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发短信过来的时候,陶城正在卫生间里一遍遍小心地清洗她的头发。陶城原来有一头很黑很密的头发,很亮,很粗,很健康的样子,而现在乌黑依旧,却少得可怜。每次洗完头,看见白色瓷盆的铁丝网上占满密密麻麻的头发,陶城有种新旧轮回的感觉,头发一丝丝蜕变,而陶城依旧是夏日里的那个陶城。
丫丫发过来的是一则心理测试。
如果你的爱人被魔咒所困,你必须用你的吻来帮她摆脱魔咒,嘴、鼻、脸、头发你会选哪一个?
这种测试在手盛行的大学生中间是很受欢迎的,内容往往是这个年龄的人喜欢的关于爱情,个性等方面的测试——年轻人无聊又有点不可或缺的游戏。这一条就是关于爱情与友情的小测验,答案无非是什么你是痴心或者花心,你是更重视爱情或者友情。虽然类似的题目已做过无数遍,但陶城还是很认真的去选择。因为心中那个很小秘密。
丫丫已等不及陶城把选择给她就已经把答案发了过来,陶城核对答案,没有任何诧异,早是意料之中的事。手机郁蓝色屏幕上方,陶城的微笑之花温柔绽放。
陶城也转发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最后在通讯录名单上看到沈昕阳的名字,陶城顿了顿,按下发送键。公寓里的信号不好,等了许久,手机还是在桌面上震动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敲击着陶城的心,空气有点紧张又有点掩饰不住的快乐。
可不可以都吻呢?还有一个俏皮的笑脸。
巫婆说了,只能吻一处的。陶城喜欢聪明的男子。
那有额头吗?我要额头。
……
那我就……选头发好了。
选择头发的人是标准的爱情生物。离开爱情就没办法存活。
那个女孩是幸福的,因为被爱。陶城也是幸福,因为她的心中也有爱。心中有爱的时候人总是幸福的。
她爱的两个人都选额头。一个是相知相惜的朋友,而另一个,陶城不知怎样形容,即使从四月到是十月,过了六个月,陶城还是不知怎样去形容他。这个让她沉溺在痛苦和快乐边缘的人。
巫婆说,要不然,你吻我的额头吧。陶城微笑着发送,带着点小小自嘲地戏谑。
那也好呀,没的亲额头的话要做爱情生物了。哈哈。
可是他不知道其实巫婆是陶城编进去的。陶城想,假如她是巫婆,只要他对她说“放了她吧”,她就会毫不犹豫放了他和他的爱人。
老妖,老妖,我要挠你痒痒。老妖是陶城的寝室最年长的室友,平时最怕痒,陶城开心的时候常常喜欢这样和她开玩笑,她真的把手伸到老妖的腰上。陶城被老妖抓住两手动不了,她就用头去顶老妖的肚子。老妖说,别玩了,别玩了,城城。然后两个人大叫,然后大笑,这是快乐的日子。
(二)
陶城的记忆里,昕阳总是一脸笑容,很阳光很灿烂的样子,。陶城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这张脸的,只是隐约记得那是一段阴郁的日子。
陶城现修信息方面的电子专业,这与她喜欢的文学相差甚远。高考的失常使一向成绩优异的陶城跌进了无底深渊,她那好强的工程师父母对她也是失望的,他们也不会不顾女儿的喜好就替她选择了时下的热门专业——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一向文弱的陶城对那些实验室里的器件和那些坑坑哇哇的线路是迟钝的,即使现在身体力行,即使她的成绩还是优异。很多事就是这样无奈的,她也知道父母是为了她,希望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没有了回头的可能。可是事与愿违。
她的压力很大。她的父母是不会对她说你要做最好的,但是他们常常在不经意中提到他们同事的儿女是怎样的优秀,怎样的拿到了学校的特等奖学金。陶城常常被这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几近崩溃。
一段没有阳光的日子,陶城犹如一株向阳植物在黑暗中不停的匍匐前进。
大一的第二学期,陶城几乎每日躲进图书馆,对小说迷恋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她对自己的所学专业表现得很反感,每次几乎都是逼迫自己去听课记笔记。
那是一个星期的焊接实践课,陶城设计了一只小巧别致的凉鞋。下课的时候,沈昕阳伸手拿过陶城的作品说,很漂亮的鞋子嘛,然后很滑稽的做了个穿鞋动作。午后的阳光洒进教学楼的长廊上,也照在这个男子的脸上。陶城看到一张明净的笑脸,灿烂的,真诚的。陶城的心渐渐地揪紧了,又一点点的放松开来。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至此以后每次在教室,陶城总会不能自己的去寻找那张带着阳光般温暖的脸,不自觉的开始不习惯看不见那张脸。
