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和家乡车站差距很大的车站,这里车多楼高。我提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对,就是穿梭,因为没缓过神来的人们看见我这刚过1米6的行头还以为是发现新的爬行物种了。当然,也不尽然。刚穿出人群就有一位靓妹上前问候:帅哥,要住店吗?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帅哥,心想城里女孩就是有欣赏水平。
都说城市套路多,但是此刻我已完全倾倒于她那曼妙的身姿、妩媚的红唇、还有…还有那高耸的令人想入非非的巨峰。由于雄性荷尔蒙的激增,我完全忘记她说了什么。“要住店吗?”她又问,我弱弱地摇头,那女孩便转身摇着屁股随着我的视线远去了。
我是要去找老张的。于是找出老张临走时留给我的纸条,上面有它的电话号码。老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英雄,因为我们村里只有他一个人有手机,他回家时我总跑去他家,看他拨弄那世间最美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话亭,我操着一口标准的方言说我要打电话,老板似乎没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电话那头想起了老张的声音“你小子到了没?我去接你,噢!不了,我来不了,你打车到xxx”还没等我还口,老张就挂了电话。
我拿出一元钱给老板,他却狠狠地说四元。草,这老家伙真他妈黑。
“大叔,咋这么贵呢?”我问。
“就四元,你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我一想,这TM是车站啊,于是掏出五元钱献给老板,我说,大叔,找我一元吧?
“你找打吧,我说si元(十元),不是四元”。
“但是,我没有四元,我只有五元啊”。
老板怒了,“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在讹你明白不?你给不给,不给我抽你”。
我一听要抽我,又连忙掏出一张五元毛爷爷奉上。我说,你别抽我了吧,我全给你。
说实话,这是我打过最贵的电话了,但当时没明白,我以为城里的电费高哩。其实后来想想,我更怕他抽我而已。
找到老张的时候,老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还没等他醒来我就抱着他哭爹喊娘,嚎啕不止。老张起来直视一脸鄙夷的望着我。说是在的,此时看见老张要比见着我妈高兴地甭提有多少倍了。
一阵哭诉后我终于被老张的脚臭熏到了。此刻我才看清了老张住的地方,一张缺了一只腿的桌子,床是用砖头垒砌的,里面塞满了啤酒瓶。我原本以为这些年老张现在出息了,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看到这些让我有些许失望。老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妈的,看什么呢?”我问老张说你的电视在哪呢,老张挪了几下屁股,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打开电源就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接着老张在上面东拧拧,西按按,很快就有人影出现。我对老张顿生钦佩之心,这么个破玩意硬是让他搞出人来。
(二)
晚上和老张聊了很晚。一大早我正在睡梦中游行时老张就拍醒了我,我一看天空还挂着星星,于是睡意又起。接着老张又是一脚,“你小子还想不想挣钱,他妈给老子起床”。
天空还挂着残星,街边却早已人头涌动,从他们的衣着就可因看出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得乡下人。老张向几个人打了招呼,说我是他的表弟。我只是羞涩地、弱弱地点了下头,算是和他们打招呼了。
不觉间眼前光芒一闪,一辆长着青蛙头的汽车停在我们身边,老张说是接我们工地的。几十个人挤在一辆车上本来就难堪重负,也不知道是谁的几个响屁让人们从清晨的朦胧中清醒,叫骂声四起。我虽然被这股特殊的气味熏的够呛,但也被这有趣的一幕乐的合不拢嘴。一熄火,车内立即就安静下来。我跟着老张跳下车,眼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我想,我就要成为这宏伟建筑的缔造者了。初来乍到,我一切都得听老张的,老张说你就听别人的,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机器渐渐开始轰鸣,人们手脚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我开始还忙的乐此不疲。随着日上三竿,汗水开始渗出我的衣角,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小子,快点”,对面的大叔喊道。我说我是在走不动了。大叔是个好人,他让我歇着,还递给我一支烟,我说我不抽烟。他问我为什么不上学,他是为了儿子能上学才来打工的。我冲他笑笑,我说我在上学,是假期出来打工的。大叔深吸一口,我看着他吐出的烟一圈一圈的荡开。
夕阳终于止住了火焰,将头埋在了山头之下。我对老张说这是我经历过最长的一天,老张说他刚开始时也是这样……
人们似乎真的累了,车厢内明显没有早上的纷扰了,不过依然有人放屁,只是人们不觉得那么臭了,我也是。老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受不了这般苦,我攒够车费就回,我是要当作家的。老张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一阵沉默后老张忽然说:“你还想当作家?我记得你以前连作文都写不出来的”。“我现在也经常不交,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作家”。我回答。
(三)
时间倒退三年。
……
