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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与墙

时间:2006/12/24 作者: 幸福单人行 热度: 340884
    “一个人的命就像豆腐干一样,烤干了,也就没了,你爷爷是这样,奶奶也是阿。海海,任何事都不可强求,你要记住了。”沧海的眼睛被炉火熏得睁不开,耳朵却清楚地听见祖母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抑或是在心里,反正清晰的异乎寻常。沧海好像真的感觉到炉火上那些豆腐的水分一点一点地消失,消失在空气中,如同一个的生命一样。

    “来,乖海海,来奶奶这边坐坐。”沧海顺从地靠着祖母坐下,祖母一如往常拿起沧海的小手细细的瞧,仿佛要看透沧海的整个生命一样,然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声。“六年了,还是没有变化,注定了,注定的。海海,你以后就叫安暖,安安暖暖的,安暖,安暖…”

    “安暖,安暖…”凌云扬在门外疯狂地敲门,“宋安暖,你死猪啊,每天只知道睡…睡…睡,快开门呀,我没带钥匙。”

    安暖的梦仿佛一匹悬在织布机上的锦缎忽地被截去了一段,顿时散落,零零落落缠绕了一地,做梦的人有点思绪狼藉。安暖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敲门声与喊叫声,有点云里雾里。

    在逐渐反应过来之后,宋安暖拖着虚飘飘的身体,跌跌撞撞开了门,凌云扬不再喊叫,她对宋安暖的沉默与平静早已习以为常,摆摆手,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她一向无视于安暖平淡地脸蛋下平淡地似乎心如止水的德性。不,她一向在外人面前宣称,那是一个貌似不显山不显水其实无山亦无水的女人。

    凌云杨有着一张精致地可以用完美形容的脸,一个漂亮的女人天生就应该傲视群芳的,因为不管在男人还是在女人面前他们都有足以使男人爱女人妒的资本,尽管这骄傲不是与生俱来的,但她还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她也许从未听过,“完美也是一种缺陷”之类的话,否则她不会这样唯我独尊。

    从进门到关门,她对宋安暖只说一句话,“你来找你好几次了。”

    午后的阳光从西面的窗户射了进来,热烈的使人不知所措,安暖的棉质睡裙被汗水浸湿了,软软地瘫在身上。她已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两天,一星期,睡眠太漫长,梦得太久,她回不到现实。镜子里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宽宽地额头下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小而柔和的鼻翼两侧泛着一层淡淡的油污,晶亮的反射在苍白的脸上使其更加苍白。

    安暖似乎记得梦里她是叫沧海的,又似乎她从一出生开始就叫沧海,沧海,沧海…她下意识地注意到自己凌乱的手纹。四年前,在她十六岁拜成人礼的那天,祖母带她去了小时候经常去的观音庙,那里有位胡须已斑白的老师傅对她说,她的一生都将停留在青春年少,除非有一个像阳光般温暖的男子出现并且带她离开。

    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那一年,安暖的祖母死于脑溢血。

    当安暖的父母风尘仆仆地从遥远的南方赶回芸溪老家时,安暖已守在祖母的红色绣花鞋旁两天两夜,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那两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感觉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从此,这种空洞而流离的眼神鬼魅般的跟上了这个女孩,父母四年无微不至的关怀换不回来十六年的空白,安暖没有怨恨任何人,却远离了所有人,直至沈昕阳的出现,曾一度使她淡漠的脸上有了最最纯粹的笑容。

    是很多年以前一个深秋的午后,当理工大学实验楼前那颗古老的梧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秋后温润曦和的日光落在实验楼白色的墙楼上,斑驳的老墙神话般的罩上一层金色光环,光环里有放大了的梧桐树杆的影子,美得近乎不真实。

    安暖就读的电子技术应用专业有一星期的实践课,这种自由操作性质的课程使得那些只有在路上相遇时点头微笑的同学们有深入交往的机会。可是安暖常常在一边看着那些男孩女孩们打成一片而无动于衷,班上也有一两个男生过来与她打招呼,但他们却在她平静的近乎生硬的只言片语里沉寂了下来,然后转向其他同学,他们不明白这个皮肤洁白地近似透明的沉默女孩为何拥有一双游离不定的眼睛,它们使他们之间的谈话变得仓促而遥远。

    只有沈昕阳,那个有着豪迈笑声的壮实男子会经常说各种玩笑或者扮许多可爱可笑的鬼脸引起安暖慰心一笑。他的阳光气息没有人可以抗拒,包括一向淡漠的宋安暖。他发现这个沉默的女孩有着异常甜美的笑容。

    他把安暖设计的小凉鞋捧在手里,然后做了一个非常滑稽的穿鞋动作,午后的阳光照在昕阳的脸上,他的脸异常地生动活泼,然后这张笑脸瞬间凝固并刻进了安暖的心里。

    心在纠结、疼痛却又温暖、雀跃,可是,无可诉说。尽管她的直白是直指人心的,她那双大而且黑的眼睛可以把人看进心里去。眼睛说话了,可是这个似乎该听见的人始终都不曾听见。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没有任何变化。宋安暖每天趴在公寓东面的阳台上等待着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仔裤的男子架着灰色山地车飞驰而过,随即转进后面狭窄的小巷里,消失不见。她看见他的时间也不过是几十秒的功夫,近似于他生命的百分之零,可是她天天守望者,守望成了化石。化石没有眼泪。

    在小巷的转角处,一辆蓝色捷克小轿车飞驰而过,红色的血如同一条求生之蛇在白色T恤蓝色仔裤上蔓延,鲜艳夺目的红,是生命仓促而过的颜色。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那日苍蓝色的天空和天空东边那一抹苍翠的红,安暖昏厥过去。

    很久以后,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安暖常常抱着一本色调晦涩而厚重的书,在学校网球场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她微笑着看网球场上的男男女女为了接住一个球而尖叫、疯狂。她就这样以一个局外人的姿势孤独清醒的看着这个世界,色彩斑斓的世界——她走不进去。

    她走不进他们,他们同安暖隔着篮球场菱形铁丝网如同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是一次该城市中各大学的在理工大学的网球联赛,网球场上人群涌动,喧闹嘈杂似戏剧一般的场面。安暖在距网球场近十米的草地上坐定,阳光热烈蠢动,直射在这片生机盎然的绿色草地。安暖的脸被太阳晒成了番茄色,汗水大滴大滴地淌下来,在安暖细嫩的脖颈上蜿蜒。一个网球以非常迅猛的速度飞出网球场直奔安,然后一个皮肤如同古铜色的壮实男子飞奔而来,走进安暖。

    他说,同学,你有地球吸引月球的力量。

    他白色洁净的牙在阳光下闪着荧动的光。他以一个网球的姿势飞奔向安暖,安暖无法拒绝。就像她无法拒绝自己不去守望一个白色T恤蓝色仔裤的男子,他会再出现在东边小巷的那片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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