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西雅图探望二女儿一家，先后两次，第一次只呆了三个多月，第二次只有一年光景就急着回来，住不安稳。

 

    倒有一点颇为惬意，我那些山林野趣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女儿驱车带我上了尼雷尔大雪山、圣海伦火山，还有洛山矶海滨的浪涛，加拿大鱼港码头上的大螃蟹，长了不少见识。

 

    而最惬意的是两个小外孙女对姥爷的近乎崇拜的赏识。“姥爷真了不起，知道的那么多！那么能干！”她们指的是我钓鱼、采蘑菇和野菜的事儿。

 

    其实，在那里，我在许多事情上，连六七岁的甜甜和三四岁的雯雯都赶不上。虽说在国内教过大书，当过总编，写过不少文章，可到那里，简直就成了大文盲，更确切点说，是特等残废。可不是嘛，说话听不懂是聋子，与东邻西舍说话要雯雯给当翻译；出门不认路标是个瞎子，得甜甜给我指路；不会开车等于是个瘸子，连想逛次唐人街书店，也得女儿开车送去。

 

    可我这人闲不住。就去钓鱼。西雅图是个丘陵地带，又地广人稀。居民住宅皆随地就势，排排院落，都是前有花园临路，后有大树遮荫。而后院栅栏外，往往就是好大一片原生态的山林，修些甬路，小径通幽，供居民散步和遛狗。特别令人惬意的是，凡原来的低洼湿地，不仅不填塞，还都进一步疏掘，形成一个个小型湖泊。于是鱼虾繁生，鲤鱼小者三五斤，大到二十馀斤，水清见底，可见其成群游弋。乌龟更多，赶上晴天，倒木和岩石上，大大小小成堆成溜地出来晒太阳。白天鹅、加拿大黑颈鹅、麻鸭、班头雁，在那里觅食、产卵、孵雏。

 

    女儿花钱给我办了个一年为期的准钓证，每天坐在水边长椅上垂钓，看着鹅鸭嬉戏和蜻蜓来去飞巡，带上一本书不时翻看几页，悠然自得，自以为神仙不替也。忽然，铃铛一响，海竿鱼弦一绷，便展开一场人鱼大战。二十来斤的鲤鱼，在水里劲头真大，得蹓上一二十分钟，方成网中之获。翻腾到地上的鱼鳞，比咱一元硬币还大，光鱼籽就有四斤多。大鱼钓够了钓小鱼，这湖泡里有种猫鱼，颇像我们的鲶鱼，但下颌却长六根长须，皮虽黑而肉却十分白嫩，炖汤鲜美极了。还有种小型鲈鱼，一豁子长，炸着吃特别鲜美。

 

    我对女儿笑谈说：“那是咱家的养鱼池。”可不是，离家不过百多米，我又有把握每钓必得，现吃现钓都来得及。所有女儿的华人朋友和熟悉的左邻右舍，几乎都吃足了我钓的鱼，远处的，打个电话，他们就开车来取，活蹦乱跳的。

 

    而最令我惊奇的是，这里蕨菜的生长期竟会长达四五个月，就在房后那片山林里，以致道边树丛里都有。采过一茬，第二天去看，又新钻出来一些。它这地方的蕨菜没俄国的粗壮，却苦味很轻，用水一抄清香立出。拌上蒜泥，蕨菜一碟，加上油炸小鲈鱼一大盘子，两罐啤酒，好不自在。

 

    有天早晨一开门，见前院栅栏边黄澄澄的一片，什么东西？“呀，蘑菇！”而且是我最爱吃的松茸，俗称“黄面团子”的。我到小区门前那条柏油路向东走了一趟，嗐！昨天这场小雨可真填乎人，两侧树荫下，道沟边，到处都是。我赶紧回头取来塑料袋，不到半个时辰，满满两袋子。全家人两顿也吃不了。

 

    记得是前一年吧，在长春的一个以山菇为特色的，大既是叫什么背篓饭庄里，大女儿特意领我去吃一回，就只那么一小碟，切得薄薄的几片，就好几十元。我嫌太贵，女儿说：“爸你不是最爱吃这种蘑菇吗，你呆在城里，不用爬山，就吃到嘴里，这就值嘛。”这回可倒好，连山也不用爬，就在家门口马路边上，就大把大把地采到手！这不又成了自家的香菇松茸养殖场了吗。

 

    起初，我以为这是赶上时运了，哪知道，竟一直吃到老秋。不只是路边，湖边，社区运动场旁的草坪上，公园花坛上，以至商店门前裁植花草的大木桶里，各种各色的香菇都有。

 

    我心里产生两大疑团：为什么不分季节的生长？美国人怎么不采来吃？显然也不犯什么禁忌呀。
   
    哦，明白了：一是，西雅图这地方，西临太平洋，东有落加山脉横贯南北，挡住潮气，常年三天两头有场毛毛雨，蕨菜和蘑菇都属阴喜湿。二是，环境保护得好，无污染，难怪。

 

    美国人，人手一车，不要说在家门口，要想采蘑菇弄野菜，山林野地何处不可到。但游踪遍地，那只是休闲游乐罢了。再说，别看许多山林、公园的一些画板上时常画些鲜艳的蘑菇，甜甜学校里的老师们，也教她们画过不少蘑菇，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可要她实地辨识香蘑还是毒菌，则如中国俗语说的“纸上谈兵”罢了。更加上一层，美国人最惜命，想吃蘑菇吗，商店里有的是，人工培育的，那保证是无毒的，干么要自己去冒险？他们在登山、跳伞、攀岩、蹦极、漂流、赛车等，玩命的劲头可谓贼足，是为了体现一种追求，可在吃东西上，总是唯谨唯慎，绝不肯冒一丝风险。结果，留给我这个蘑菇通，大饱口福了。

 

    入乡随俗，这也体现在我的两个小外孙女身上。那天，我和李姨把蘑菇做好了，蘑菇炖小鸡，喷香扑鼻。可两个小外孙女忽闪着大眼睛，就是光看不抻筷。我先大口地吃给她们看，仍无动于衷。“甜甜怎么不吃？”我问大的一个。她慢声细语地回答一句：“有毒怎么办？”

 

    她妈妈倒是毫无顾虑，因为，她们小时候，我从净月潭拣回许多，她没少吃。

 

    到第二天饭桌上，我逗二外孙女雯雯说：“看，姥爷没毒死吧。”她笑了，甜甜也笑了。打这以后，才放心的吃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善于保护自己，才能发展自己嘛。

 

    那年，蘑菇和基准菜，直吃到九月份我们回国以前。我还晒了不少干蘑留在那里。

 

    有一天，还是在那个道边散步，忽然又发现了蘑菇，黄橙橙的一大片，好高兴！醒来，才知是一场梦。

 

（2006年11月6日  于耕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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