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前人的饭,老师给我们说,就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以前的中国人民吃的饭,主要是老百姓吃的饭,是广大的劳苦大众吃的饭,是工人和贫下中农及其家属吃的饭。
一九六九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学校连续找来的几个贫下中来给我们做忆苦思甜报告,也许是由于做报告的人水平有限,我们没有听懂报告的重要意义,被老师批为没有阶级感情,但是我们还是记住了,在解放前劳动人民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这猪狗食是啥样子,我们没有体会,但肯定不是现在的猫粮狗粮。
有一天老师宣布学校请来一个讲演大师来给我们做忆苦思甜报告,不信讲不出我们的阶级感情来。同时宣布每人带一个碗,听完报告后要吃忆苦饭,让我们体验一下解放前劳动人民吃的饭的滋味。
现在来看这个做报告的人应该是国家级的名嘴,他在全国各地进行巡回讲演,讲哭了上亿人,每讲一处都是哭声一片,泪如雨下。他姓巫,我叫他巫大师。
巫大师真是有水平,他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做报告就像说评书一样,很是引人入胜。只是他讲的故事太悲摧了,他用的是第一人称讲演。说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是贫下中农,朝朝代代都是穷苦人。特别是在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时期,他家的男人都被抓丁拉夫客死他乡,他家的女人都被侮辱强奸而死,使他变成了孤儿。他真是苦大仇深,因此他也就是最革命的人。
他讲道有一天日本鬼子闯进了他家的村子,到处抓花姑娘,他的姐姐,姑姑,姨妈,奶奶。……都被日本鬼子抓去了,她们被强行脱光了衣裤,赤身裸体地被集体强奸。日本鬼子为了满足兽欲,还用鞋底抽肿了他奶奶的下身进行强奸,最后还用刺刀刨开了奶奶的肚皮,奶奶就这样惨死了…….
我哭了,我周围的同学都哭了,但我们都是在抽泣。我们班的一个男同学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巫大师在台上讲一句,他就在台下嚎一声,这一讲一嚎使得我们都听不清楚巫大师讲了些什么,后来这哭嚎弄得巫大师无法开口了。校长赶紧表扬我的那个同学阶级觉悟高,阶级感情深,但是还是要安静地听巫大师做报告。
哦,我们终于弄懂了什么是阶级感情,就是要哭啊。要哭出声来,要大声的哭。
我的那个同学姓曾,我们都叫他曾包子,在曾包子的带动下,我们都开始放声大哭。校长无论怎么制止都无用,我们要放声地哭,拼命地哭,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出我们的阶级感情啊。
巫大师的报告被同学们的哭声,和对万恶的旧社会的愤怒声讨的口号声打断了,他很遗憾,因为他只忆了苦,他还没有思甜啊。
(二)
忆苦饭是在讲演会场上现场烹调的,讲台前支起两口大铁锅,烧开两大锅清水,然后倒入两筐野菜,野菜是前几天我们去采集的,老师教会我们什么是野菜,我们就在郊外的田间地头去摘取,有车前草,金钱草,马齿汉,猪屁股,板兰根,鱼秋串,甚至还有昌蒲和成艾。老师说有一种草是不能采的,那种草我认识,我养兔子时,给兔子喂过,结果兔子死了,它的肚子都烂了,这草叫断肠草。
野菜煮熟了,飘出来阵阵草药汤的味,闻到都是一股苦涩的气息,我们想解放前的劳动人民就吃这个饭,他们是怎么活出来的呀。但这还没完,只见厨师又向锅里倒了一撮箕糠壳,和匀后宣布开饭。
全校师生排着队去端这忆苦饭,厨师给我舀了一大勺忆苦饭,这时我才发现自已犯了一个错误,我拿的碗太大了,因为听说是吃免费的午餐,所以就把家里最大的碗拿来了。
这忆苦饭真的是难吃啊,又苦又涩还刺喉,我实在是难以下咽。老师却在旁边鼓励我们,说这是真正考验我们有没有阶级感情的时候,有感情的就吃完,吃完忆苦饭的就是对劳动人民有真感情。谁也不能把忆苦饭倒掉,谁倒谁就是地主资产阶级思想。
