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难

　　好不容易结束了两年多的离别、牵挂，一家两地困苦的日子，团聚是幸福的，兴奋是短暂的，虽然只有短短的，现在看来相距也不过百十来里的距离，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非常的时期，人性的狂热到了失去理性，中华大地有多少家庭而妻离子散；多少人因此而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多少冤屈、无尽的无奈。……！

　　祖母识文断字，读过女子师范，从家里留存照片上，已看就是气度不凡，一副大家闺秀的神情。据说是她陪嫁的皮箱里，我清自见过她文革中向有关部门写的追索历史情况的说明材料。那是一张红线格的老式信签纸，有点篆字风格、娟秀清新、整齐划一，没有一点涂改的文字，使我内心里为之一振，是当时我见过的最有功力的字迹。后来上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写毛笔字，专门让姨爷给我写了一套字帖临摹套写，那是和书店买的没有区别。后来在郧阳中学上高中星期天休息回家的路上，偶遇到个回大桥菜园村同路的老人，不知为什么聊到一起，知道我的姓名，马上就非常兴奋的对我说起，像是讲故事，说我祖父在郧阳府城一带，字写得是最好的，而且是双手打算盘，他眉飞舞色，好像是见到了什么似的。那种感觉是至今我还存在疑惑？是否搞错了？因为，包括父辈到孙辈虽然有的字写的还可以，但没有一个是有功底的写字人，也没有看到哪个爱好书法，从遗传角度，到现在隔代的也没有见到一个，尤其是本人，七、八岁就开始套写毛笔字，后来当会计手工记账十几年，账本不知道记了多少，字始终练出来，甚至连个正行都没成，想不通，正因为此，当时也就彷徨纳闷，也没有因此事问过父亲和其他长辈。自己的字写不好，所以，看到字写的好的都非常羡慕佩服，这辈子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了。现在仔细整理整理，分析一下，看来祖上，起码是爷爷那辈人，应该大都是书香人家。对于奶奶留下的字迹，由于当时年纪小，也无知，心理还有点怕看逝去人的东西和遗物，只眼瞭而过，知道个大概内容，还有些生怕多看几遍的心理恐慌，更不会去琢磨为什么给有关部门写的说明材料会放在自己的箱子里面？她是想让儿、孙们看的！仔细琢磨，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是手写的同样内容一式两份的材料！多么有心的奶奶呀！作为子孙，感慨难容！在哪人性泯灭的年代，虽然是多么的无奈、无助，但挡不住知性的人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释放、散发内心的抗争和希望……!

　　随着文革运动的升级，催出了小人们的疯狂、人性弱点的散泄，近六十的老太，不到三岁的幼童，一老一小也不放过，趁着男丁不在，抄家找财宝，好在一些瓷器一类的东西已经悄悄的砸毁处理了，没有结果；经营商铺是瞒不住，白山的百十亩土地怎么可能不被人知道呢？这么做的？那就写交代，写说明……；找不出霸市欺客、土地收租的证据，更没有他人， 折腾了一番，先前的贫民成分是不行了，那就定为”小土地经营"，吧，这到也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但是，一波又一波的审查，街道大会交代说明，虽然大部分老的街坊邻居说了很多好话，但在那个都无事会生非的运动中，今天过关了，明天又不知到会有什么事落到你的头上。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过了近两年，祖母始终没有把这些情况传达给在外工作、学习的儿女们。后来，从邻里亲戚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酸辛的故事。弟弟吃红薯倒是长很肥胖，由于奶奶吃喝拉撒都是一个人，有事情出门，就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特殊的环境，使他与一般的小孩不同，直到四岁还不会走路。如果遇到街道开会，也就没有个时间概念，有次一个亲戚窜门，从窗户里看到爬在地上，用手捏拿自己粪便在玩!每当母亲谈到这些，那种内心的苦楚，都会给我以强烈地条件反射！ 酸菜玉米粥能吃饱就是很满足的，偶尔住在柳陂农村的舅舅家送点红薯、红薯干接济一下。