陶城开始明白自己是爱了。
(三)
这种突如其来的明白是令人恐慌的,尤其对于这样一个无任何防备也无任何经历的女孩来说,这样的突如其来使她不知所措。陶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混乱,生活上的,心理上的。她感受到自己沉闷的身体里跳跃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可是,无从诉说。
于是开始了失眠的日子。失眠多了许多空白的时间,而这段空白更让陶城陷入了无思绪的挣扎中。她常常深夜听着洗手间里的滴水声到天明,日复一日,形容消瘦如枯槁。
由于晚上失眠,陶城白天显得很疲倦,更无法听课与思考。她极度需要睡眠,于是陶城开始了步行和吹风的习惯。在寂静的操场上,陶城机械的行走,她只是想,只要累了就可以睡了。然后她可以很平静的听课,然后像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行走到两肩酸痛,支撑不住时,她就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吹冷风,一坐几个小时。
这样压抑了许久,心里的仍旧在一点点的滋长,陶城犹如看到火势蔓延的孩子,心里恐惧,身体却无法移动。她需要倾诉。这让她想起一度走红的《半生缘》里一段沈世钧哭泣的镜头,那种因为极度悲伤而脆弱地哭泣的好像一个孩子,他说,曼贞……她结婚了,洪水般的宣泄。沈世钧有叔惠那样的好朋友在身边,他可以用眼泪和哭泣把漫溢的痛一点点的释放了。可是单弱的陶城怎么办呢?
东东,我好想念你。
东东,我该怎么办?
东东,我好累,可是我无法睡觉。
陶城在日记里一遍遍地写。
余东东是陶城多年来唯一能让她在混乱的局面中镇定下来的朋友。她是个豪爽兼理智的女孩,常常有洞察一切的慧婕,然而她似乎又有陶城单纯热情却孤独落寡的个性。他们两个都是习惯晚睡的人,常常在夜寂人消的时候发短信打电话谈心以打发深夜无眠的孤独寂寞。余东东曾开玩笑说,伯牙断琴谢知音,我东东撕票子赠城君。然而东东已停机许久,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陶城的时候告诉陶城她正在忙着复习。
时间没有因为陶城的变化而停留,期终考试即将来临了,而陶城始终无法集中精力去应付考试。
那天晚上陶城妈妈打了电话过来。
城城,想回家就回来一趟吧!母女连心,陶城妈在电话那头分明感受到了陶城沉默中的压抑。
一颗心漂泊了那么久,猛然听到最初那个让它停靠的地方,那点温暖足够让疼痛如潮水般翻江倒海。陶城听到喉咙因为哽咽而堵塞的声音。
妈,我很好,不用回家。她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即使对方是自己的母亲。
妈,我在自习室,待会儿再给你电话。
陶城在挂掉电话的刹那泪如泉涌。陶城不能再这样了,至少应该给自己那么久的沉沦一个交代吧。于是,一条“我喜欢你了”的短信出现在另一只手机的屏幕上,于是沈昕阳知道了一个沉默女子的心思。
人们以为这样以后一个故事也许要结束了,而另一个故事将继续开始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故事的主角是个落寡的人,虽然有时很热情但她始终还是个落寡的人。
(四)
接下来的故事是平淡的,也许沈昕阳开始注意这个沉默的女子,然而他也只是注意而已。陶城的饮食起居逐渐恢复正常,因为紧张的复习考试开始了。原来一切都是很简单的事。
很快考试结束,陶城回到了自己思念的家。这个夏日很炎热,陶城除了偶然和朋友出去聚聚,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在家里打碟、上网、看电影、看小说,生活平静。对于昕阳,她只会在某一个晚上想起,然后彻夜想念,想念到疼痛。但是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情,与沈昕阳无关。
从群里的玩笑中,陶城隐约知道了他爱的那个女子,那个被爱着的女子因为学业狠心出国留学,传说是约定三年,三年之后必定回来,情人团聚,皆大欢喜。很浪漫的爱情故事,好像时下流行的韩国电视剧。
