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金凤豆腐店经营有方,赚了一些钱,她在自家的一层楼房上面再加盖了一层,二楼房顶上加上了隔温层,墙沿上还盖了琉璃瓦。装修得漂漂亮亮,方方便便的。她带着儿女住在二楼,在楼下留了间小房子给机方住,不管机方房里是烂了臭了,她从没进去过,吃饭也从没让机方上过桌,每餐用只喂猫的瓦钵,为机方盛些饭菜放在一边,机方吃了便吃了,没吃便倒了喂猪。
一日,金凤豆腐店门前来了个唱莲花落的艺人,此人名唤李子正,年届五十,披一肩花白长发,面容清瘦,嘴唇单薄。通城民间的莲花落是从监利、洪湖一带传进来的,早期莲花落艺人的活动一般多以"沿门乞讨"为主,其次是遇乡人婚丧嫁娶时去“赶酒”。莲花落的文词以七字句式为主,偶尔也穿插十字句或五字句,既有叙述,又有代言,有极强的表现力。唱腔属于韵诵与歌唱相结合。流布于通城各地的莲花落入乡随俗,改用当地方言唱腔,演唱的对象因人因事而异,具有浓郁地方色彩,很受当地群众的喜闻乐见。李子正左手操起两块"竹瓦",右手操一块"竹板",自打自唱道:
莲花落,来开唱
尊声列位听端祥
听我来说老板娘
金豆腐,美名扬
街坊四邻都来尝
提起豆腐真叫棒
乡村美食牌子亮
从杨部,到街上
走遍大街和小巷
就数此处生意旺
一黑早,天刚亮
店里村里两头忙
公私分明没敢忘
勤劳致富带头人
巾帼英雄奔小康
一层又加一层楼
琉璃金瓦闪豪光
房屋宽敝亮堂堂
全家欢乐喜洋洋
李子正的莲花落打得有板有眼,生动有趣的,在四村八乡是很有名气的莲花落艺人,有钱人家逢红白喜事都专请他去唱。他在金凤豆腐店一开唱,就吸引了一大群人围在那里观赏,大伙人都夸子正唱得好。冯机方在屋里听了觉得唱得非常好,便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听莲花落。金凤也被李子正唱得乐开了花,她连忙从抽屉里拿两元钱给子正,李子正见金凤只给两元钱,没有伸手去接,又接下唱道:
老板只给两元钱
只够铺里买包盐
口水唱干真可怜
再出贵手好事圆
金凤笑着只好又从抽屉拿出两元钱来,说:“给你四块钱吧,四季发财,你再到别处发财吧!”李子正这时才接了钱,揣进兜里,收起竹板,欲转身离开。可围观的人还觉意犹未尽,不肯离散。集镇上闲淡得无聊的先林爹开言说:“子正师傅,人家都说你会唱,见什么就能唱什么,今天你能不能专门唱唱这豆腐,如果你能唱得好,我们大伙都给你钱,好不好?”众人都齐声附和说好,你一言我一句的再三要李子正继续唱。李子正见众人诚心要他再唱,也正中下怀,他心生欢喜,说:“既然诸位乡邻捧场,那我就继续献丑了,只是我唱完以后,诸位万勿食言,记得打赏一点便是。”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李子正便又操起竹板,打起了开场过门,接着唱道:
莲花落,说新篇
专说人间豆腐鲜
提起它的老祖先
屈指数来二千年
淮南王,叫刘安
刘邦之孙汉王室
偶以石膏点豆汁
世人才有豆腐吃
百姓桌上盘中餐
有了豆腐称美食
麻婆辣臭豆腐香
王致和,交游广
清代举人进科场
康熙八年落了榜
不知将来去何往
猛然想起数天前
半块豆腐没吃完
切成小块撒上盐
放到床下好几天
打开坛子放眼前
豆腐长毛又流涎
勉强下饭好可怜
豆腐坏了也香甜
闻着臭来吃着香
叫他心里有亮光
就像打开一扇窗
王致和,心不慌
反复研制成秘方
招来伙计把他帮
制作豆腐坛子装
发酵后,打开缸
致和酱菜开了张
传遍九城闹洋洋
从此志和变富商
多少事,名利场
机遇难得事无常
有心栽花花不放
无心插柳柳成行
金凤豆腐店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冯机方更是听得入迷,冥冥之中自己感觉与李子正似曾相识,李子正的一板一眼,一腔一调,字字句句无不让他感到新奇喜悦,李子正的演唱才华让他仰慕不已,让他神驰心往,让他愉悦陶醉,他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跟随子正浪迹乡野,四处说唱。机方此时心情无比激动,他分开人群,一膝跪在李子正面前,双手抱拳,说:“子正师父在上,请师父收机方为徒!今生徒弟就跟定师父您,永不离弃!”众人看见这个场面都在发笑,有人窃窃私语地说:“一个疯子能唱莲花落吗?”李子正看着跪在地上的机方,默然许久,便上前扶起机方,说:“我早闻你才华横溢,能说会道,只是造化弄人,你才落此田地,令人唏嘘不已。今观你学艺态度诚恳,我便收你为徒吧!”机方见李子正师傅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喜不自禁,欲下跪再拜,李子正一把托起,说:“你我皆缘,不必拘此客套。今为师徒,那就我们一起上路吧!”李子正捊了捊长长的花白头发,正了一下衣冠,带着机方投他乡而去,众人望着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散去。
