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澧县珠日公社斋阳大队石桥生产队有一个长沙来的知青,名叫蒋力。在我结识的所有人当中,蒋力都算得上是一个怪异的人。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两颗门牙露在外面,好像野猪的獠牙,看起来杀气腾腾。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爷老子同公安厅的所有领导都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我怕个卵。”我曾暗地里向别的知青打听过蒋力的父亲,得知他的父亲是湖南省公安厅机关食堂的掌勺师傅。
蒋力打架的功夫十分了得。有一回,赤手空拳的他竟然把三个手持锄头的常德知青打得屁滚尿流,因此,知青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蒋门神。不过,让蒋力在珠日公社的社员们中间扬名的不是他打架的功夫,而是他干的一件偷牛的事。
有一天夜里,蒋力悄悄溜进生产队的牛栏,把一头牯牛牵了出来。他赶着牯牛,走了几个时辰的夜路,第二天早晨,来到了斋阳大队的莲花生产队,找到生产队长,说是要把这头牯牛卖给莲花生产队。
看到蒋力一本正经做买卖的样子,生产队长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社员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这不是石桥生产队的长沙知青蒋门神吗?你这头牛准备卖多少钱?”
蒋力答道:“你们愿意出多少钱都行。”
社员问:“你卖牛换钱干什么用?”
蒋力答:“换了钱去买颜料。”
社员问:“买颜料干什么?”
蒋力答:“画画。”
社员问:“你这牛哪里来的?”
蒋力答:“自己养的。”
社员问:“是在长沙城里养大的吗?”
蒋力答:“不是。是在石桥生产队养大的。”
社员们都乐了,说:“这头牛已经三岁了,可你下乡到石桥生产队才半年时间呢。”
蒋力无话可说,在社员们的轰笑声中,他牵着牯牛默默地往回走。
蒋力的偷牛事件在珠日公社传为笑谈,大家都认为蒋力的脑子有毛病,神经有些不正常。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像蒋力这样五大三粗、好勇斗狠的人,他最喜欢干的事竟然是画画。他画画的时候常常忘记了出工。生产队长喊他出工,他不耐烦地朝生产队长吼道:“出个卵工,在田里忙一天才挣八分钱,还不够买一根炭精条。”
队长对他也无可奈何。
当然,蒋力的画画也并非全无用处。当时,各个生产队都要建毛主席语录牌,建“早请示晚汇报”活动室,都需要画毛主席像。蒋力于是有了用武之地,他被请到各地去画毛主席像,大家都说他画得好。
接着,就有人请他给临终的老人画遗像,又有人请他给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画像。
渐渐地,蒋力的兴趣转移到了年轻姑娘的身上,他主要只给姑娘们画像,而且不收取任何报酬。如果遇到漂亮的姑娘,他就缠上她们,给她们画了一张又一张,一边画一边不停地赞美她们,搞得那些漂亮姑娘们心花怒放。
蒋力和知青们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当地的社员们也背地里称他为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水佬倌,蒋力和我这收猪鬃的反而成了好朋友。他对我说:“你跟生产队的知青和农民不同,知青和农民都是被绑在田里的奴隶,而你是个自由人。”
承蒙蒋力这样抬举我,所以,每次到临澧县去收猪鬃,我都绕道去看他,同他喝上两杯高粱酒,天南地北地聊上好半天。每次同他聊天,我都会从他嘴里听到许多有趣的事。
刚开始,蒋力跟我聊的都是他眼中所谓的美女。由于他在珠日公社四处游荡,专给姑娘们画像,所以,他对整个珠日公社的美女状况了如指掌。
他扳着手指告诉我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有美女,美女的眼睛如何有神,鼻子如何小巧,眉毛如何像一弯新月。他越说越激动,从他嘴里喷出的唾沫不断地飞溅到我的脸上。他经常两眼放光地对我说:“不知为什么,给美女画像的时候,我浑身热血沸腾,每一个毛孔都舒服死了,唉唉,欲仙欲死!”
他的唾沫又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给美女画像时,要是旁边没有第三人在场,你会不会想要猛虎扑食一样扑到她身上去?”
他猛地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十分生气地喊道:“嗨!你怎么会有这样庸俗下流的念头呢?你这不等于是往佛像头上泼大粪吗?”
有一回,酒酣耳热的蒋力忽然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人。你必须答应我。”
我只好认真地点了头。
蒋力十分严肃地小声说道:“以前,我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个画家,现在,我决定改变我的理想。”
我假装小心地望着他,紧张地等待着他下面要说的话。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然后说:“从今以后,我要成为一名拯救者,一位保护神。别人不是都叫我蒋门神吗?我要做一尊真正的门神!”
