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末弦终,她泪眼盈盈,若有所思若有所怨举头望月。“莺儿——”清洌的晚风幽幽的梅香里飘出一声柔情的呼唤,一双温暖的手捧起她冻得冰凉的纤纤十指,林烈屈膝跪在她身旁。她又看到了一张曾与她海誓山盟曾对她倾心相许美如梦幻醉人心魄的脸,而他却不是与她两情相悦盟订终生的表哥,而是一向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夫君,这情这境是真是幻是喜是怨她茫然了。“莺儿,别弹这曲子,我的心都碎了!”林烈满面泪光。秦珏一面搀起他,一面颤声说:“啸宇哥,你怎么在这?”“你不知道,我常躲在你身后听琴,我虽不通琴,但我懂你的心,”林烈坦诚而愧疚地说,“刚跟你打个照面那当儿,我心里就有了你。只是我任性害苦了你,你一定恨我。”“不,我并不知道你的苦衷,是我连累了你。”秦珏仰头望望当空的圆月,苍凉地说。
“我一直在等一位我心爱的姑娘。”三个月来一直憋在林烈心头的话终于一吐为快了。“我明白。”秦珏平静地说,仿佛对其中关节早已洞悉明了。“你怎么知道?”林烈大为惊诧。秦珏犹疑半晌,方道:“我曾经与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明白你的苦处。”“有这样的事,难道是你爹横加干涉……”“不,爹爹等不到我长大就走了,他虽留有话,我娘却一心一意要我嫁给表哥,退还你的玉如意。无奈舅父舅母见我家败了,不肯娶我入门。”
林怃然,举头望月,叹那天意弄人阴差阳错。沉默片刻,他说:“你还想着他?”秦珏点点头,说:“他是我终生难忘的人。他成亲了,我发誓削发为尼遁入空门,可洛神庙不遂我愿,我本想退了信物再投他处。可爹爹……我从爹爹的眼神里看到我爹爹的眼神,我无法抗拒。”“莫非他是一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非同凡响的人?”林烈莫名地产生醋意。秦珏摇头,说:“他只是一芥文弱书生,相貌平平。他的琴弹得好,是我爹一手调教出来的。爹爹说古有宝琴,一名清绝,一名洗凡,便取‘清绝’的谐音“秦珏”作我的名字,又给表哥取字‘洗凡’表哥从小在我家长大,爹娘膝下无子,把他视如己出。十年来我们朝夕相处不分彼此,表哥对我百依百顺,我们常一块玩耍游戏,一起登山临水,吟风弄月,琴书寄兴,忘形于尘世,我还以为可以长此快活到老。”“那他就不该另图新欢!”林烈替她抱不平。秦珏叹道:“表哥一向孝顺忠厚逆来顺受,舅舅舅母嫌贫爱富,逼他入赘大户人家,他有什么法子。”林烈颇有感触,说:“我要是像你表哥,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啸宇哥,我打心眼里敬你。”秦珏明眸含情。林烈的失落感顿时消失了,说:“我一芥武夫,粗疏莽撞。莺儿,你跟着我委屈你了。”秦珏含笑摇头:“我尚在闺阁之中就听说林元帅的公子风华绝代文韬武略震惊朝野,我高攀你了。”“我名不副其实,你一定很失望吧。”“有些好处,人说得出,有些好处人说不出。啸宇哥,今生有你只怕是我非分之福。”
“不,莺儿,”,林烈眼中浮着泪光,情不自禁地再次捧起妻子的手,“我不通琴,但每每听到你的琴声心就醉了,那是一种高山仰止归心俯首的感动,不是别有怀抱才情超妙的奇人异士弹不出这般境界来,你的学识才智在我之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烈喜上眉梢,蓝天,朗月,寒梅,瑞雪,佳人构志成一幅绝美的画卷,霎时间觉得神清气爽柔情万种飘然欲仙。
长生湖上荷花淀里香风袅袅溢彩流光的胜景中的故事是飘过他年少的心湖的海市蜃楼,真正融入他生命的是眼前这心爱人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一生的期许,三生三世,永结同心,是他不改的痴情。
林烈搂紧了妻子,那颗流离失所浪迹无定的心瞬间有了归宿,曾经是飘泊人寰浪迹红尘轻生一剑知的天涯孤客——在黄尘蔽日翰海翻波人生如寄的茫茫尘世纵然是顶天立地威加四海的英雄豪杰也难逃扎根心底孤凄无助的落寞。如今可以紧握一个人的手倾心相许生死相托比翼双飞,人世的凄风苦雨宦海的惊涛骇浪都将在这得一知己的欢乐中冰消瓦解。
皎皎空中孤月影,萧萧寒山露华浓。林烈独坐在荒草湮没的一块山石上,仰望着凄清的明月,当时明月在,人事今已非,不觉黯然垂泪,夜凉如水,浸得心儿也凉透。
五更,残月西坠,寒星数点,洹河水泛着幽幽的蓝光,撞击着两岸的礁石,汹涌东去。突兀的山崖岩石被月光拓成或浓或淡的怪影,荡漾在波光里,仿佛跃出水面的魑魅魍魉兴风作浪。
林烈独立虎啸矶头,长风拂面,仗剑玉立,残月将身影长长的拉入江涛之中。
