何如何好。谁知严大先生一听,脸色铁青,手也在发抖,连声说:“你走,你走,我没这个女儿,你把东西带回去。”“哎呀!老先生,何必动怒,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她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很好呢,吴财主家有的是银子。”“滚,滚---快把带来的东西甩出···。”严大先生话音未落,便咳出一口血来。老先生的大儿子,推着莲花嘴说:“你把东西带回去吧,我大大说到做到的。”
这莲花嘴做事从来都是成功的,这次却碰了个大大的钉子,只得来到村口,坐上轿子回去了。自此,这吴严氏在解放前,从未回过娘家。
这吴财主,人送外号“吴三小”。小气,小算,小胆。他平时走路,总喜欢低着头,眼睛朝着路的两边看,期望能捡到些什么,说来也巧,有一次,竟然在路旁草丛里,捡了两块大洋。
他为了娶严氏,开销了一大笔银子,心疼死了。为此,他把做家务的下人辞了一个,那下人做的事,现在就由我奶奶来做。平时点灯,他只准用一根灯芯草,尽管家里有大灯笼,洋油罩灯,但这些东西,只有过年时才让用。那吴严氏给长工们做饭时,如果他在旁边,总要抓一把米放回米桶里。严氏看不惯,为此两人经常吵嘴。后来做饭时,吴财主一走,这吴严氏就向锅里添米,多煮些饭,让长工们吃饱。吴财主再精,总不能天天看着女人做饭。因此吴家的长工们,对吴严氏特别感恩。事事拥护着她。
大女儿小英八岁那年,饭量见长,吴财主忍不住了,心想,这两个丫头,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能吃,得花多少洋钱来供养她们,再加上自己的女儿,也年方十七,是个只吃饭不做事的主。所以他先托媒人,给女儿找好婆家,把女儿草草地嫁出去了。而当初,对严氏的保证,此时,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执意要把小英和兰子送到老牛埠,去做养媳妇。吴严氏又哭又闹,怎奈手中抱着小儿子,肚里又怀了一个,那吴财主背着小英子就走,她哪里拦得住。只两天,两个丫头都送走了。任严氏怎么哭闹,他也不闻不问。
天要祸人,没处诉冤。没过多久,他两岁的宝贝儿子就夭折了,吴严氏痛不欲生,大哭数天,水米不进,身体十分虚弱,导致肚里的孩子又闪了(闪了即流产),而这位吴财主,非但不疼爱老婆,反而埋怨她没把孩子养好。
鲍家庄是个很小的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所有田地,几乎都是吴财主家的,其他都是些穷苦人家,大都给吴财主帮工。有个结巴佬,是个孤儿,小时候,也受过吴财主的接济,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整天游手好闲,最近又做了土匪(当地人称游击队为土匪。)的暗桩。这人按吴家的辈分算,应是吴财主的侄孙子,这天他来到吴财主家,结结巴巴地说:“大··爹··爹,我··我··我们大队就··就··就手头紧,你··你··你要捐··捐··捐···啊--啊三三···十块。”吴财主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一张口就是三十块,你当我是造洋钱的啊!我没有,你找岗上吴家要去。他们才是大有钱的主。”“这这··这话你··你说的不不···不算,我··我口信带··带带到了。”结巴只讲了这两句就走了。当晚,山里传来“叭”,“叭”的响声,吴财主听得真切,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直哆嗦,赶紧躲了起来。大约一刻钟,就来了四个背枪的人,将吴严氏绑走了。
吴严氏的眼睛一直被蒙着,凭感觉,她知道是朝团山方向走的。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下来。她的眼睛始终未被揭开。耳旁听得有人说话:“吴结巴,明天再去送个信,加十块大洋。”又听吴结巴答道:“--是··啊是。”分明是桐城人口音。