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无限惋惜地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然后大声宣布道:“你知道吗?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
说完,他望着我,不做声。
我不得不问:“什么可怕的规律?”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可怕的规律?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美女都处于危险之中。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处于危险之中吗?那是因为所有的美女都被男人们惦记着。”
我忍不住笑了,说:“美女被男人惦记是一件好事呀。一个美女,如果老是无人问津,那才麻烦呢。”
他又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说:“你不懂你不懂!美女们如果被我这样的优秀男人惦记,那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是被色狼惦记,那是可怕的事。色狼惦记的是美女的身子,美女们一旦失了身,结局会很凄惨。我要做一名拯救者,将美女们从危险中拯救出来,我要做一位保护神,帮助美女们守住她们的身子。”
在蒋力看来,珠日公社的美女中,最让他忧心忡忡的是田小云。
田小云是斋阳大队石桥生产队的回乡知青,是生产队唯一的女高中毕业生。
蒋力跟我说:“田小云婷婷玉立,有一种羞涩的美,柔弱的美,单纯天真的美。”
由于父母早逝,田小云跟当小学老师的奶奶生活。在给田小云画过几次像后,蒋力敏感地意识到:田小云很危险,她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这只羔羊很快就要被惦记她的那只恶狼吃掉了。
这只惦记田小云的恶狼,就是斋阳大队的支部书记刘国庆。刘支书三天两头地往石桥生产队跑,每次到石桥生产队搞“三同”,他都会在田小云家吃饭,还指派生产队的社员为田小云家干这干那。
有一回,蒋力给田小云画完像后,把草图拿回家,经过反复修改后,趁着月色,再去田小云家送画像。他走到田小云家的禾场上,看到灶屋里透出橘黄的灯光。他推开门,看到坐在桌子旁的田小云,正慌忙将自己的手从刘支书的手掌里抽出来。
刘支书尴尬地笑了笑,说:“哦,是蒋画家来给小云送画像来了。”说完,他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田小云给蒋力解释说:“刘支书刚才是在察看我手上磨起的老茧。”
蒋力痛心地告诉田小云:“小云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刘支书这匹老色狼分明是对你图谋不轨!”
田小云说:“刘支书也不是什么坏人,他看我在田里出工太辛苦,他答应安排我到大队的代销店去当营业员和保管员。”
蒋力气愤地提高了嗓门:“他难道会白给你种种好处?你知道他图你什么吗?他图的是你的身子!你一个姑娘家,要好好守住你的身子!不然,你的结局会很凄惨!”
田小云低下了头,无奈地嘀咕道:“人家是大队书记,他要到我这里来,难道我轰他走?”
田小云的奶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满脸不悦地对蒋力说:“你跑到我们家来大喊大叫干什么?”
蒋力对田小云的奶奶说:“奶奶,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心为小云好。小云很危险,我想拯救她。我是她的拯救者。”
田小云的奶奶说:“你快走,我家里不欢迎你这个拯救者。”
蒋力悻悻地从田小云家里走了出来,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着急。田小云现在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不能坐视不管,他必须要拯救她。他必须采取果敢行动。
他采取的行动就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他在一条小路上截住了刘国庆。
“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不然,你的下场会很凄惨。”他一字一顿地对刘国庆说。
刘国庆陪着笑脸说:“蒋门神,今年招工,我第一个要推荐的人就是你。”他把一支烟递到了蒋力面前。
蒋力挡开了刘国庆的烟,他说:“在小云嫁人之前,我不想返城。从今以后,别让我再在石桥生产队看到你的身影。”
借着月光,刘国庆盯住蒋力的脸,琢磨了好半天,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刘支书果然不再到石桥生产队来搞“三同”了。不过,没过多久,田小云就到大队的代销店当起了营业员。
蒋力心中疑惑,他跑到大队代销店去问小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
田小云把他往外赶,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蒋力回到家里,心情郁闷,独自喝起酒来。他想:“刘国庆一定玷污了小云的身子,不然,他不会让小云去代销店上班。唉!我没有保护好小云,我罪该万死!”
想到这里,他把酒杯一丢,说:“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刘国庆!我必须去找刘国庆讨个说法。”
他找到刘国庆家,把刘国庆从家里喊了出来。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蒋力愤怒地质问刘国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霸占了田小云的身子?”