忽然一人似从天而降,轻稳地落在他身后,这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壮汉,身穿夜行衣,一张骨棱棱的脸,一双锐目咄咄逼人。“耿大哥!”林烈抱拳见礼。“林烈,你终于来了!”耿忠义逼视着他,“附近可有你的同党?”“我向来光明正大,不象某些人暗箭伤人!”林烈怨气上冲,冷冷地说。“叛贼,好你个恬不知耻见利忘义的东西,你坏了我们行刺狗皇帝迎回元帅的大计,害得信明兄弟他们无处藏身奔投草寇,我们岂能饶你!”“我自归顺新朝以来,就成了众矢之敌,朝中有人要杀我,江湖中有人要杀我,连我昔日的手足兄弟也要杀我。要杀你只管堂堂正正地来杀,犯不着勾结黄允清向我的妻子儿子下毒手,我的好兄弟竟也这样不择手段下流卑鄙,我真想不到!”“你……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走这一步有我的理由,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边关多年征战,两个皇帝争夺霸权,兵燹遍及中原内外,天下苍生饱受荼毒,触目之处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如今萧鉴一统天下,圣德贤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我替他平定塞北,解除兵患,安定民生,何错之有?纵然我有千错万错,又何必累及无辜,就是念在我爹份上,也不该下此杀手!”“林烈,你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心。我们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能伤少夫人和小公子一根毫发,只是你太令人寒心了!”“你到底想怎样,明说吧。”“两条路摆在你面前:其一,你悔过自新,放弃狗皇帝给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与弟兄们联手,以元帅的名誉号令天下,联络义士,招兵买马,共图复兴大计以迎回皇上和元帅。其二,你只管担着叛臣逆子的罪名在伪朝飞黄腾达留下千古骂名,你永远别想见到少夫人和小公子。”“你们要挟我!”“我出此下策完全是为引导你迷途知返!”“这分明是朝中心怀叵测之徒和黄允清利用你来对付我,你为什么要做他们的帮凶!”“他们的阴谋我管不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玷污了元帅的一世清名!”“好,耿忠义你不愧是忠义之士,我爹手下全是忠义之士,惟独没有一个好儿子可以为他争光。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卖主求荣认贼作父!你面前的林烈是个彻头彻尾的丧尽天良的叛臣逆子,你以为把我的妻儿作人质就能要挟我吗!哼,妻子孩子我都不要了,我图的是盖世功名显赫当朝!”“想不到二个月不见,你竟变成了衣冠禽兽!”耿忠义怒起,挥剑直刺。林烈两指一箝,将犀利的剑锋夹定在面门前:“你们别自以为是,还是趁早散了各谋生路吧。”说罢,推开长剑,掉头就走。
耿忠义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山回路转处,恼怒成羞无可奈何,跺跺脚,拄着剑向北跪倒,神色凄怆,哽咽着说:“元帅,末将无能,末将对不起你啊。”良久,他才站起身,警惕地往四围巡视一遍,方拔腿飞奔,消失在群峰之间。
回到驻地,曙色未开。这是一个临江的山洞,洞外怪石奇布,地形险要,洞口掩在怪石森列之内,幽深隐蔽。众人一涌而上,将耿忠义团团围住,迫不及待探问此行的结果。耿忠义两眼冒火,怒气冲冲将林烈从头到脚骂得一无是处。有人提出异议,念及林烈昔日肝胆相照有情有义或许别有隐情,也有人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事易时移,人心难测。众议纷纷,莫衷一是。耿忠义道:“闲话休提,咱别指望林烈了。保了少夫人,小公子找俊合他们去。”
此时,山洞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耿忠义道:“你们先去准备早饭,饭后我们撤离彩云矶!”众人遵命散去,耿忠义径往后面而来,在一间洞室前站住,隔帘问候。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耿大哥,有话进来说。”耿忠义掀帘进去。秦珏正拍着孩子哄着,孩子嘤嘤地还在哭着。秦珏让了座。耿忠义不知如何启齿,犹疑半晌,才说:“我见了林烈。”“啊,啸宇!”秦珏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心潮激荡,追问道,“他好吗?他在哪?”耿忠义长叹一声:“少夫人,他今非昔比了,不过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败类,他背叛了元帅也抛弃了你们。他不会来找你们了,你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照料你们母子,等林昶长大了,要学他爷爷做顶立地的英雄豪杰,绝不象他爹那样卑鄙无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误会他了。”秦珏断然说道。耿忠义只得把虎啸矶头与林烈会面的始末如实道来。秦珏抚着孩子的小脸蛋,微微一笑:“耿大哥,你错了。啸宇岂能白走这一趟,只怕他已经跟踪到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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