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炎已经等了他妻子十年,从二十五岁的小鲜肉等成了三十五岁的老腊肉,就在那个市府公园的南门口,就在那张石椅上。除了上班,他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际活动,往往清晨睁开眼就来这里,到了八点踩着点去公司,黄昏时捧着快餐盒又来此处,直到夜深人静。
警方最后的调查,有同小区的黄阿姨当时恰好路过此地,看见林燕就坐在这张石椅上,问她:“林燕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你家朱炎又得担心了。”
林燕回答:“黄阿姨你买菜呢,我快回去了,就再坐一会儿。”
“好勒,那我先走了啊,晚上有空就来我家玩。”黄阿姨说着拎菜回家。
这也成了林燕留给朱炎的最后信息,对了,黄阿姨告诉他,当时因为天快黑了,她也没看清楚,好像林燕在等什么,又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但又憋着不能说,就此,林燕从人间蒸发了,彻底消失无踪。警方调来当时的监控信息,奈何十年前各大路口还没有普及监控视频,少数有的几个监控器也因为天黑而像素低,难以辨别出有价值的资料。
按照林燕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她当时一般都已经到家,做好了饭菜等朱炎,偶尔有几次因为临时有事没回去,也会提前给朱炎打个电话,那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燕是在等什么人吗?她等的是谁?她又为什么要等人?之后她究竟去了哪里——
石椅褪去了朱漆,磨平了棱角,案件尘封多年也已少有提起,朱炎两鬓泛白,想着这些年家人的劝说,让他再找过一个结婚算了,又想着瘫痪在床的父母,都还躺在农村的老家,自己和哥哥拼死拼活考上大学,因为贫穷,哥哥主动把读书的名额让给了他,他成了村里极少数的大学生,学成毕业,工作在百强国企,娶了大学校花林燕,一时荣耀无限,成了村子里后辈的楷模,这人生也堪称咸鱼翻身!
十年了,林燕失踪足足十年了,尽管他不愿意相信她已经遇害,但他仍然带来了纸钱蜡烛,在石椅的背后偷偷焚烧。风吹残烛,火星点点熄灭在夜空。
秋风渐凉,树叶簌簌零落,朱炎望着城市闪烁的霓虹灯,又看看熄灭的灰烬,在石椅上蜷缩了身子,想着想着,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又来到了那片荒凉的土地,站在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举目皆是盐角草,瑟瑟的秋风呼啸在大地,耳畔隐约又有她的哭泣,轻轻地抽泣着,如泣如诉。
“老婆,你去哪儿了?我在找你啊!我找的好辛苦!”朱炎疯狂地奔跑在荒草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眼泪已经干涸,只有撕心裂肺地痛苦。
那个声音那么缥缈,似乎在说:“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带我回家——”
“你到底在哪里!这十年来,你给我托梦那么多次,我去警局跑了无数遍,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就在这里,在这里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剩下朱炎跪在地上,面容苍白得望着,念着。
有一座坟墓出现在天地尽头,掩盖在苍茫的盐角草深处,孤零零地,朱炎努力想要跑过去,似乎永远都跑不到那座坟墓的面前,那究竟是谁的坟墓,这里好熟悉的感觉,好像是村子里的俊疾山,又好像没有那么多的荒草。
“哈哈哈——”猖狂地大笑声拔地而起,在朱炎的耳边,这个男子笑得极其疯癫。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你把我老婆带走了,还给我,还给我!”朱炎歇斯底里大喊,挣扎着要去追寻那个声音,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他整个人跌落下无尽深渊,额头猛地一痛,睁开眼来,分明还是这座市府公园,分明还是在石椅边,只不过或许因为自己激动,从石椅上掉下来落在了森冷的地砖上。
是的,哪怕过去了十年了,她依然没有回来。
痛苦已经成了绝望,绝望酿成的心灰意冷,让朱炎有些疯癫,他冲出了市府公园,冲向黑夜的大街,他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二锅头,狂灌几口烈酒,酒精的刺激令人暂时有些活着的感觉,好像个孤魂野鬼,在大街上跌跌撞撞,走累了就跑,跑累了就趴在地上继续喝酒,黑夜的路灯下,着实把几个路人吓得拼命逃远。
不知道跑到了哪儿,朱炎“砰”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背脊,整个人连滚带爬翻出好几米。
那个人突然转过身,退开了几步,问:“你还记得那片盐碱地吗?”
“谁!”朱炎下意识地爬起来,转身去看,但见黑幽幽的夜色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的眼睛明亮犹如星辰。
“你是谁?是你对不对,是你把燕儿带走了!”朱炎几步走过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拳头握紧,冲过去就要打人。
但是,就在那人的身前半米,朱炎被撞得头晕眼花,虚空里似乎有看不见的一堵墙,那个人淡淡笑道:“看你十年辛苦,这样的有情人如今也少见了。”
朱炎踉跄站起,问:“你究竟是谁?”说时,手机已经偷偷按下了录音。
“陈列秋。”
“你知道我老婆林燕?”
“知道。”
“是你带走了她?”
“不是。”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怎么会知道燕儿她去哪儿了?除非你就是凶手。”
闻言,陈列秋朗朗而笑,说:“你如果能记起那片盐碱地,你就能找到她的遗骸。有个人恨你,恨了你十多年。”
“谁?他是谁?谁会恨我,我这辈子从不欺负人,也从没有对不起谁。”朱炎说时,陡然有感,却见陈列秋挥手间,眼前浮现出一面铜镜,镜中风声凛冽,显出茫茫的盐角草,漫无边际的生长着,那么遥远,那么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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