刘国庆哭丧着脸,长叹了一口气,说:“唉,男人做一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啊!”
刘国庆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国庆显得无比冤屈地对蒋力说:“蒋门神啊,你是男人,你看到小云妹子长得乖,你想保护她。可是,你想想,我也是男人啊,难道我就不能保护她?我让她到代销店上班,只是看到这么乖的妹子天天在田里日晒雨淋,太可惜了!”
蒋力有点迷糊了,他盯着刘国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国庆说:“蒋门神呀,你这个长沙城里来的大知识分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是在向你学习呀。”
蒋力问:“学我什么?”
刘国庆说:“我要像你一样,也做一个拯救者啊。”
蒋力问:“你想拯救田小云?”
刘国庆说:“当然是田小云。因为田小云是美女。按照你的说法,只有美女才值得拯救嘛。”
蒋力问:“你没有霸占田小云的身子?”
刘国庆猛地在蒋力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十分气愤说:“嗨!你怎么会有这么庸俗下流的念头呢?这不等于是往佛像头上泼大粪吗?”
蒋力望着刘国庆,眨巴了好一阵,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倒是刘国庆应付自如,他紧紧握住蒋力的手,神情严肃地在蒋力的耳边悄悄说道:“其实,我和你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目标,是同志和战友,是知己。不过,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蒋力选择相信了他这位“知己”的话。
他一路欢快地唱着歌,回到家里。他重新喝起酒来,他边喝边唱,为田小云庆贺,也为自己庆贺。
他仍然跑去代销店给田小云画像。
有一次给田小云画像时,他发现小云脸上有一道道抓痕,他很是心疼,忙问:“是谁把你的脸抓成这样子的?”
田小云不说话,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
在蒋力的一再追问下,小云才告诉他:“是刘支书的堂客抓的,她经常到代销店来闹事。”
蒋力怔了片刻,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追问小云:“你老实告诉我:刘国庆是不是已经霸占你的身子?”
小云点了点头,她哭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蒋力顿足捶胸地仰天长啸:“苍天啊,我没有帮助田小云守住她的身子啊!……”
一行热泪从他眼窝里滚了出来。
蒋力决定为田小云报仇。在一天夜里,他偷偷将刘国庆狠狠地揍了一顿,让刘国庆瘫在床上一个星期起不了床。
刘国庆不敢声张,他以为自己挨了打,这事就过去了。刘国庆堂客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挨打,她也不敢再到代销店闹事了。田小云依旧当她的营业员。
刘国庆挨了打,但仍然当着大队支书。蒋力咽不下这口气,接下来,他开始了告状。他到珠日公社告,到临澧县告,到常德地委告,到湖南省公安厅告。有好几回,我到珠日公社去收猪鬃,想顺便去他那里坐坐,结果,那里的知青告诉我:蒋门神出门告状去了。
他的告状终于有了结果。上面来人调查了,刘国庆的大队支书职务被撤了。
后来,我见到蒋力,蒋力请我喝庆功酒,他端起酒杯对我说:“来,我们干一杯胜利酒。苍天有眼,刘国庆那匹色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人间自有正义在。”
酒过三巡之后,我忍不住问道:“那个田小云现在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蒋力放下酒杯,一声长叹:“悲剧啊!”接着,我看到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告诉我:刘国庆被撤职以后,新上任的大队支书把田小云赶回了生产队,让自己的侄女当上了代销店营业员。回到生产队的田小云因为名声不好,日子过得凄惶。她的奶奶四处找媒婆帮忙,希望早点把她嫁出去。因为名声不好,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好人家。最后,田小云只好远嫁到石门县的一个偏僻山沟里去了。
听说,她的丈夫在打野猪的时候,被野猪咬掉了一只耳朵,破了相,所以他不嫌弃田小云。
说到田小云的结局,蒋力对我总结道:“我早就警告过小云:一个姑娘家,一定要守住自己的身子,不然,结局很凄惨。她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我有责任,她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她自己没有把篱笆扎牢。唉,谁叫她不听我的话呢?”
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沉默片刻,他挥了挥手说:“唉,我们不说田小云了,我们来说说另一个人吧,我跟你说说丁尼吧。”
说到丁尼,他立刻兴奋起来,两眼闪闪发光。他说:“丁尼跟田小云不同。我没有帮田小云守住她的身子,但我一定可以帮丁尼守住她的身子。我有这个信心!”