二十一
春节来临,天上飘着雪花。山乡的人们杀年猪、打豆腐、干鱼塘,忙碌着准备年货。在外工作和广州打工的那些离乡游子,陆陆续续回乡了。左亚坤以高中同学毕业二十年为名,电话邀请十多个原来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来家里聚聚,机方没有手机,他特地去了机方家一趟,可机方去乡村唱莲花落了,遇游人不值便扫兴而回。
临近中午时分,各路人马或骑摩托车、或踩单车、或以步代车都来到了亚坤家中,只有吴金文还没到,大家都在等他,不一会,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疾驰而来,嘎的一声在亚坤家门前停下,吴金文缓缓从车里出来。亚坤和几个同学一起迎上去,吴金文赶忙快步上前握住亚坤的手说:“有劳左校长亲自迎接,不胜荣幸!”亚坤瞥了金文一眼,打趣地说:“你吴大县长有专车接送,何等风光,我岂敢不出门相迎?”金文松开亚坤手后,和其他同学一一握手,说:“左校长,你笑话我了,比起你这位省城的校长,我就相形见拙了。”亚坤马上回道:“我哪有专车接送,出行就靠打的,没法与吴大县长相比。哎,我问你,你一年要消耗国家很多钱粮吧?”金文笑着说:“也不算多吧,大概需要三四个村的财贸任务款来对付吧!”几个同学都拉着手,说说笑笑进了屋里。
酒席上,亚坤端起酒杯说:“今天我找了个由条,把各位请来聚聚,咱们各忙各的,能在一起聚一下很不容易,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一些乡土菜,这都不重要,咱们主要是在一起说说话,叙叙旧,转眼我们都近不惑之年了,回首往昔,历历在目。蒙各位赏脸光临,见到你们,我真的是倍感亲切,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好!大家共同举杯,我敬各位,新春愉快,工作顺利,家庭幸福,万事如意!”亚坤说完举杯仰首一饮而尽,全桌人也随之而饮。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大家天南海北的扯,一下说起小时候那些调皮鬼,一下又说起最近江泽民去访美,一下诉说上学时没饭吃肚子饿得呱呱叫,一下又说在舞厅里搂着女人蹦蹦跳。东扯胡同西搭棚的事都抖露出来了,你方歇嘴我插话,众说纷纭,不绝于耳,好不热闹。正在大家谈兴方艾之时,亚坤向众人发问:“今天有一人未到,你们知道是谁吗?”大家听此一问,都面面相觑,觉得该来的都来了,好像没有落下谁。亚坤停了一会接着说:“还有冯机方一人未到,昨天我去了他家,听他妻子讲了一些他的情况,我心中有无限感慨呀!你们在家乡工作的人,要用一只眼睛照顾一下他,可怜啊,一个有理想有文化的人,竟成了一个唱莲花落沿街乞讨的乞丐,人生遭际如此,令人心酸。真是斯文扫地,辱没人才啊!”亚坤一番话让欢快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都默不作声,金文打破沉默说:“机方来我办公室找过我一次,见他样子确实怪可怜,但他现在这种状况,即便想帮他,也不知从何下手?”胡金水也跟着说:“他也找过我,留他吃饭他不肯去,因为工作忙便没见过他了。”李金久也不甘示弱,接下说:“他找我的次数可能比你们多,他说要办个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我让他改个名称,他终是不肯改,还闹出个很大动静。”亚坤听着几位说机方的事情,全神认真的听着,还不时地点头,说:“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有所了解,机方的性格弱点就是偏执,性格决定命运,所以造成如今的结局。作为同学,我们是否尽自己心愿,凑一点钱,让机方的老婆带他去治疗一下,大家意下如何?”满桌人都赞同亚坤的提议,都在往各自的腰包里掏钱,不一会大伙凑了八千三百多元,亚坤见同学们都很捧场,心里很感动,说:“同学们慷慨相助,在此我代表机方感谢各位了!这八千多元钱我再来凑个整数一万,交给金洲同学,全权委托他办理后续事宜。”话至此时,已是下午二点多了,年前大家都忙,亚坤不便久留客人,送各位离席回去。