原来这鲍家庄后山,是三公山的尾脉,从鲍家庄往北,走上六七里,就是三公山主峰,三公山里,驻有一个游击支队,约有五六十人。这四个操桐城口音的队员,就分在岗上吴家这一带活动。不打仗时主要是劫富济贫。这吴结巴就是他们的联络员,负责为他们送信带路。为了节省子弹,刚才他们在团山上,用炮竹装在洋铁桶里炸,冒充打枪。以吓唬吴财主。
吴严氏时常听长工们说,那山上的土匪,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经常会在夜里,送些钱物来接济。所以知道他们不会伤她性命,主要是为了钱,就说:“好汉们,我知道,你们只要几个钱,是用来帮助穷人的,我支持你们,我也经常帮助长工们,你们相信我,我不跑,你们把我的手松开。”奶奶见没人答应,又说:“我也是穷人家出生的,这个老财主,把我抢来做填房,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啊!”这时,她听见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在问吴结巴:“他说的是真话吗?”吴结巴点头答道:“啊···是。”那人示意吴结巴,让他把吴严氏的手脚松开,但是眼睛却不让揭开。又吩咐吴结巴,把棉被抱给她盖上。
深秋的夜晚,寂静阴森,山风阴冷地嚎叫着,偶尔传来狼嚎虎啸声。尽管有床旧棉被盖着,吴严氏还是瑟瑟发抖,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天早上,吴结巴又来到鲍家庄,找到吴财主,伸出食指说:“昨··天不··啊-不··不给,今天再··再··再加十··十··十啊--块,不··啊-给拉··拉啊----倒。”吴财主没办法,只好象割肉一样,拿着铁锹在床后面的地下,挖出一个小瓷罐,掏出四十块大洋,颤颤巍巍地递给吴结巴说:“一定要放人啊,不放,我找你,噢!”吴结巴拍着胸脯说:“我··我··我包子(即保证)。”
果然,那些人收到大洋,就让吴结巴把吴严氏送到团山上,然后解开蒙眼布,吴严氏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索性把眼睛闭住,在草地上坐下来。良久,她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再慢慢地张大,这才恢复视觉。只见吴财主就站在自已跟前。问她:“他们把你绑到哪儿去了?”严氏心想,这个老东西,不问我受苦了没有,不问我伤着了没有。倒关心起土匪窝的去处。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被蒙着双眼,什么也看不到。”说完就往山下走去,吴财主跟在后面,一起回到家里。
不久,吴严氏又怀孕了,这回,吴财主特地上了昆山街,找“神算子”焦瞎子,为自己和老婆各算了一命,神算子照运算来,说这一胎能平安生,却不好养。吴财主请教改水(用一些迷信法子改变命运称改水)。神算子故意停顿下来,不做声,吴财主急忙递过一把铜钱,神算子接过铜钱,慢慢地说:“我算准,这胎是个女孩,如果保她平安,你必须打一个四两重的银项圈,出世三朝后,先请菩萨,后把这银项圈,戴在孩子的老颈上,终生不离,方能锁命。这叫作四两压千斤。”吴财主听说是个女孩,心里老大不高兴,只因没有好的打胎方法,也就忍了,反正老婆年纪还轻,再生就是了,先把这孩子保住再说。家里老是死孩子也不吉利。回家后,花了大本钱,卖掉四担烟叶,下芜湖请了银匠,化的真银饼,打了一个银项圈,足足四两重。奶奶怀胎十月,果然生下一女,吴财主按照神算子的方法做了,三朝后将那银项圈戴在婴儿勃子上,这小女儿才得以平安成长。
合当吴财主该绝香火,从那以后,吴财主自己不能房事,中药吃了几水桶,也于事无补。而这时的严氏不过三十出些头。
再说吴结巴,自从交上了游击队,带人吃遍了这一带的大户。得来的洋钱,除了他们自己花以外,如有哪家困难,则由吴结巴负责,买些东西去接济。这吴结巴没多有少,从中克扣几个零钱,因此,吴结巴手上,常有几个小钱花花,他住不惯山洞,就住在他婶娘家里,他婶娘从未养过他,现在收留他,也不怀什么好意,而是图他手里的几个钱。
这年,游击队都集训去了,吴结巴怕死,没跟他们去。就留在了村子里,他和往常一样,不时地往山里钻钻,在铁桶里放些炮竹,籍此敲点竹杠。那些财主们不知就里,倒被他敲了几回。因此对他恨之入骨,欲除之为快。