蒋力告诉我:丁尼跟他一样,也是长沙下来的知青,丁尼是在斋阳大队的木鱼生产队,离蒋力所在的石桥生产队,中间只隔着一座山丘。
蒋力说:“丁尼的美是一种古典的美,美得叫人揪心,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我生怕这种美会被人损毁。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也都夸丁尼长得乖,乖得就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那一年,临澧县委发出了“发展农业,兴修水利”的号召,全县的知青和社员汇聚到了新安公社澧水河南岸的青山水电站建设工地。工地效仿部队建制,丁尼被编入了珠日营斋阳连,每天的劳动就是用竹箩筐洗河沙,挑河沙,或是用独轮车运岩石。
连里社员们看到丁尼也跟男人们一样推独轮车,他们心疼得不得了,叹息道:“这么乖的长沙妹子,你应该去电影里演女特务呀,怎么跑到这河滩上推独轮车呢?”
他们不让丁尼推独轮车。丁尼就去挑河沙。社员们把丁尼肩上的扁担夺了过来,责怪她:“像你这样嫩豆腐一样的肩膀,怎么能挑河沙呢?”
丁尼只好洗河沙。洗河沙虽说稍为轻松点,但是,两只脚浸泡在冬日的河水里,丁尼的腿被冻得发紫。社员们又心疼了,他们说:“丁尼,你不要洗河沙了,你就给我们唱歌吧,我们这么多人,稍稍加把劲,就把你的那份活赶出来了。”
丁尼就给社员们唱歌,唱《浏阳河》,唱《挑担茶叶上北京》,唱《洗衣歌》,唱《送别》,唱《洞庭鱼米香》。丁尼的声音真好听,社员们听了心里痒痒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斋阳连的劳动进度在整个珠日营是最快的。
工地建设指挥部决定,每个营都要成立文艺宣传队。丁尼自然被抽调到了珠日营文艺宣传队,她编排了一个扁担舞。她和十四个身穿军装的男女,每人肩上背着一根用大红布系着的竹扁担,十五人在工地上跳起了扁担舞。丁尼一边领舞一边唱道:
小小扁担三尺三,
战天斗地不怕险,
拼死奋战不畏难,
修好电站谱新篇。
扁担舞在珠日营引起了轰动。丁尼带着文宣队除了在珠日营演出之外,还到文家、佘文、柏枝等各营去表演。每日吃过晚饭后,工地建设者们急匆匆地往演出场地赶,他们一路走一路高喊:“走快点呀,去看长沙妹子丁尼跳扁担舞啊,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想看丁尼的脸也看不清啦。”
在四万多人的青山水电站建设工地,人人都知道珠日营的丁尼妹子长得乖。有天晚上,工地放电影,当丁尼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匆匆走进放映场地时,有一个眼尖的男人忽然高喊一声:“快看呀,那不是丁尼妹子走过来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山坡上的几千民工呼啦啦地站了起来,几千道手电光柱齐刷刷地朝丁尼射过来。男人们高声呼喊:“请丁尼妹子过来我们这边坐,请丁尼妹子到我们这边坐。”
羞得丁尼捂住脸慌慌张张钻进了人群里。
蒋力跟我分析:丁尼和田小云不一样。田小云懵懵懂懂,丁尼很清醒,她知道自己长得乖,她明白:有许多人惦记她的身子,她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每一次,当蒋力给丁尼画像时,丁尼都会警惕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同别的男人一样,也在惦记着我的身子?”
蒋力听了心花怒放!丁尼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态度让蒋力感到无比欣慰!他觉得天下的美女都应该像丁尼这样做,都应该向丁尼学习,向丁尼致敬!
在珠日公社,知青谈恋爱的现象很普遍,尤其是长得乖的女知青,她们身单力薄,如果谈个男朋友,生活就有了依靠,也会让那些惦记她们的男人尽早死了那份心,因此可以免去许多骚扰。丁尼美名在外,珠日公社的许多男知青,纷纷跑到木鱼生产队来向丁尼示好,但是,丁尼对所有男人的追求一概拒绝。
丁尼不谈恋爱。她下乡已经整整八年了,可她就是不谈恋爱。
丁尼先是同其他知青一起住在知青屋。后来,与她同住的知青陆陆续续返城了,她的伙伴越来越少,最后,知青屋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有些害怕,担心守不住自己的身子。到了晚上,她就喊生产队里一个叫莲妹子的姑娘陪她一起睡。
后来,莲妹子出嫁了。莲妹子嫁到了另外一个公社。莲妹子告诉那里的社员说:丁尼晚上睡觉时从来不脱长裤,哪怕是在夏天,她也穿长裤睡觉。她在长裤里面还穿了两条短裤。她还不放心,又在腰间捆上一根麻绳,把自己绑得像个棕子。这还不算完,她还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放了一把菜刀。她对莲妹子说:“夜里要是有男人闯进我的房里来,我就一刀砍死他!”