机方跟师父李子正学唱莲花落已两三个月,他有底子,上手快,唱莲花落的水平与师父只是略逊一筹,机方除背诵传承的莲花落老词外,还新编了一些针砭时事的新词,押韵上口,生动有趣。机方在唱腔技巧上还不如师傅,刚刚入门,赶上师傅应该是只待时日。师徒二人每天在乡村中游走,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很受乡民的推崇和喜爱,在杨部乡村流传这样的说法:“子正机方两活宝,红白喜事不能少,戏言妙语随口出,逗得老少乐陶陶。”由于可见,李子正、冯机方二人已成了杨部乡村妇孺皆知的知名人物。
第十一章 旺省长甘愿为凤尾,高支书霸道戏娇娥
二十二
上次,民间莲花落艺人李子正在金凤豆腐店门前,唱到王致和制作臭豆腐的事,给金凤很大的启发,正在为有时卖不出去的豆腐而烦恼,这下好了,剩下的豆腐也能派上用场,小时候跟她姆妈学做臭豆腐手艺又捡起,根据本地人的口味特点,推陈出新,为店里添加了一款新品种,很受街坊邻里喜欢。
金凤娘家父亲杨启荣早年身体就不太好,前年便过世了,留下母亲一人守在山里。金凤家里家外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母亲接下山来和自己同住。一来可以方便照看母亲,二来她母亲身体健朗,她外出做事时可以帮忙看店。机方拜李子正为师后,基本很少在家,早出晚归,很难在一起会面。
一日傍晚,金凤收拾店铺妥当,正准备喊母亲和儿女吃晚饭,吴金洲匆匆走进店里,说:“金凤嫂子,近来生意还好吧?”金凤见来了客人,满面春风地说:“托大家的福,还行,还行吧!比起你这个财老板来,就差远了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呢?快请坐!”金洲刚落座,金凤便为他端来了一碗花椒茶,金洲接过茶啜了一口,说:“前天中午,左亚坤邀请当年同学在一起吃了个饭,期间说到机方的事,都为他感到惋惜,大家一起凑了一万元钱,同学们委托我转交给你,并协同你将机方送到医院里治疗一下,你觉得怎么样?”说着从黑提包里掏出沉甸甸的信封递给金凤,金凤没有伸手去接,表情平淡地说:“洲老板,我和他的关系你也清楚,我们只是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这钱我不能接,这事我也不会管。”金洲听金凤这般回答,有些失望,说:“嫂子呀,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那么记仇呀?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你就承手办了这件事吧!别辜负了同学们的一番好意啊!”金凤不为所动,仍然平和地说:“你不用说这些了,我跟你说,机方其实没疯,身体也基本恢复了,他只是在装疯卖傻,你带他去医院只是浪费钱,我建议你把这钱帮他存在银行里,等他将来老了,不能到处疯了,再给他来得实惠。”金洲听她这一说,觉得也在理,便问道:“这样做合适吗?”金凤脸上有些微笑,说:“这话我本不想说,正如你所说,让我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所以我才说了,至于你听不听我的,那我就管不着了。”金洲把厚厚的信封又重新装进包里,站起身说:“那好吧,我就把你意见反馈给同学们,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处理这笔钱。”金凤见金洲要走便客气起来了,说:“洲老板,遇着不如撞着,你就随餐便饭在我家吃晚饭吧,我去给你再炒两菜,热壶酒,行啵?”金洲事多很忙,便也客气地推却,离开了金凤家。
手机开始在乡村流行开了,金凤买了一部摩托罗拉的手机,成了乡村里最早拥有手机的人群之一,有了这个好东西,店里订货、乡政府开会通知、生意朋友信息往来等都就快捷顺畅得多,大大减少了跑腿时间。还有一项更主要的,就是和那些男人联络起来更加隐秘和随意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金凤的手机铃声响,她拿起一看手机屏,是旺省长打来的,眼前一亮,脸上掠过几丝喜悦,连忙按下接听键:
“喂,谁呀?”