曾包子又当榜样了,当着我们的面把忆苦饭巴叽巴叽,咕通咕通全倒进肚里了,他用手把嘴一抹,说了声好吃。老师当场表扬他无产阶级感情深,并且宣布由他来监督我们吃忆苦饭。我腹诽了一句,狗日的曾包子肯定是长了一个猪胃子。
忆苦思甜报告听了,忆苦饭吃了,大家开始讨论,在老师的启发下我们懂得了解放前劳动人民的苦难,天天吃这样的饭确实悲惨啊,国民党反动派顿顿让老百姓吃这样的饭就是坏呀。我们现在每天都有红苕吃,比他们好上百倍,所以新社会就是好啊。曾包子进行了这样的推理,以前国民党反动派让劳动人民吃忆苦饭,以后谁让我们吃忆苦饭谁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我们还喊了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老师还说了,现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动人民在吃这种忆苦饭呢,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去解放他们。这让我们热血沸腾了,我们一下子有了解放全世界的理想,有了拯救普天下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的历史责任感,我们吃红苕的要去帮喝中药汤的兄弟们翻身得解放,我们都想快点长大,我幻想等我长大了,就拿杆枪去消灭美帝和苏修。
(三)
回到家里,发现妈妈没有做晚钣,她叫我到机关食堂去打忆苦饭,我晕,又要吃忆苦饭啊。妈妈说是局大院广播通知的,每家每户都要去吃忆苦饭。
我提着铝锅来到机关食堂,机关食堂煮了两大木桶忆苦饭,这是不要饭票和菜票的,大家排队打饭,四个厨子抡大勺子依次舀满人们端的碗,盆,锅。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高音喇叭唱着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伸……。
机关食堂的忆苦饭就是煮包谷面糊糊,里面加了许多青菜叶子和梆子。这忆苦饭很稠,颜色金黄带翠绿,这和学校的忆苦饭大不一样啊。我家四口人,一人一碗,吃到嘴里有盐有味,一点也不苦,还很顺吞,我的两个弟弟都说好吃,还要来一碗。唉,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有中午忆苦饭的教训,晚上我拿了家里最小的锅去打忆苦饭,只够一人一小碗,我妈说再去打一锅来。我立刻提着家里最大的锅奔赴机关食堂,可惜忆苦饭已经被打完了。
过了几天,那个吃百家饭,穿百纳衣,遭千般罪,受万般苦的巫大师巡回到我们机关大院来演讲了。为了壮大声势,单位上把小关庙,八里庄的员工都叫了过来。忆苦思甜报告是在露天电影场上召开的,有上千人参加。
我没有关心巫大师讲了些什么,我也没有抒发我的无产阶级感情,我最关心的是机关食堂的忆苦饭做得怎么样,我提了家里最大的锅守在大木桶的旁边。会场上摆了六个大木桶,哪一个木桶最先开始挥勺施粥是摆在我面前的难题。
巫大师终于讲完了,大人们与我们小朋友不一样,他们控制感情的能力比我们强,他们少了一份悲哀,多了一份热闹。热气腾腾的忆苦饭倒满六个大木桶,十几个厨子在这六个大木桶边为上千人分发忆苦饭,会场上人头攒动,呼声嘈杂,简直象是在过忆苦思甜节一样,忆苦饭是免费的,我发现街对面的曹家巷的建工局的小朋友,也提着锅混在会场上排队打忆苦饭。
我终于打了一大锅忆苦饭回去,我们每人吃了三大碗,吃得饱饱的。饭后兄弟们一致认为机关食堂的忆苦饭比妈妈做的包谷糊糊还好吃。这也难怪,机关食堂有大厨师嘛。我还发现忆苦饭里居然有几颗油珠珠。
那时我很犯糊涂,不知道前人到底吃的是哪种饭,是学校的忆苦饭还是机关食堂的忆苦饭。我纠结了很久,最后认为前人应该吃的是机关食堂的忆苦饭,否则劳动人民就活不到解放这一天了。虽然我的胸怀充满了无产阶级感情,但是我还是认为前人的饭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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