丁尼的警惕态度让蒋力很满意。在得知莲妹子快要出嫁的消息后,蒋力急得团团转。他天天往木鱼生产队跑,他要为丁尼另外安排一个能守住她身子的住处。经过反复挑选,他最终选定了木鱼生产队的杨老倌家。
杨老倌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她们都出嫁了,三间房子只有杨老倌和他堂客住。当蒋力找到杨老倌,小心翼翼地提出让丁尼住到杨老棺家时,杨老倌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欢迎她住到我家里来,就当我的幺女儿还没出嫁嘛。”
蒋力激动万分,他紧紧抓住杨老倌的手,握手握手握手握手,感动得差点流下热泪。他特地把杨老倌两公婆请到珠日公社街上最好的一家饭馆喝酒。他买了一瓶常德大曲,同杨老倌频频举杯。他拍着胸脯说:“杨老倌,你保护好了丁尼,就等于保护好了我的妹妹,我这辈子不忘你的恩情。从今往后,你的女儿,女婿要是受了什么冤屈,你尽管告诉我,我蒋门神为你出头!要是我蒋门神还摆不平,我就让省公安厅给你摆平!我爷老子同公安厅的所有领导都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我怕个卵!”
就这样,丁尼住进了杨老倌家。杨老倌两口子杷丁尼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为了保障丁尼的安全,杨老倌特地买了一条狗回家,把它拴在丁尼卧房的隔壁房间里。
他觉得还不够安全,又把自家禾场上一个废弃的磨盘搬进丁尼的卧房,让丁尼每晚睡觉之前先栓上门,再用磨盘把门抵住。
白天,生产队的社员们路过杨老倌家的禾场时,经常看见杨老倌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一把斧子。社员们就问:“杨老倌,你天天磨斧子干什么?”
杨老倌揩着额上的汗珠,无比壮烈地答道:“谁要是欺负我的女儿丁尼,老子一斧子劈死他!”
每天晚上,到了睡觉的时候,杨老倌都要把斧子擦试干净之后,再将它放到自己的枕头边上。丁尼则会先把门栓好,然后再用磨盘把门抵上。
磨盘很沉,丁尼力气小,她搬不起磨盘,只好用尽力气,把磨盘缓缓地拖到门边。磨盘在地上移动时,发出轰隆的响声,在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里,这轰隆的响声传到了山村的每一户人家。各家各户的男主人,在床上听到这磨盘移动的声音,就会笑着对枕边的女主人说:“你听,丁尼妹子又在拖着磨盘,磨来磨去,磨得地上轰隆轰隆响了。现在,也到了我在你身上磨来磨去的时候了,你也要记得发出响声哦.”
每一回,当丁尼用磨盘抵好门之后,她都会高声对隔壁房间的杨老倌说道:“杨伯伯,半夜里你要是听到我们家的狗叫,你就大声喊我起来。”
杨老倌家的狗从来没有在半夜里叫过,丁尼在杨老倌家住得很安全。
杨老倌为此感到很是得意。蒋力三天两头往杨老倌家里跑,对他的工作大加赞赏。蒋力经常请杨老倌喝酒,一喝酒就喝好酒,不是德山大曲,就是常德大曲,不是常德大曲,就是武陵大曲。喝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蒋力就拍着杨老倌的肩膀说:“杨老倌,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现在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同志、伙伴,为了守住丁尼的身子,我们要并肩协作,不畏艰险,战斗到底!”
接着,他又朝杨老倌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杨老倌,这段时间,你干得不错!你宝刀不老!雄风犹存!希望你再接再厉,争取更大光荣!来,我们干一杯!”
由于没有儿子,多年以来,杨老倌在生产队里受了许多窝囊气。自从丁尼住到他家以后,蒋力三天两头跑到杨老倌家里来给丁尼画像,杨老倌经常和蒋力肩并肩地在生产队里走来走去,逢人便说:“这位蒋门神是我的好兄弟,他爹是省公安厅的大干部。”
说这话时,杨老倌的腰杆挺得比门板还直。
每一次,蒋力请杨老倌喝过酒之后,杨老倌从饭馆回来的时候,他并不是马上直接走回家去,而是喷着满嘴的酒气,昂首挺胸,在生产队里走来走去。生产队的社员见了他,便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说:“杨老倌,今天又出去喝酒啦?”