大二上来,陶城几乎避开了所有会见到他的可能。有时在学校的某个地方狭路相逢,陶城总是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仅此而已。沈昕阳的生活她干涉不起,她的爱情只到此为止。
不是因为那个美丽的传说。
可是沈昕阳,那个感情细腻的南方男子。在某一天的下午,他早把一双灵动的眼睛装进了心里。她瘦弱的肩坚强的挺立着,像阳光下或者风雨里的一棵小树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睛很大,大到似乎可以把人看进心里去。她看他的时候她的眉总是纠结着,可是当窗外飞过一群白鸽时,她却笑得如同一个婴孩,很纯真。她就是陶城。
(五)
那么,她爱他,他也爱她,故事已经没有了叙述的余地了吧?自然男女主角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一样过着幸福而甜美的生活。
就连沈昕阳也是那样认为的。两个相爱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能走到一起呢?
在学校的大礼堂里,沈昕阳请陶城去看电影。因为第一次,他选在学校,他希望陶城不会因为陌生而紧张。陶城没有逃避,她欣然而往。黑暗的礼堂中他们如此的贴近,他的胳膊肘子贴着她的,他的体温笼罩着她,他们彼此感受着来自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可是陶城却有点阴郁和狂躁,她不适应这样的气氛,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恋爱的气氛。远处不多的几对情侣寥落的坐着,电影不是刚出来的,故事也不吸引人,但是来的人本来就不是来看电影的,他们是来感受恋爱的。
突然,陶城站了起来,没有说任何话就跑了出去。沈昕阳即刻追了出去。
陶城,你怎么了?
我要回寝室。没有多余的话。
昏黄的霓虹灯下只剩一道欣长的黑影,孤独地,怔怔地,仿佛在若有所思。
而后来,沈欣阳还是约了陶城几次,并隐约告诉那个传说只是肇事者的小玩笑,可是每次她还是中途匆匆走了。
那么,她是爱他的吗?
应该是的吧。要不然,她怎会在他不看她的时候把他的脸细细端详;要不然,她怎么会告诉他她喜欢他;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跑到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一室一室的找他,只为了看看他。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他总是靠不近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能看清她。她就像屹立在瑶山上的一株骄傲的雪莲花,冷冷地独自芬芳着,抗拒任何飞蝶蝇虫的靠近,即使它是喜欢它们靠近的。
那么,她的爱呢?她爱的只是那个牵动她的心的那个瞬间吧。她爱的是她心中完美的人,只因为在那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然后正好他出现了,然后她开始爱上他,他只是一道她心里一道美丽的虹影吧。
爱情原来是一个人的事情,沈昕阳想。
陶城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和沈昕阳约会了几次,她既快乐又焦躁,她不能靠近他,所以她只好躲避着。但是她不肯承认她是在躲避什么。她自己找了个借口:她对于他,也许只是一个被考虑是否被接受的对象,而他对于她,他将会是她的一切,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她继续沉溺下去的话,也许有一天她将不可自拔,这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对白,如果她现在可以放手还是放了吧。这样也许会少受点伤。所以她要放手了。
这个世界的许多故事就这样常常没有结局。有些人之间的相遇也许不过是几年,几天,几分甚至几秒就擦身而过了。沈昕阳和陶城的故事依旧在继续着,在各自的演绎范围内,与她与他都已了无干系。
陶城病了,沈昕阳是在几个月之后辗转从同学处得知的。但是,他们之间了无关系。
她得了青春期焦虑神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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