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把灯拉着,伸手去摸柜子上的烟,丽知道他抽完烟又要喝水,便下床给他冲糖水。
“不要放糖了。”半躺在床上的山说。
“红糖是补身子的。”
“我不喝糖水。”
“……”丽还是把红糖放进杯中。
山一边抽着烟,一边凝视着裸露在黄晕灯光下的丽丰满的胴体,直至丽转过身,他才把目光移开,长长地吐了口气。
“给——不烫。”丽把水杯送过来。
“先放在柜子上。”
丽把水杯放到柜子上,然后扯起被子,钻进去,将头枕在山的身上,又替山扯紧棉袄,遮住他露出的胸。
“我凉不凉?”
“嗯。”
“那我不沾你了。”
丽刚想把身子移开,山却把她按住。丽望了一眼山,然后感动地把脸紧贴在山的胸上。
山抽完烟,把杯子里的糖水喝下,放下杯子问:“他信上咋说的?”
丽忙起身:“谁?”
“他呀。你昨晚上不是说他要回来吗?”
丽用手支起头,说:“他说他被那野女人骗了,一车水果钱全被那野女人提走了,他一点也没得到;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只有我真心待他。想再打几天零工,够路费就回来,安心跟我过日子,再也不做生意了。”
“嗯。”
“他早那么想就好了,可现在……唉,晚啦。”
“……”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不会再跟他的……他一回来,我就跟他离婚。”
“……”
“你说呢?”丽的脸在山的手里磨蹭着。
山又点着一支烟,抽了几口,然后说:“我说——”
“嗯。”
“他真的不再跟那女的胡混,愿意回来的话,你该原谅他,应该跟他——好好过。”
丽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山。
山依旧皱着眉头抽烟。
“为啥?你不是说要娶我吗?难道你——”
“……”
“怎么——你厌烦我了?不要我了?”
“你说到哪里去了?”
“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想把我甩掉——我是累赘,是不是?”
“你吵啥?我不喜欢你还能在你家住,我咋不租别人家房子?我要是不想要你早走了,非得在你们镇上打家具?”
“那你?”丽愣愣地看着山。
“只要他真的安下心来过日子,你应该……”
“别说啦,我是不会再跟他过的。”
“傻啦,你想想……”
“你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待我的?我又是怎么受的?这些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听我说……”
“你不要说了,就是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再跟他过。”
“可我们要面对现实!你听我说嘛……”
“我不听!我不听!”
“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下来,你要走就走吧。”
啪——一记耳光落在丽的脸上。丽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这些日子一直非常疼爱她的山。
“你到西屋看看你那三岁的儿子,还有你那快要入土的老娘——那可是你亲儿子、亲娘啊!你能放下心跟我到处流浪吗?”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丽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哭起来。
“没有亲爹的孩子心里是啥滋味,你尝过吗?他现在才三岁,可他总会长大的。你能忍心让他受别人家孩子欺负,被人瞧不起?让他受那种苦?再说,离婚并非简单的事,这么一折腾,你娘能经受得住吗?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那么弱,难道你不想让她在有限的晚年过得平安一些吗?你回想一下,你爹是怎么去世的,不就是因为整天看到你们大吵大闹才窝下的病……”
山抽了几大口烟,才缓缓地说:“再说,他为了娶你,情愿到你家插门,情愿赡养你爹娘。几年来,这个家还不是靠他支撑的?……人哪,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能回头就好。他这次被那女人坑了,生意做不成了,更需要你的体贴安慰,你要再把他推出门,让他咋还有脸见人?”
“我不,我不啊……”丽抱住山的腰,大哭起来。
山又续上一支烟,说:“镇西头那家组合柜做完了,工钱也要来了,我总共挣了两千块,这一千五就留给你用吧。”说着,他从衣服里取出一沓钱。
丽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推开山的手:“我不要,你带回去给你娘吧,你孩子上学也用钱。”
“我还能挣,这钱是让你给你娘和孩子补身子用的。”
“不要,我不要;我有钱,你给我的房租还存着呢。”
推搡了一番后,山说:“不要就算了。”他把钱又装入上衣口袋。丽很疲惫,又躺下了。
“我天亮就走。”
丽又抬起头,凄哀地望着山:“不能多住几天吗?”
“我已经决定了。”
丽又哭了,她把脸埋在山的袄下。这时,山把那沓钱重新取出来,悄悄地塞在枕头下面。
“刚才我不该打你——还疼吗?”山一边抽着烟,一边抚摸着丽的秀发。
“山哥——”丽哽咽地叫一声,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山再次来镇上的时候,邻居告诉他,丽自杀了。原来,她男人回来后,知道她和山的事,觉得丽伤了他的脸面,更加变本加厉地打骂她,还到处找女人,丽的娘被气死了,埋她娘的当天晚上,丽就上吊了。
山流着泪跪在丽的坟前,朝自己脸上猛扇起来。
轰隆——一记闷雷在这个冬天震响……
1991年底于宝鸡氮肥厂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