“我是你老脚(老公意思)呀!”
“我老脚是个疯子,你疯了吗?”
“我没疯,可我想和你一起疯一下。”
“别耍贫嘴了,有事说事。”
“今晚方便吗?可以去你那里说吗?”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好多事得半天来说,省点电话费不好呀?”
“我身子那个来了,不方便,你过几天再来吧!”
“看你说的,我也不尽是为那事才找你呀,在一起说说话,也很畅快的!”
“。…… 那你想来就来吧!我姆妈在楼下睡了,两个孩子也睡着了,你从后门进来,动静小点啊!”
不一会,旺省长便蹑手蹑脚来了,进门就抱起金凤在床上打滚,两人温存了好大一会才平息下来,二人并头仰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旺省长开口说:
“昨天,县社领导找我谈话了,有两条路让我选择,一条是提拔我为乡供销社正主任,二条是调我去县社办公室当副主任。”
“两条道都是金光大道,真让人羡慕呀!”
“正因为都不错,所以我才难以取舍。”
“那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进县城吧,确实是比在乡下好,各方面条件要强得多,但我在乡下呆习惯了,呆出感情来了,真的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啊!”
“那你究竟是舍不得什么呢?”
“说心里话啊,如果我能当上正主任,虽然只是个小小单位,但我一人说了算,比起到县社当个办公室副主任,看众多领导脸色行事要强得多。”
“你想得没错,俗话不是说‘宁为鸡首,不作凤尾’吗?”
“可是我更重要的原因是舍不得离开你,就是想要做你的‘凤尾’!”
“唉!可惜我没有这个命啊”
“哎,你和机方哥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呀,要么你们住在一起,你照顾好他,要么觉得实在没感情了,去乡民政把婚离了。这样对你对他都好。”
“和一个疯子去和好是不可能的事了,可离婚不是那么简单,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触及到方方面面很多东西,我离不起,只能这样了。”
“你说的也是,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
金凤和旺省长在床上说一会话又搂抱在一起,如此反复了好几个回合,虽然有时惹出火来,但双方究竟还是忍了下来。不觉鸡鸣二遍了,旺省长才迟迟离开回家。
二十三
乡政府召开了全乡村、组干部大会,华乡长在会上部署了山地开发、油菜移栽、计划生育、财贸征收等四大工作任务,号召全乡党员干部积极带头,圆满完成各项工作任务指标。会后,东风村高支书在金凤家又召集本村党员干部开会,具体落实乡政府会议精神,高支书在会上讲:“根据乡政府会议精神,我来谈谈本村的落实措施,第一个山地开发工作我村走在全乡前列,只是我们原来栽种的柑桔,市场上不走俏了,我决定将柑桔苗拔掉,栽种脐橙树苗,脐橙这东西现在市场上特别火,将来咱们的脐橙基地挂果了,会带来极大的经济效益。第二个油菜移栽问题,要求公路和机耕路沿线两旁的农田一律栽种油茶,凡未栽种油菜的农户每亩罚款500元。第三个计划生育问题,现在国家人口形势更加严俊了,所以计划生育政府也就更加严厉了,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超生者将会征收高额的社会抚养费,有胆敢以身试法的,我们会罚得你倾家荡产。第四个是财贸征收,这是一项重要工作,无财不成政,乡政府领导都高度重视,这次除了征收‘村三提,乡五统’之外,另外还增加了‘长江干堤兴修费’,黑会计要尽快分解到各组各户,对于拒不缴纳的农户,强制采取“赶猪撮粮”的措施,确保上缴乡政府财贸任务指标的全面完成。”