杨老倌似乎显得很无奈地回答说:“唉,没办法,我革命战友请我喝酒,我不能不给面子。”
社员又问:“你战友今天请你喝什么酒?”
杨老倌豪迈地高声回答:“武陵大曲。”
社员好像吓了一跳似的喊道:“啊哟!武陵大曲!要五块钱一瓶哪!”
杨老倌拍拍手说:“没办法,我战友就是要用好酒招待我。我跟他说:来一瓶红薯酒就行了。我战友说:红薯酒怎么行?用红薯酒招待革命战友,这要说出去,我面子上挂不住,我公安厅那个爷老子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社员又低声下气地说:“杨老倌,我跟你同在一个生产队,今后我要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还要请你那位革命战友帮忙哟。”
杨老倌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谁要欺负你,你跟我说一声,老子帮你摆平。我战友的爷老子同公安厅的领导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我怕个卵!”
不过,蒋力还是不放心。
有一回,我绕道去看他,他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唉,丁尼现在很危险。我睡不好觉啊。”
我说:“有了杨老倌两公婆,还有他们家的狗,还有那磨盘,再加上你,再加上丁尼穿三条裤子,再加上丁尼枕头下的菜刀,所有这些都不能守住丁尼的身子?”
蒋力说:“可以守住夜晚的丁尼,但不一定能守住白天的丁尼。因为,丁尼现在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蒋力告诉我,惦记丁尼的人,是珠日公社主管知青工作的副书记李山。
其实,李山惦记丁尼已经好几年了,远在蒋力下乡之前。
李山这个人长得比蒋力客气多了,除了头顶上的头发稍微少了些,其他方面堪称完美。李山工作能力强,没有官架子,全公社的社员、知青们有了难处,只要找他帮忙,他总是竭尽全力帮忙。李山理论水平高,能说会道,作起报告来滔滔不绝,不看稿子也可以讲几个小时。
李山一年到头很少呆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生产队搞“三同”。全公社的漂亮女知青,李山了如指掌。李山最喜欢到漂亮女知青多的地方去搞“三同”。斋阳大队木鱼生产队是李山来得最勤的地方。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们曾对丁尼开玩笑说:“丁尼呀,你看,为了你,李书记把我们生产队的田埂都踩出槽沟来了。”
李山很喜欢找丁尼谈心,让丁尼向他汇报思想。他们两人站在田埂上,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在这两三个小时里,一直都是李山在说,丁尼在听。李山说得满头大汗,丁尼咬着嘴唇,漠无表情。
有时候,在夜晚的政治学习结束之后,李山让丁尼留下来,他要在早请示晚汇报活动室里,同丁尼单独谈谈刚刚学过的“两报一刊”社论的心得体会。这时候,丁尼就会说:“李书记,你稍等一下,我回家去拿样东西,回来再听你说。”
等丁尼急匆匆返回活动室的时候,李山看见丁尼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李山问:“你拿剪刀干什么?”
丁尼说:“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
李山曾经满腔热忱地要培养丁尼入党,推荐她参加临澧县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推选她为常德地区农业学大寨先进个人,可是,这种种好处统统被丁尼拒绝了。
珠日公社的知青陆陆续续返城了,木鱼生产队,斋阳大队的贫下中农多次推荐丁尼招工,结果到了李山那里,丁尼被卡住了。
有人为丁尼抱不平,当面质问李山。李山给出的理由是:“不是我卡她,实在是因为她的成份不好,哪个招工单位都不敢要她。”
丁尼的父亲曾是国民党的一名军医,在湖南和平解放时,随陈明仁的部队起义,解放后在长沙的一家大医院工作。在文化大革命中,丁尼的父亲被揪了出来,戴上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被遣送回原籍,到汉寿县石板滩公社劳动改造。
但是,贫下中农仍然积极推荐丁尼,最后一次,木鱼生产队的全体社员联合署名,并且按了手印,一致推荐丁尼招工,结果,丁尼还是没走成。有社员私下里劝丁尼:“有好多成份比你高的知青都走了,你为什么这么犟呢?难道你要在这里待到六十岁吗?”