其实老张并不比我大多少,也就比我大两三岁,之所以叫他老张。我认为是尊称。我小学上的早,所以老被人欺负。但自从遇到老张后不仅没人欺负我,反而跟着他一起欺负别人。老张足足高了我一头,却从来不把我当小弟看,因此我就当他当大哥看。
很幸运,初中我们又在一起。开学第一天老张帮我又背行李又铺床,完全一副长辈模样,我也没有没有什么不适应。我们俩有许多共同,比如上课睡觉、不交作文、夸夸其谈。说实话,只要和他在一起,我是从来没有忧虑的。我甚至这样想过,如果我是女孩我就嫁给他,尽管他长得像猥琐大叔
记忆最深的是作文课,一般是老张最差,我次之。其实我觉得老张文笔很好,写理想、写未来、写对现实的不满、写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但是讲作文的老师说他写的没有真情实感。那到底什么是真情实感呢?赞美老师是园丁?赞美祖国是母亲?赞美红领巾是花朵?可他们本来就不是啊。每堂作文课后,老张只会摇头叹息:“都是韩寒那家伙害得,那家伙太不是人了”。 “我也喜欢韩寒”,我说:“能说出内心真实的人有几个呢?我讨厌那些虚伪的人”。
与我夸赞老张不同,老张并不是对我溢于赞美。他总是挖苦我说要是我写的那些东西有人看他就跟我姓,我说你跟我姓定了。
有一段时间我彻底痴狂,我无病呻吟,甚至写一些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东西,当然,老张还是一如既往的挖苦。终于,还是有人欣赏我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她说我写的真好,我说,你长得也真好。然后她就含羞带涩的跑开了,我不明其理,竞忘了让她放下我的“作品”。
仅仅过了几天,老张就气急败坏的冲进宿舍踢我 屁股,我一脸茫然。老张吼着:“你小子真行,看来老子要跟你姓了”。“你都要跟我姓了,还要当我老子?”接着他又对我嬉皮笑脸,完全一副欠揍模样,可惜我不是他的对手。
老张把一张报纸放到桌上,“看看,你小子都成名人了,上了报纸”。我一看是XX报纸,我马XX的大名赫然在目,一阵欢喜后我又感到奇怪,我的东西怎么会上报纸呢?
我真的成了名人,至少在我们班里。我的作品影响了一班人,那些以前对我不屑的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就连和我打过架的班花宋某某也在我的面前摆弄她的身姿,可惜当时我并没有发育,不懂得去欣赏这种特殊的美。
作文老师拿着报纸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地念着:“我们班的荣幸啊,我们X中的希望啊!”然后他饱含深情的读起了我的文章:
你
马XX
你秀长的发
缠绕了我的呼吸
成为我眼中唯一的美
那明媚的深眸
闪耀在我孤独的夜空
我相信的爱情,是一种感觉
时悲时喜,或浓或淡
所有的空洞
与爱情无关
在我的梦里,是你的影子
未来,又远又近
我在你的远方
你在我的心房
老师深情的朗诵让我既激动又感到恶心。老张在一旁说老师真他妈恶心,你平时写什么他都不是要批评吗。我说你还不是一样,老张住嘴了。老师走到我身旁两眼放光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终于获得了新生,以后不管我作文写了什么,骂了谁,用了多么粗鄙的比喻,我都能得到高的分数,有时还要当众朗诵。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是那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帮我投的稿,仰慕之情不由跃然。
(四)
在这个春意阑珊的季节,老张终于没有抵得过雄性荷尔蒙的调节。老张喜欢了一个女孩,他说她叫张萌他说她有多么好看、身材有多好、腿有多长、走起路来摇摆身姿有多么迷人。一连好多天,老张一见我就说张萌的事。可惜我在青春的季节里落了伍,我只觉得张萌好看,但没老张说的那么迷人,因此老张说她时我只顾着点头。
自此老张就不安分了,他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凭空傻笑,完全不把讲课的数学老师放在眼里。“老张,老师看着呢”,我刚说完,就听数学老师声音骤起:“张X,学完这一章,你有什么收获呢?”我们数学老师是一位中年妇女,她有一个特点,每上完一章都都按提问学到了什么,老张对此轻车熟路,如大江之水滔滔不绝,对老张的敬佩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老张一边坐下一遍朝我挤眉弄眼,看他嘚瑟的样我真想抽他几下,不一会老张有坐不住了,这次他凑到我身边,“小子,帮我个忙呗?”“什么”,我问。他竟反常的扭捏起来,我因此也猜到一二,我说:“帮你可以,但给我什么好处呢。……”请你吃饭,老张爽快的答应。
老张自然是叫我帮他写情书,我本来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可老张好不容易承认我的文笔,我说什么也应该露两手,于是我思前想后,瞻前顾后,以班里的漂亮妹子作为意淫对象,终于,数学课下,佳作初成,老张看后欣喜点头。
除了上课,很难见到老张的踪迹,我并不对老张的神秘失踪感到奇怪,我想,这小子真混蛋,见了女人连她妈都能忘,老张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周六早上,为了防止老张的神秘消失,我一早就踹开了老张的宿舍,我说:“出去玩玩吧”,没想到他竟爽口答应了,来到街上,我们踏着早已泛黄的树叶,走过那条走了几百遍的街口,我说:“老张,你马子呢?”老张先是一愣,接着不住摇头,“怎么?我的情书不够生动。”我问,老张叹息道:“别提了,他妈的不是东西”,老张义愤填膺:“那晚我刚出校门就看见张萌,本想上去套近乎,这时过来一个男生,见面就一个kiss,我操,这什么世道,这还不算什么,我尾随他们到了操场,这男的抱住张丽就一顿乱摸,张萌也不反抗,嘴里还幸福的吱吱呀呀,你说,这样一个贱货我他妈要吗?”老张说完朝地上碎了两口,我说老张你注意形象,老张大骂:“我这是吐那贱货,我可舍不得破坏这美丽的土地。”我说老张你别激动,有人就是这样,恨不得把自己献给社会。
“你怎么知道?”
