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临,长庚星在天空的西南方闪动着幽幽的光芒。恍然想起今夜是七夕,而如今我躲在县衙外的马车里,雷蒙在县衙内的大牢里。几步之遥的距离,隔断了无限旖旎。
又等了个把时辰,终于看到孙问天的随身小厮提着灯笼疾步从县衙出来,我拦住他询问里面的情况。小厮一脸的凝重传达了孙问天的转告:说是他已经叮嘱雷蒙想方设法撇清与黑木堂的关系,目前除了5个怕死的人招供画了押,其他人包括带头的黄宗礼都没吐一个字儿。
我舒了口气,擦了擦冷汗。
第二天,我应约来到绿海茶楼。孙问天一脸的疲惫,估计是整宿没睡。在接受了一番我真情实意的歉意之后,孙问天开始整理当下应该面对的问题。
第一,我进不了县衙是因为先前跟钱铮结仇,里面的衙役全被他警告过不许放倾城山庄的人入内。
第二,府衙跟县衙一直不和,所以这次县令拒不放人,理由是暴乱兹事体大,不敢节外生枝。应当等巡抚大人来处置,知府也一时无可奈何。
第三,雷蒙没招供,但是也没特意撇清与黑木堂的关系,至于最后的3000两银子到底有没有给,也是个谜。
第四,一旦黑木堂老大招供以后,雷蒙就会罪名落实,到时就怕大祸临头。
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在黄宗礼画押前找到解决的办法,如今只能祈祷黄宗礼再挨几天,争取给我多几天的时间。
想起与钱铮关系之僵,我不由后悔不已。真不该多管闲事破坏他与飘飘的情事。现在首要的办法是缓和与钱铮的关系,方便让我随意进出县衙,这样才能找到最终解决的办法。
我决定孤注一掷,套了件男装去了飘香院见飘飘。
这次比较顺利地见到了美人,才几个月的光景,飘飘竟然瘦了一大圈,裙褂套在身上晃荡,像是只怕一阵风起,她就会被吹向月里。
“出了何事?飘飘姑娘怎会憔悴如此?”我大感意外。
原本一直苍白着脸的飘飘,在看清是我之后,才略微挤出一丝笑容:“下月初八是奴家齐笈之日,妈妈已经命人传话,让飘飘接客。”
“哦,有此等事。”我不禁同情起这位美丽的舞蹈家——以飘飘的舞姿在现代当个舞蹈家肯定没问题。
“你有何打算?”我问。
她木然摇头:“没打算,自古青楼女子皆是这般的命运。”
“你可以让钱铮先帮你赎身。”我觉得应该先采取这个办法。
“妈妈张口要一万两,钱公子哪里来这么多的银子?就算加上奴家的积蓄也远远不够。”飘飘眨了眨美眸,落下一连串的泪珠。
一万两?我吸了口冷气,这里的妈妈还真会狮子大开口。
“你跟钱铮还有来往?”我问的含蓄:“他只能让你当小妾。”
“做小妾奴家原本是断断不愿的,可是如今已是走投无路。”飘飘掩面而泣。
我默默地转动脑子,前后想了一圈。
“飘飘,其实今日找你是有事相求,”我开门见山地说:“若是你能帮忙。我愿出银为你赎身。”
飘飘一愣,抬起满脸泪水的小脸狐疑地望着我:“何事?欧阳姑娘请说,只要飘飘做的到。”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欧阳姑娘不曾嫌弃奴家的出身,曾以金玉之言相劝,当飘飘是朋友看待。所以不需任何的报酬,飘飘也会尽力为之。”
我看着她哭的红肿的双眼,暗暗叹息:谁说婊子无情,婊子里亦有冰清玉洁之人。
“前阵子我跟钱公子闹了点不愉快,而今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请相帮面,希望飘飘姑娘能从中调停下。”当下我也不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听我讲完,飘飘满脸讶然:“这可是杀头的大事。”
连青楼女子都知道这是砍头之事,可偏偏雷蒙居然没看透。我黯了神色:“飘飘,知道这事情是让你为难,但是事关我的未婚夫之性命,所以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开口了。”
“这——钱铮未必会听我劝。”飘飘一脸为难之色。
我疾步上前,握住她的素手:“事成之后我绝不食言,一定会帮你赎身。并且我也有办法不会让你委屈当他的小妾。我会给你安排另一个身份,从今后自由地为自己生活。”
我满怀希冀地看着她:“怎样?”