丁尼不吭声。她就是这么犟。
有一天晚上,在同几个大队干部喝酒的时候,李山把刚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无限遗憾地一声长叹:“全公社的女知青,在招工的时候,没有哪个不在我面前服软的。唉,只有这个丁尼,永远那么高傲,像只刺猬,让我拢不了她的身。”
李山又举起酒杯,说:“嗨,真奇怪,她越是这样高傲,越是这样傲慢,我还越是对她着迷。”接着,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好,她犟,让她去犟好了。我可以等。好饭不怕晚。对于丁尼这样的犟妹子,我是有耐心的。我是等得起的。我等得起,丁尼已经二十好几了,只怕她等不起。”
李山依旧去木鱼生产队搞“三同”,依旧在田埂上与丁尼谈心,依旧一谈就是三个小时。
让李山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蒋力下乡了。蒋力下到了与丁尼一山之隔的石桥生产队,蒋力发现了木鱼生产队有个乖妹子叫丁尼。
于是,蒋力带着画架出现在了李山和丁尼谈心的现场。
李山看见了蒋力脸上那痞里痞气的笑容,却没有看见蒋力那颗想要成为拯救者的心。
蒋力笑嘻嘻地对李山说道:“哟,李书记,你怎么谈心谈得满头是汗呀?开知青大会的时候,你在主席台上讲三个小时,也不会流一滴汗的呀。”
李山揩了揩脑门,咕哝道:“今天天气有点热。”
蒋力说:“李书记,我最近学习了毛主席的五篇哲学著作,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心得体会。”
李山背起锄头转身走了,抛下一句话:“蒋力,你应该待在石桥生产队里好好劳动,不要成天四处游荡。”
蒋力冲着李山的背影喊道:“我爷老子同省公安厅的所有干部都喝过酒,我怕个卵。”
从此以后,只要李山同丁尼在一起谈心,隔不了多久,蒋力就会带着画架出现在谈心现场。
李山明白,对蒋力这样的人,来硬的肯定不行。于是,李山决定找蒋力谈心。
他们两人谈心也是在田埂上进行的。李山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蒋门神,今年招工,我第一个要推荐的人就是你。”
蒋门神却冷冰冰地回答:“在丁尼招工返城之前,我不返城。”
李山问:“你是想追求丁尼吗?你想让她成为你的女朋友?”
蒋力说:“我不想追求她。我只是想给她画像。”
李山盯着蒋力的脸,琢磨了好一阵,仍然搞不懂蒋力这个怪人。
第一次谈心以失败告终。
李山不气馁,他再次找蒋力谈心。
第二次谈心是在一家饭馆里进行的。
李山点了好酒好菜,请蒋力喝酒。等到蒋力喝得脖子发红的时候,李山拍着蒋力的肩膀说道:“好兄弟,其实我和你完全可以成为同志和知己。”
蒋力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李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山扳着手指说道:“第一,你和我一样,对珠日公社的乖妹子都了如指掌。第二,你和我一样,见了乖妹子都会热血沸腾,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很舒服。第三,你和我一样,都认为丁尼是全公社最乖的妹子。”
蒋力不得不点头表示赞同。
李山眼珠一转,忽然说:“你喜欢画画;我问你:你画过岳阳楼吗?”
蒋力说:“我想去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李山说:“你没有画过岳阳楼,但你一定读过《岳阳楼记》。我问你:《岳阳楼记》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蒋力搔了搔头皮,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不起来了。”
李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蒋力抑扬顿挫地高声吟诵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蒋力茫然地望着他。
李山拍拍蒋力的肩膀,深感惋惜地叹道:“我的好兄弟呀,你还不明白吗?在整个珠日公社,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这样心心相印,灵犀相通啊。没有你这样的同道之人,我好寂寞啊。现在,你好比范仲淹,我好比滕子京,你来到我们珠日公社,我们两个同道之人相遇了,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保护好丁尼。”
蒋力只好点了点头。
李山站起身来,将房间的门窗关牢之后,走到蒋力身边,压低声音,极其神秘地说道:“蒋门神,你可要警惕呀,丁尼现在处境很危险。你想想,全公社的干部、知青、社员,有多少男人在惦记着她的身子啊。你是画画的,我问你:你忍心看见丁尼这朵美丽的鲜花永远凋谢在木鱼生产队吗?”
蒋力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保护她呢?”