会议结束后,全村党员干部满满两桌人在金凤家午餐,每次村里大小会议的伙食、乡政府干部下村招待都是在金凤家里,村里按招待人头补助,本村党员干部每人每餐补贴20元,乡政府领导下村视察工作每人每餐补贴40元。金凤专门有一个账本,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招待某人,共计伙食费多少,然后有经手人和高支书签字,到年底统一结算。这也算是金凤的一笔经济来源,里头是有些油水可捞的。机方今天没有出行游唱,嘴巴不停地细细捭阖,念念有词,声音只有他自己听见,在家中碎步穿来走去。两桌人正在堂屋里热热闹闹的吃饭,机方也在傍边走来走去的,众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对他也是熟视无睹,都当作机方不曾存在。艳婶实在看不过意,便在厨房里盛了些饭菜,把机方叫到一边给了他,机方毫无表情接过艳婶的碗便吃,狼吞虎咽的,边吃边四下张望,仿佛害怕有人来和他抢吃。艳婶望着机方的样子,悲伤地深深的叹了一口长气。机方吃完饭,随手把碗扔在地上,走进自己那臭霉难闻的小房间,关上门没出来了。
东风村党员干部吃完饭,都陆续回家去落实各自的工作了,高支书磨磨蹭蹭留在了最后,只有艳婶一人在堂屋里收拾碗筷桌椅,金凤拿账簿在写写画画,不一会她拿着账簿走到高支书面前让他在上面签字,高支书签过字,用账簿在金凤胸前挑拔了几下,弄得她隆起的双乳晃晃悠悠,金凤抢过账簿,拿它在高支书头上假砸了几下,低声说:“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正经。”说着走开收起账簿,准备上楼歇息,走到楼梯口向高支书抛了个媚眼上去了,高支书心领神会,随后跟了上去。
金洲老板一直为乡绿茶场茶叶销售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上次,同学们委托他办理机方的事,抽空找了金凤,他觉得金凤所说的也在理,便将这情况向左亚坤、杨亚圣、吴金文等几同学作了反映,大家意见也不太统一,有主张一定要送机方去神精病医院治疗的,也有主张留给机方作为养老用度的,还有人主张用这个钱为机方买份养老保险的,最后还是左亚坤一锤定音,将钱以冯机方的名义存入银行,存折仍交由吴金洲代为保管。金洲在银行办理好手续后,觉得这个钱放在自己这里也不是十分妥当,想了很久,他决计把存折给机方的儿子冯分田去保管,分田已上高中,应该懂事。金洲老板又来到县一中找到分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分田这孩子果然懂事,说:“洲叔叔,多谢您了!也感谢我爸爸的那些同学,存折我一定保管好,这里面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情义见证。”金洲老板被分田这孩子的话感动了,觉得自己找对了人,做对了事。看到分田活像当年机方的机灵样儿,心里不胜感慨,人哪,总是在不断地轮回,但愿分田处在好时代,别像他爸爸那样命运充满坎坷与辛酸。
第十二章 莲花落唱词嘲讽时弊,鲁家湾村民拍手称快
二十四
机方在家呆了几天,应该是又创作了新的莲花落词,他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去寻他师傅了。深秋季节,乡村的人们或忙于山地开发栽种果园,或忙于田间地头移栽油菜,或忙于上环结扎超生罚款,或忙于各种税费上交卖猪卖粮,只有李子正、冯机方师徒二人逍遥自在,或在乡间小道,或在溪边河沿,或在田埂山径,或在槐荫柳下,凡有人出没之处,师徒二人便一唱一和,好不开怀快乐。话说一日二人行至鲁家湾河堤上,两边田里有好多村民正在移栽油菜,忽而田里有人喊道:“李、冯二位师傅,你们合唱一曲莲花落,为大伙解解乏何如?”这一声喊,让好多人抬起头来,并都附和叫好。师徒二人便在一处树荫下立住了脚步,拿出家伙什件,打起过门来了,一会机方先唱道:
莲花落,响连天
列位请听我来言
说的事情在眼前
栽油菜,不得闲
弯腰躬背跪在田
撒菜籽,育秧苗
施肥洒水汗满头
扯起秧苗摇几摇
抖落泥土摆成桥
一边扯秧一边栽
边扯边栽怨声来
骂声狗官蠢猪才
不顾实际乱出牌
瞎乱指挥必失败
观往年,种油菜
收成都是卵鸭腮
年年失败年年栽
你说这事怪不怪
机方唱罢,田里移栽油菜的村民都欢笑不止,有的还笑倒在田里,粘了满身的泥。有人提议继续再唱,又是一阵莲花落竹板过门,一会李子正唱道:
莲花落,莲花开
徒弟唱完我再来
列位欣赏机方才
我的水平也不耐
机方刚说栽油菜
我来专说开山怪
开荒山,种果园
这事本来可赚钱
村民开山夜不眠
辛辛苦苦汗如泉
旧官开始种榴莲
种下没有三四年
新官上任又翻篇
说种脐橙鲜又甜
翻天覆地瞎折腾
害得百姓苦连天