这吴结巴好赌,手中有了钱,就乐此不疲。这天,吴家族长派人通知吴财主,让他去叫吴结巴,晚上一起到岗上吴家去推牌九。这吴严氏有种不祥的预感,要吴财主借故推脱,吴财主哪里听得进去,晚饭过后便叫上吴结巴,两人一起往吴家大村子走去。这岗上吴家与鲍家庄,两村相距不过一里路,中间有个山塘,当二人走到山塘埂时,突然从树后冲出两个大汉,把吴结巴纠住,用绳子缠在他的老颈上,生生地将其勒死,可怜吴财主,吓得筛糠也似地发抖,只见那两人,麻利地将吴结巴的尸体,绑在一个大石头上,迅速沉入塘底。然后对吴财主说:“吴大爹,我们一起到族长家去吧!”吴财主惊魂稍定,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不由自主跟着他们走。不一会,来到族长的家里。族长招呼他们推板,一边出牌一边说:“这事天知地知,我们四人知,谁也别往外说。”吴财主哆嗦着说:“我怎么办?他是我约来的。”族长说:“你就说我们一起推板,中间,有人喊他到山里去了,你今晚别回去。”吴财主只好答应。
吴大婶一连四天不见侄儿回来,心想:这个冒失鬼,死到哪儿去了!以往在外从不过两夜,这次怎么啦?一连四个晚上都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赶紧去问问吴大爹。这样想着,她就来到吴财主家。不巧吴财主不在家,这吴大婶就问吴严氏:“大奶奶,那天,吴大爹把结巴子叫去推板,怎么不见人回来?”“还要你问,我也是好几天没看到结巴了,就问那个老鬼,他说结巴子只推两三板就被人叫到山里去了。”吴严氏一边回答,一边给吴大婶端凳子。吴大婶听了这话,心想:大概又被土匪招了去。也就作罢,说了声:“大奶奶别客气,我不坐,你忙吧!”说完自己就默默地回家了。此后几天一直无人问津。
真个是天不藏冤,十多天后,那吴结巴的尸体居然在水里立了起来,原来这山塘里的水,也不过两米来深,那尸体和绳子,经水长时间浸泡,体积膨胀,浮力增大,而那块石头,却浮不起来,这石头,偏又缠在尸体的脚上,没有脱掉,导致尸体立了起来,那头发就浮出水面。那天早上,有两个妇女,来山塘里洗衣,一看此种情形,吓得丢掉篮子,大叫有鬼,这一叫,引来了许多村民。有胆大的,下水把尸体捞了起来,一看是吴结巴。都惊讶不已。正巧吴大婶也在人群中间,见此,便坐到吴结巴尸体旁,大哭起来:“我的妈呀!青天白日地呀!就谋财害命啦!我晓得嘛,就是那个吴老鬼干的,我要找他偿命啊!”一边哭,一边起身,往吴财主家走来。这边吴财主,在家里听见哭声,早吓得浑身发抖。这吴严氏很鄙视地看着他说:“事情上头了,你怕得掉吗?你只能把口咬得紧紧地,就说不知道,可能是土匪杀的呢!”吴财主点头称是。这边吴大婶,已经哭到家里,就坐在地上,又哭又骂。吴严氏大声说:“你在我家哭干什么,我们家的又没害他,走啊,不走我叫人来拖了。”这吴大婶说:“我又冇问你,你伶牙俐齿,你会包庇。”她用手一指吴财主说:“我问的是你,是不是你来我家约走的?你敢对天发誓吗?”吴财主哆哆嗦嗦地说:“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你,你抖个什么,心里有鬼了吧,不是你那又是谁?”“是大族长派人干的。”这里吴严氏正要抢答,可那吴财主又怕又急,急出的话,都说在她的前头了。呵呵,这下吴大婶有了方向,她狠狠地对吴财主说:“你也在数,你是跑不掉的,我这就去岗上吴家,先找他们去。”说完又哭着向岗上吴家去了。
这吴家族长,早已准备了对策,吴大婶刚到村口,就被人拦住,不让吴大婶进到他家,因为有人哭到家里,是不吉利的事。吴大婶因为有了吴财主的口供,理直气壮,他不敢直接指责族长,只说要族长主持公道,惩办凶手。不料,吴大族长瞪着大眼说:“你还闹,吴结巴早就该死,他私通共匪,我是奉政府之命派人办的,你也算是通匪的家属,你再闹,也把你抓起来,送到政府里,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这吴大婶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也不敢说偿命之类的话了,心想:政府要办,如何偷偷地谋杀,这事肯定有蹊跷。但她又不敢和大族长硬顶,只是坐在地上哭。死活不肯走。这时吴大族长又发话了:“我可怜他也是吴家子弟,无父无母的,你起来,给你些洋钱,叫人好好安葬了吧!”这吴大婶见说有钱,正中下怀。对着吴大族长磕了个头说:“谢谢族长老爷可怜这孩子。”吴家大族长吩咐家人,让拿来十块大洋交给吴大婶。这吴大婶收了钱,抹抹眼泪就走了。这十块大洋,最终出在了吴财主身上。谁让他嘴巴不关风,说了实话。