李山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尽快离开这里,早日招工返城。虽说丁尼的家庭成份不好,但每次有单位来招工,我都是极力推荐她。可是,丁尼这个人呀,相当清高,傲慢,每次面试的时候,她对负责招工的领导都是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呀,她的脾气得改一改啊。你和她都是长沙知青,只有你的话,她才听得进去。我们两个现在分头进行:你呢,找丁尼谈一谈,好好劝劝她。我呢,极力向招工单位推荐她。我们俩通力合作,保护好丁尼的身子,让她早日返回长沙。”
招工的单位来了一批又一批,返城的知青走了一批又一批,可是,丁尼总也回不了城,丁尼仍然还在木鱼生产队的田里劳作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依旧把磨盘拖得轰隆响。听到磨盘的轰隆声,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们不免一声叹息:“你听,丁尼独自一人守着青灯,又开始敲她的木鱼了。”
后来,珠日公社的党委书记调走了,新调来一位包书记。据说,这位新来的包书记公正廉明,铁面无私。由于他面色黧黑,社员们都称他为包公。
包书记十分重视知青工作,上任伊始,就在珠日公社的各个知青点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接着,召开了全公社的知青大会。
在公社大礼堂举行的知青大会上,包书记神色凝重。在谈到知青招工过程中存在的种种不良现象时,包书记愤怒地拍了桌子,他声色俱厉地说道:“我们有些干部,凭借手中的权力,对知青百般刁难,肆意凌辱。对于这种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害群之马,我们珠日公社党委决不姑息!”
包书记的话音刚落,公社大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包书记接着又说:“斋阳大队木鱼生产队有一位长沙来的女知青,她下乡已经八年了。这位女知青不仅劳动积极,而且能歌善舞,贫下中农多次联名推荐她招工,可她就是走不了。我们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包书记打住话头,转过脸来,目光凛冽地盯住坐在他右侧的李山。
刹那间,整个会场出奇地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传出了压抑的啜泣声。大家调头望去,发现丁尼双手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小声哭泣着。
知青大会开过之后不久,珠日公社党委对领导班子的分工进行了调整。当时,全国上下正在“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大办养猪事业”,李山被派到公社的“万头养猪场”指导养猪事业。
全公社的知青工作由包书记亲自来抓。
不久,丁尼被调到珠日公社中心小学教书。
半年后,丁尼被提拔为中心小学的副校长。
我最后一次见到蒋力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理想破灭了,因为丁尼已经死了。”
他神情漠然,甚至都懒得叹息一声。
丁尼的尸体是在学校旁边的澧水河里被人发现的。河边有一个木盆,木盆里有丁尼的两件衣服。
她是在河边洗衣服时,不慎跌入河中淹死的呢,还是她自己投河自尽的呢?又或许是有人把她推入河中的呢?
不得而知。
湖南省公安厅来人了。公安人员进行了尸检,结论是溺水死亡。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时还无法认定。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丁尼死时已经有了身孕。
丁尼的父亲从汉寿县赶来了。
作为一个“历史反革命”,这位在历次运动中被整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的父亲,在面对女儿的尸体时,他甚至都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悲伤。他不敢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在澧水河边就地安葬他的女儿。
丁尼的葬礼十分隆重,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全公社的所有知青,斋阳大队的全体社员,以及中心小学的全体师生,都参加了葬礼。
李山特地从“万头养猪场”急匆匆赶来参加了丁尼的葬礼。他和中心小学的师生站在一起。丁尼的学生们哇哇大哭。李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最后瘫倒在地上
丁尼死后,木鱼生产队的社员们议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丁尼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到底是哪个男人留下的种?”
由于丁尼所在的中心小学,距木鱼生产队有二十里山路,社员们对中心小学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实在无法猜测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于是,社员们只好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他们说:“唉,说到底,丁尼还是待在我们木鱼生产队最安全。在这里,白天有蒋门神守着,夜晚有杨老倌守着,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接着,就有人埋怨新来的包书记:“常言说:送官送到县,送佛上西天。你包书记既然已经把丁尼抽调到了中心小学,又提拔她当了副校长,你为什么不干脆好事做到底,让她招工返回长沙呢?”
农村的劳动是艰辛的,日子是困苦的,社员们每天都有自己的烦心事,没过多久,木鱼生产队和斋阳大队的社员们就把丁尼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只有两个人对丁尼还念念不忘。
一个是杨老倌。每一次,只要他的目光落到那把斧子上,他的眼里就会盈满泪水,嘴里喃喃念道:“丁尼,我的好女儿,我把斧子磨得再锋利,也还是守不住你的身子啊……”
另一个是蒋力。蒋力神情呆滞地对我说:“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想成为一名拯救者,一位守护者,结果,田小云的身子我没守住,丁尼的身子我也没守住。这是为什么呢?我竭尽全力,为什么就守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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