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浪和陈小音这对相爱相杀多年的冤家,一言不合又开始闹分手。
起因是那天半夜,躺在医院病床上闲着无聊的谢浪写了一首诗发在朋友圈上。
第二天早上七点,哈市骨科医院门外养的鸡都还没叫,陈小音一通电话横跨半个中国,语气淡漠比窗外零下二十多度的冰还冷。
“见君明如清水芙,把酒当歌月梢乌。诗写得真好。”
电话那边陈小音态度平静,她说话跟她画画一样,总是喜欢在淡淡的颜色下,暗藏波涛汹,下一句就图穷匕见。
“可惜不是为我写的。”
她带着她的倔强和骄傲,说:“我们分手吧。”
“嘟——”
陈小音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谢浪还没从睡眼朦胧中反应过来,茫然四顾之后,浓浓倦意袭来,他把手机一扔,又沉沉睡去。
九点,手机闹钟再次将谢浪吵醒。睁开眼睛,入目并非东南亚的热带丛林,也不是某座繁华都市的天桥底,而是东北骨科医院的天花板,还有病房里的白色床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护理阿姨准时带着早餐进来,她随手打开窗帘,经过昨夜一场大雪,窗外的白色与房间里的白色连成茫茫一片,阳光折射进来,甚是耀眼炫目。
护理阿姨是个爽朗性子,一边用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谢浪昨晚睡得怎么样,一边手脚麻利的给谢浪端来洗漱的热水,还顺带着把洗脸用的毛巾拧好,放在边上。
“不怎么样,做了个噩梦。”
谢浪就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含糊洗了把脸,有些不确定:“我好像梦到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我们分手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迟疑着掏出手机,当看到早上陈小音打来的通话记录, 愣了好一会,方才恍然:“哦,原来我们真的分手了。”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面色从容,整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像一棵无声无息的枯树,连呼吸声都轻轻的、淡淡的,旁人看不出太多情绪。
护理阿姨看着躺在病床上这个年轻人打着绷带、下半辈子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双脚,一下子无比同情起来。
中午,赵昭阳带着打包好的食物,推开他多年好友的病房。
谢浪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半躺在床上,正摆弄着他新买来的那些书籍,空荡荡的病房里由此多了几分墨香。听到开门声,他转头跟赵昭阳打了个招呼,虽然蓝色半框眼镜下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儿看起来还不错。
赵昭阳顺手把门关上,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那双缠满白色绷带的腿脚,心里很不是滋味,唯有故作强笑:“饿了吧,带了些你喜欢的东西,要不要尝尝?”
话虽然是询问式,手却已经把饭盒一件件拿出,摆好。
谢浪当即把书放下,打开饭盒,看到满目琳琅美食,笑起来:“知我者,赵昭阳也。”
不过饭刚到嘴边,断骨之痛袭来,谢浪皱起眉头,看向双脚,再无半分食欲。
饭吃不下,他得空,便转头眺望窗外白雪皑皑的大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把我的情况告诉小音了?”
“没有。”赵昭阳边回答,边拿起谢浪新买的那些书籍随手翻弄,“你连你爸妈都瞒着,我自然也不会愣头青似的去告诉小音 。”
然后他反应过来,反问: “怎么,小音知道了?”
“你没告诉她,她应该还不知道。”
谢浪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脚上疼痛也仿佛一下子变轻了许多,胃口自然也就有了。他重新拿起饭盒,解释道:“昨晚我写了一首诗放在朋友圈上,可能她看到了,有点小情绪,今天一早跟我闹别扭。”
“你又写诗了?”
赵昭阳不太关心小两口闹矛盾一事,反而对谢浪写的那首诗饶有兴致,他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找到那首七言律诗。
《赠友》:见君明如清水芙,把酒当歌月梢乌。 春秋两渡人如故,一杯尽在此中书。
读罢,赵昭阳仰天长叹: “你啊,自作孽,不可活。”
谢浪闻言一愣:“此话怎讲?”
“和一个两年没见面,长得还如同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美女,大半夜把酒当歌不说,还敢给人家写诗,发上朋友圈,你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还可以这样解读?”谢浪瞪目结舌。
“别狡辩!”赵昭阳恨铁不成钢批判:“要不是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有这贼心贼胆也没这能力,我要是小音,也铁定跟你分手。”
谢浪哑口无言。良久,看向自己的双脚,终于露出些苦笑:“也许,就这样分了也好。”
赵昭阳沉默了好一会儿,呵斥道:“多大点事,我帮你去向小音解释。”
谢浪默然不语。
赵昭阳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多,他便扬扬手上的书籍,转移话题:“我认识你多年,自知你绝非轻言放弃之人,说说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流浪了。”
提及正事,谢浪身体挺直,面色凝肃:“所以,我打算回学校读书。”
正喝着饮料的赵昭阳一口水喷了出来。
而被喷了一脸水的谢浪,脸黑了下来。
轰走了赵昭阳,谢浪打开微信聊天群,由于他长时间没有浮出水面,五百人的粉丝群早已风起云涌。
其中一位名叫‘路人甲要逆袭’的粉丝说:“各位,九浪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上线直播出去浪了!”
无论是特意加大的几个红色血淋淋大字,还是句末长长一排感叹号,都足以表明此人心中之震惊。
‘黑粉才是真爱’马上蹦出来,兴致冲冲:“九浪那货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吗?太好了,去年给他买好的那块墓地总算可以派上用场!”
句末带了个热泪盈眶的表情。
谢浪被老黑一句话雷得哭笑不得。若是不知情人士,还以为这位老兄和谢浪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则群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简称老黑的粉丝对谢浪绝对是真爱。
老黑和谢浪相识多年。在谢浪还很年轻第一次出来旅行时,他们就曾经打过交道,只是后来老黑洗心革面,回归生活,而谢浪却一直坚持下来,旅行,写书,以及后来在网上进行户外直播,渐渐有了名气。
再相逢,两人喝了一晚上酒,各自不尽感慨人生无常。自此老黑成为谢浪的死忠铁粉,只是这厮性情狂放,对谢浪的真爱便也一样狂放——需知,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买来投资的那几块风水宝地可以给谢浪派上用场。
当然,群里也不全是老黑这种不招人待见的家伙。
紧接着老黑之后,自带萌萌哒气质的‘安安小紫’,一看就知道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上来直怼‘黑粉才是真爱’:“老黑闭嘴!墓地自己留着。浪大哥英明神武,才不会有事!(怒火冲天表情)”
“没错,收起你那张乌鸦嘴!”
与‘安安小紫’如影随形的‘吃瓜群众’帮腔。
一个个迥然不同的头像ID浮上水面,以老黑为首组成的‘黑色幽默收尸派’和以安安小紫为首的‘九浪无所不能派’,随之展开一场口舌纷争。
群里乱七杂八的动静,让谢浪脸上渐渐盈起笑意。
这个五百多人的粉丝群里,有资历如老黑一般,在他开始旅行之初就认识的好友,也有如小紫一样,纯粹仰慕他事迹而来的粉丝。
一路走来,有人离开,也有人进来,群里的人陪着谢浪进青藏,行新疆,云游天下,走马边关,遇到过不少困难险阻,也有很多悲欢离合,当诸多往事一一涌上心头,谢浪笑着笑着,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八年了,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读书,写诗,旅行,仰望星空,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冥顽不灵的活着。事到如今,一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车祸,夺走了他的双脚,也让以往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孑然而止。
空荡无人的房间里,谢浪趴在自己双腿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哭完,抹干眼泪,掏出手机,给陈小音发了一条短信。
全文只有一个字:好。
于是,他们就真的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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