吴财主又破了财,连气带悔,身体渐渐地跨了。他不反思自己,却骂起自己的老婆,说她是克夫的命,在桂亭克了一个,现在又要来克他了。吴严氏默默忍着,不和他吵,无论如何,他要是再死了,自己又成了寡妇,被人家笑话。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夜之间,无为就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而乡长就是山里游击队的头子。那吴大婶口口声声要去上告,为吴结巴申冤。吴财主寻思,自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就独自跑上团山,上吊自杀了。可怜的严氏,又成了寡妇。她很伤心,仿佛几座大山压下来,她难受,喘不过气来,欲哭无泪。怎么办?身边小女儿还小,日子还是要过,娘家人又不理解自己,更谈不上帮助了。千斤的担子,还得靠自己一人承担。她迈着小脚,向人磕头,膝盖皮都跪掉一层,好不容易,求人安葬了吴财主。再把田地租给别人种,靠收租过活。她怕两个大女儿在人家受罪,又到老牛埠,与那两家人签了婚约(不签婚约,人家不让接回家),就把两个女儿接回家来。好在这两个女儿,年龄渐大,能帮助家里做许多事情。
再过两年,也就是一九五零年,国家进行土地改革,吴严氏被划的成分是“小土地出租。”吴严氏审时度势,主动交出六间房屋,自己只剩朝北的一间正屋,和两间东厢房。后来,这老四合院,从中间的天井处折开,形成背对背的两座房子。至于田地,吴严氏只留四亩熟田,一亩地,带着两个大女儿耕种,让小女儿读书。其余的全都上交给政府。吴家过去的长工,对吴严氏很尊重,他们经常来帮助她家犁田,打耙及收割。这吴严氏总是用好菜好酒,来招待他们。日子过得倒也平安。
也就在这年,吴严氏的小弟入党了,他想起多年未回家的姐姐,特地来到鲍家庄,把姐姐接回老家,此时严大先生,早已逝世。吴严氏赶到父亲坟头上大哭一场。倾诉了自己的委曲。在娘家只住了两天,就回无为了。
一九五二年冬,乡政府决定:把王家咀村庄前的河滩,改成圩田,大兴水利。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水里常有“水鬼毛人”,要是被水鬼毛人抓住,就会被:“割奶,割屄,割卵子。送到苏联去造原子弹。”因此,女人们不敢上工地做工,也不许自家男人上工。全乡的出工率很低。一直到五三年春,王家圩还没修成。吴严氏心想,共产党是为人民打江山的,怎么可能害人民,这肯定是有人造谣。于是,她迈着小脚,带头上堤,参加兴修水利。鲍家庄的妇女,看见这个小脚妇女上工,纷纷跟进。使得鲍家庄的出工率,接近百分之百。此举起了表率作用,引起轰动。受到乡长的赞许,再加上之前,吴严氏主动上交房屋及土地,就破格提拔她当了大队妇女主任。吴严氏胜任这项工作,工作成绩突出,曾被选为乡人大代表,到无为县政府里参加会议。几年后,兰子出嫁了,吴严氏的职务也由小英子接替。自此,四个女人之家就变成了三个女人之家。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一片荒凉地,连年灾害侵。
腊梅争瑞雪,野草盼新春。
点评:故事开篇便很吸引人,让人有了一种禁不住继续读下去的欲望!这篇小说在四季歌是头一次用此等开头写的,很不错!接下来小说也很吸引人,小说的开头用一段很传奇神奇的文字讲述,引人入胜,一读再读,欲罢不能!可怜的女人,但愿能够从此幸福下去!静待下文!再次谢谢楼主带来的文学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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