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都说吴阿婆疯了，她日日都拄着拐杖，去310公交车站的站台，什么公交来了她都不坐，她只是站在那，痴痴看着风吹枯叶，叶飞满天。

　　邻人问：“吴阿婆，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还出门来这里呢？”

　　吴阿婆：“是啊，这么冷的天气，我的孙子冻坏了，我来给他送棉袄。”

　　“吴阿婆啊，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看这天气都快下雪了，你别胡思乱想有的没的。”

　　“不行的，我要等他过来拿棉袄，他打小就怕黑怕冷，这个冬天可怎么熬啊。”

　　邻人纷纷叹气，走远了，才窃窃私语，陈阵太嘴里含着棒棒糖，问：“阿姨，那个阿婆她干嘛每天都在那等车却又不坐车呢？”

　　“哇！这是哪家的小宝宝，圆嘟嘟的小脸，长得这么精致好看呀——”阿姨见状就忍不住要捏他粉雕玉琢的面颊。

　　陈阵太赶忙辩解：“额……我不是小宝宝了，我已经长大了啊！”

　　“哈哈哈，阿姨告诉你啊，离那个吴阿婆远一点，她脑子啊坏特了。”

　　“怎么了呢？我看她好像在念念叨叨的，等人吗？”

　　“她呀，哪里是等什么人，她是在等她今年清明节撞死的孙子——”

　　“哦——”陈阵太若有所思着，邻人说说笑笑着离开了。

　　忽然，陈阵太眼睛一亮，说：“有了！师兄给我的这道灵符正好能派用场。”说时，他从布袋里取出一枚黄色符纸，纸上龙飞凤舞描绘着未名图案，一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念出，双手掐诀，符纸飞扬而去，在虚空里焚烧成一团小小的火龙，这火龙似有灵性，直冲车站而去。

　　陈阵太手指点过眉心，眼中灵光闪过，再看时，但见吴阿婆身旁，站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他背着书包，戴着耳机在听歌，似乎要去旅行。

　　“啊！还真有鬼？他就是吴阿婆的孙子吗？怎么没有去轮回呢，站在这等什么？”陈阵太惊得小脸通红，几番犹豫，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说：“阿婆，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呢？”

　　吴阿婆喃喃回答：“我在等他啊，他要来拿棉袄呢！”

　　是呀，这个年轻人浑身瑟瑟发抖，在冷风里懂得面红耳赤，只是他就那样木讷地站着，似乎眼泪汪汪地望着过往的车辆，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阿婆，能跟我说说他的事吗？兴许我可以帮到你。”陈阵太看着这年轻人，他还穿着单薄的春装，眉宇间凝结着死前的忧郁和愁闷，好像有什么一直放不下。

　　“他呀，他大概是累了，想要休息了，就睡了，迟迟不肯醒来。”吴阿婆说时，似乎也感受到了身旁的年轻人，浑浊的老眼看着空荡荡的地方，几度想要把棉袄送过去，可哪里有谁会来接呢？那年轻人似乎也有所感，转身看着自己的奶奶，只是沉默，只是木讷。

　　“吴阿婆呢，你怎么还不回去，天都黑了。”又有邻人来坐车，看到陈阵太，忍不住感慨说：“小朋友啊你怎么也不回家，这吴阿婆是老年痴呆症了，讲话都不利索了。”

　　陈阵太问：“叔，吴阿婆她的孙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邻人感慨一声答：“唉，也是作孽啊，他爸妈，也就是吴阿婆的儿子和儿媳，这些年做生意常年在外，谁曾想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逃回家里大家才知道，这两口子早吵架晚打架，家里头是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过，这不，吴阿婆也劝不住，她孙子也是命苦的人，今年清明节时家里听说她儿媳妇闹着要喝农药自杀，结果，儿媳妇没死成，她孙子据说背着书包就要回学校，结果就在车站这里，等车时，被一辆酒驾的面包车给撞了，这下子，吴阿婆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疯特了。”

　　话说到这，吴阿婆忽而转头说：“我孙子他没死，他只是想要出门去旅游，去散散心，过些天就该回来了，天冷了，我在这里等他回家——”

　　“吴阿婆啊！你孙子也没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省得到时候被你儿媳妇骂。”邻人说着，自顾自感慨：“都是命呢，这个家造孽的。”

　　天黑了，寒风凛冽，似乎该下雪了。

　　吴阿婆佝偻的身影被黑暗所吞没，她的孙子就站在身旁，两个人都是那样痴痴呆呆地站着，望着，好像木头人。

　　陈阵太心里难过，他说：“阿婆，你别难过了，我请三师兄来，他可以帮你孙子。”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打从背后响起，陈列秋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说：“这都是执念，已死的不肯去，挂念着家中事，家中人不肯去，挂念着死去人，可惜他父母缘薄，命该有此劫，渡得了余生平安，渡不了执念不散。”

　　“三师兄，那你能不能帮帮吴阿婆，就让她把棉袄带给大哥哥穿上吧。”陈阵太仰起小脸，拉住陈列秋的衣角，陈列秋微微一叹，说：“你就让阿婆在棉袄上写上生辰八字，混着符纸烧了，她孙子自然能穿上。”

　　火焰焚烧时，吴阿婆睁大眼睛看着，就在烈焰照耀间，他孙子的身影隐约浮现，在那一刹那，似乎他的眉宇舒展了，崭新的棉袄穿在身上，他看着自己的奶奶，微微一笑。

　　“阿枫，我的阿枫，穿暖和了啊，如果渴了饿了都来告诉奶奶，奶奶再给带过去——”吴阿婆说着很是满足地笑起来，火光映衬着笑靥，折射了两颗泪珠。

　　冬天到了，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是谁点燃了火光，照明了归去的路。

　　2018-8-14江海野人，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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