“书上说的。”
“谁的书?”
“韩寒的。”
“别他妈跟我提韩寒。”
(五)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忙忙,又是一个六月,流火一般的躁,毕业联欢如期而至,老张是一个极具表现力的人,他又蹦又跳,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而我对他一向嗤之以鼻,我讨厌那种燥热的感觉,以及沙哑的吼声,我喜欢在我一直待的角落里,背对这一切喧嚣,我似乎在思考,又像不是,我一定是暗恋了这种孤寂的感觉。“小子,过来玩会吧,”老张招呼我说,我摇了摇头,不知怎的,音乐勾起了我无限的伤感,音乐响起时,鼎沸的人群,如马龙车水。
中考还有三天,学校放了假,老妈不允许我看电视,我也无心看书,躺在那张小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想起了老张,想起了那个投稿的花枝招展的女孩,想起了张萌……他们一次次的把我从睡意的边缘拉回。
我终于还是睡着了,梦里我正在被别人教训着,老张面目凶狠的出现在我的身后,那两小子立马就闪电似的跑了,然后我和老张并肩大笑,直到笑出泪花。
七月的阳光是火辣的,考试那天却离奇的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不好的象征,我终于还是考完了试,说不出好坏,只是觉得压抑好久的心情突然轻快了好多。
我当然超长发挥,我一向如此,那些没考过我的好学生恨不得把我推进粪坑,然后再狠狠地踩上几脚,而那些鄙视我的老师,又抛出了妩媚的笑眼,他说:“留下来吧,留下来念高中,”我带着骄横与轻狂不住的摇头,我怎么会留下来享受他们的世俗,我说“我是抄来的”。
我报的是他们眼中毫不起眼的学校,然而我就是喜欢。我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忘了说老张,老张考得很烂,他只能在困惑了他三年的地方暗自感伤,最终卷了铺盖,走上社会。
(六)
夜晚很热,一入睡就被模糊的梦境捉弄,怯怯的醒了过来。窗外并没有月光,但思家的心并不能平复。,我突然很想出去,看看这生活了十几天的世界。
我开了门,我没有叫醒老张,街上灯火光点点,,零星的人影匆匆忙忙,偶尔的汽鸣声又长而久远、穿山越人、久久的回荡,我抬起头,我并不是寻找星光,我知道这里的夜空比不了家乡。
远处的灯光似乎亮的厉害,我顺目而去,一排破旧的汽车排起了长龙,这是专门拉我们这些乡下人的,是那种拉货的车,我们是没有机会坐上座位的,我知道货仓里面顶多有几块发了霉的散发着恶臭的草毯而已,而有幸坐上这草毯的人确实乐开了花,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这里的房子修的比村里高,这里的路比村里的路要宽,可是生活在这里却卑微而下贱。我承认在农村坐上铺着草毯的汽车是一种光荣的事情,在这里却感觉不一样,可我不知这哪里不一样,最终能给出答案的,或许只有内心深处的那丝卑微吧。
我想我的家,我想村里的一草一木,我不正是出游的书生吗,在漂泊的途中注定是一事无成么?
就这样在夜里晃悠到东方即白
回到出租屋,老张依旧熟睡如猪,今天我们工地停工,老张向来是个懒散的人,因为生活所迫,如今不得不起早贪黑,听着老张的呼噜声,我安然睡去。
这一觉睡得死沉,起来时已时过中午,老张买了早餐,正在床头摆弄他那巴掌大的电视,我踢了老张一脚,“妈的,买了吃的也不叫我?”老张扔给我一张干硬的白饼,那包吃了一半的榨菜硬是没舍得给我。
我说老张我晚上回家。
老张点点头,说回了也好,你受不了那份罪。
太阳刚没过了山巅,老张就招来一辆摩的。老张一路都在嘱托我路上小心,而我看着他那双干裂的手一路无语。
我坐上了回往家乡的大巴,老张向我挥手。他才十几岁,脸上却布满了成熟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七)
再有老张的消息,是在回家是时母亲说老张在工地干活时摔断了腿。我去家里看望老张,老张也已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也刚刚大学毕业。时光让我们陌生,在一起时也没了以前的随性。老张像招呼客人一样招待我,而我也像个探望病人的远客,用那些世人重复了无数次的客套话嘘寒问暖。
我们看似走上了不同的人生,却都执拗不过现实的真实。老张用那双僵硬的手撑起了自己的家,而我也没有坚定理想,我没有像说的那样去做一个作家,我只能在在繁忙之余拿起笔,写一写自己的往事。
我多想听老张说:“小子,老子腿都折了,你他妈怎么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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