　　经济上的拮据状况没有压倒家人，但与之相关的一件突发的事件，使父亲遇到人生最冤，几乎会成为不白之冤，而且差一点就要以冤到底，要他人命。那个时候学校已经派驻了工宣队。当时的工宣队代表王队长，就住在我家两隔壁，那是一个清癯精瘦个子显得比较高、面部严肃，言语短少也可能是文化低而不善言辞的一个人。至今清醒的记得，一个晚上，看完安装三团演练的智取威虎山，回到家里，看到许多人围在队长家里，原来是被盗了，东西也不多，好像是书桌厨屉里面有七八块钱和一些生活用品被盗了。第二天，孩童们纷纷议论，公安用X照相机拍照，能够把在夜晚进屋的小偷拍摄出来，好神奇呀！这个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后来怀疑父亲，专门安排人说，你们家里有五个人生活，还有一个在武汉上大学的弟弟需要供，你的工资又低，生活所迫，偶尔失足是可以理解的，也就那么点钱财，犯不了大事。说的好听，这关系到人格、关乎到尊严，他们小看了，翻开父亲小时候的照片，大家少爷风范，岂能受如此欺辱大耻？因为主要领导的器重，也可以说依赖，基建业务，外联事项非他莫属，这样一边工作，一边接受折磨。在长期没有破案的一个时期，这种诱导式的谈话不止一次，使他内心承受着难以想想的压力。在知识分子聚集的学校，父亲虽然没有文凭，但他聪明的头脑，超然的智慧，卓越的能力，早已经在所在的工作单位内外已不是小有名气。等到看笑话的大有人在……。挑担砍柴的重活累不到他；烹调技艺高超使人都竖姆翘脸；善于精算会经营使人都愿意和他一起共事；建筑设计无师自通行家无不赞誉；工程建设监理没人不服；象棋圈内无人一比，琴、书、画、医和行家都有一聊。不知道怎么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年幼的我怎么会理解当时经常半夜，母亲带着我到周围找父亲，几乎每次都是在建筑工地、砖瓦堆间、砂石堆、石灰池磅找到，他总是说看看验收下当天的工作。其实，母亲已经给不到五岁的我说，怕父亲想不开……!只不过当时实在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现在想来，上有有病的老母、平有未工作的弟弟、下有幼小的仔娃，他只能坚强的忍耐着无尽的冤屈怀疑…….。苍天有眼，几个月后，小偷被抓住了……!朴实的工宣队长带着买礼品，多次登门道歉，虽然上述的一切不是他做的，但他说是因为他差点把一个好人给冤死了，心里内疚。为此，祖母搬过来的时候他专门安排，把自己住的一间房子让出来給住。朴实善良的人不在乎他的知识、智商的多少、高低，是非能明辨，对错能知晓，是值得尊重的。

　　祖母病了，当时也没有条件给她进行全面的检查，在还有搬过来之前祖母就感觉不舒服，消化系统胃肠的问题，最后说是胃癌。谁都知道，这种病主要是被受气憋的……。那个年代被逼的自杀的还少嘛？被折腾、冤枉的有几个能不得病？人的精神压抑比物资吃喝的缺少要损害人的身体大无数倍。孝顺的父亲一边倾全力买药给她治病，每天下班陪他老人家聊天；晚上在一个房间陪她睡觉；因病解不出大便，就用手慢慢的呕出；无数遍的问寒问暖，亲自做饭做菜。红烧肉是奢侈菜，食堂如果有卖的，甚至借钱也专门买一份给她吃。每当这个时候祖母非要让两个孙儿一起享用不可，善意的说怕传染，为此，父亲挨了不止多少骂！

　　祖母再也撑不住了，她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中慢慢地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这之前在同一家属区潘家奶奶过世，是学校给操办的，好不热闹。工宣王队长听到消息，除了安慰父亲外，明确的说丧事由单位安排，让他放心。找墓地、买寿棺、挖棺井，各项事宜安排就绪，就准备第二天下葬之时，不知哪个小人说从街道传说成分要变，有“地主”成分嫌疑的人，单位怎么能管呢？工宣队长被吓唬扣上右倾的帽子。突如其来的变化，使父母措手不及。一个兄弟远方上学不能回来，一个妹妹在更远的地方工作，回不来。好在父亲人缘好，平时非常平易近人，教工们不敢帮忙，学生多的是，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各自分工井井不絮的安排，第二天早上，童雅气还未脱完的我，也扛着垫棺的长板凳跟着送葬抬棺的队伍上山……。

　　祖母走了，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坚韧的承担家庭最不幸的时光，保护着她的儿孙们……！儿孙们也没有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虽然没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也都不输他人，为人堂堂正正，做事清清白白，与人为善做在先，距毒思恩认得亏。

　　善恶有因果，那个狗改不了吃屎，恩将仇报的下人，据说在文革还没有结束，就因犯事，而被法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