村民又是一阵叫好声,好多人从田里上来坐在河堤上,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听着莲花落。梨花正巧左手提把白瓷器圆筒茶壶,右手夹着两只把缸,扭扭摆摆地去为栽油菜的公公和男眷送茶水,到了田里不见人影子,梨花放眼望去,见河堤上坐了好多人在听莲花落,两个唱莲花落人中,有一个极像机方哥的模样,梨花早听说机方去唱莲花落了,只是不曾亲眼瞧见。她提着茶壶茶碗往河堤上走去,她公公和她男眷果然也坐在那里听莲花落,梨花把茶壶茶碗放在她男眷身边,便径直去到机方跟前,见机方蓬头垢面的,趿着双前端有洞、后面没跟的破球鞋,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梨花见此情景,心里感到十分惋惜和心酸,眼眶蓄满的泪水禁不住滴下几滴来。她赶忙拭去泪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装笑颜,对机方说:“机方哥,你怎么……”梨花哽咽着,话说不出来了。机方好多年没见梨花,今天在这样的场合相见,不由得他有些羞愧和仓惶,他脸上掠过几丝苦涩的笑,但马上装成狂疯的大笑,说:“梨花呀,是你啊,多年没见了,日子过得挺好吧?”机方说完又转头向李子正介绍说:“这是我同屋场的隔壁邻居。”梨花使劲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多谢机方哥的关心,日子还算过得去,你俩唱这么久了,口渴了吧,我去倒些茶水给你们喝。”梨花便迅速转身回到她男眷呆的地方,漱了下两只茶碗,然后倒满,两只手端起两碗茶送到子正、机方二人跟前,二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师徒二人喝过茶,又操起竹板打起来了,开场过门之后,机方唱道:
莲花落,叫呱呱
多谢梨花送来茶
莫叹机方命运差
祝愿香邻美如花
方才说了开山怪
接下便说计生态
马寅初,有能耐
最早提出计生来
人口论,非儿戏
科学控制才匹配
盲目增长真后悔
全国增加八个亿
观人口,峻形势
计划生育被重视
作为国策天下知
矫枉过正猛力治
一胎上环二胎扎
刮宫引产凶恶煞
超生罚款把屋拆
鸡飞狗跳黑风刮
国之策,两极端
时而严苛时而宽
诚实百姓糊涂官
几多悲伤几多酸
一个孩子养四老
试问将来怎么搞
人口红利逐渐少
和谐社会不得了
扭转头,摆转尾
诸位听了笑嬉嬉
可怜机方去结扎
落下病根人变鬼
喜笑怒骂说唱里
逍遥快活不后悔
机方唱罢,众人又是齐声喝彩叫好。河堤上围观听莲花落的人越来越多,二人更是来劲。只是梨花听机方唱罢,提着茶壶茶碗,转身黯然缓步地离开了。围观的人多,机方也没在意梨花是否在场。师徒二人稍事歇息一会后,在众人的催促下,莲花落竹板再次响起,不一会,李子正唱道:
莲花落,闹盈盈
今天遇上知音人
师徒轮番来唱吟
诸位评评行不行
计划生育方唱罢
财贸征收我来话
各项杂税多如沙
细细数来鬼也怕
乡五统,村三提
外加长江防汛费
五七五八加一起
每人要出千多币
长江离此八百里
胡乱收费真卑鄙
老百姓,没来源
所有收入都靠田
日夜发愁不得眠
哪能上缴冤枉钱
你不交,强行要
弄得鸡飞狗也跳
赶猪牵羊将谷挑
一片如洗象火烧
老百姓,生活苦
苛捐杂税猛于虎
当官不为民做主
可怜百姓喝稀粥
李子正唱罢,也是一片喝彩叫好,围观的人们脸上洋溢激动和兴奋的笑容,李子正道尽了他们心里想说而不敢说的事情,这些人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声,激越的掌声经久不息,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宣泄。正在人们欢悦之时,走来了两位乡政府干部,喝退了围观的村民,夺过子正和机方手中的莲花落竹板,扔进了小河里,并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宣扬反动腔调,影响群众生产,扰乱社会秩序,我要将你俩带到乡派出所去。”两位乡干部一人拉住一个,拖着要走。子正、机方连忙苦求告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两位干部见子正、机方身上脏秽不堪,臭味难闻,实在难缠,便放手说:“这次就放过你俩,下次再犯,一定将你俩送去拘留十天。”李子正、冯机方二人听后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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