“当真?”飘飘无神的双眼开始透露出希望的光彩。
我重重点头:“你把钱公子叫来,我当面跟他谈。”
“好。只要欧阳姑娘不食言,我一定会让他答应你所托之事。”飘飘的语气陡然轻松起来。
“对了,你知道县令,就是钱铮的父亲有何弱点?”我也不客气了。
“据我所知,大人惧内,而钱夫人对其子无比宠溺。”飘飘一笑。
我大喜过望:“多谢飘飘姑娘良言,我就在倾城山庄等候姑娘的佳音。”
度日如年地过了2日之后,终于接到飘飘的音讯。
钱铮的眼神充满敌意,我对他莞尔一笑,笑的他脸色讪讪。飘飘一身水蓝,裙钗摇曳,神情妩媚,祸了钱铮的一池春水。
我真诚地向他道歉:“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懂事,钱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钱铮不屑地撇了我一眼:“要不是看在飘飘的面子,本公子是绝不会与你同处一屋。”
我弯嘴一笑:“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是不?”“再说了,我自顾自地倒了茶抿一口:大家合作谈事情,各取各的利益,有何不乐哉?”
听此话钱铮抿嘴不语,颇有点悻悻然。
我急忙给飘飘使了个眼色。
飘飘掩唇轻笑,伸手扯了扯钱铮的衣袖。钱铮反握住她的小手,两人含情脉脉,你侬我侬。
我很不识趣地咳嗽一声。
钱铮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飘飘的手,装模作样地整理一下衣袖,而后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的事飘飘已跟我提过,你自去想办法,我只能从旁协助你,毕竟此事牵扯太大,弄不好赔上一家人的性命。”
我点头称是。
理了理思绪,我说:“目前姓黄的应该还没招供吧?”钱铮点了点头。
“你父亲钱大人那里有阻碍不?”我再问。
钱铮低头想了想:“家父自小对我很严厉……”
切,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这样吧,叫你母亲帮你。” 说完我示意门外的下人递上礼品——一串红色珊瑚珠。
“送你母亲。”我微微一笑。
“呀——飘飘低喊出来:南海极品珊瑚,蝶兮姑娘,此物可是价值连城。”
“有吗?我瞧着不就是挺普通的一挂饰。”钱铮一脸疑问。
“阿铮,你仔细看,每颗珠子中心。”飘飘一手拎起珠串,一脸羡慕。
“啊,果然有物,钱铮向前凑了凑,”低呼:“居然是佛像。”
“不错,”我朗朗接口:“此挂饰由108颗珊瑚珠串成,每颗珠子中心雕刻一尊罗汉,天下罕见。”
“太珍贵了……”钱铮目瞪口呆,把礼盒推了过来。
我伸手一挡:“东西再好,也是死物,我救人心切,你莫推辞,只希望你母亲能在钱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足矣。”
“真不知是如何的丰神男子,能令蝶兮姑娘你如此倾心倾力?”飘飘语气感慨。
我低头,沉默不语。也许那个我要倾力搭救的人并不会这般承情。
我着了小厮的装束,顺利地跟着孙问天进了县衙,见到了地牢内的雷蒙。
显然雷蒙受过刑,身上满是斑斑血迹。正低着头,颓然地坐在一堆乱草上。我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牢门口望风的钱铮,后者若无其事地脖子一扭,转过身去。
“雷蒙。”我小声喊了下。
雷蒙猛地坐了起来,抬头看见我,惊愕地扑了过来:“蝶儿,怎么是你,你如何进的来?”手上脚上铁镣叮当作响。
我强忍心酸,无视他消瘦憔悴的脸庞。急速开口:“雷蒙,我能呆的时间不多,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此次暴乱的银饷是你提供的,你哪里来的钱?”
“我……”雷蒙垂头不语。两手紧紧抓着牢门,关节泛白:“我把你送我的夜明珠当了,换了3000两银子。”
他说的含糊不清,我听的稀里糊涂。
“我什么时候送过夜明珠给你?”我问。
“就是早前还在武夷山那个小客栈的时候,有天晚上你在我茶里下蒙汗药,那颗夜明珠……”雷蒙越说越轻,我越听越心惊。
“你——” 我勃然大怒:“原来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边风,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蝶儿,对不起。你别管我了,我不想连累你。”他说的大义凌然。
我怒不可遏,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那你有何打算?”我努力抑制即将爆发的怒意。
“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蝶儿,以后你自己多保重。”雷蒙红了眼圈。
我抚额长叹:“若是死你一个人,就能保的整个倾城山庄日后的太平,我今天也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你知道不知道,你所犯的事会牵连全族,包括远在江西的欧阳伯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他是我名义上的干爹。”
雷蒙一脸呆滞:“那如何是好?”
“所以万万不能承认暴乱与你有任何关系,包括3000银子你也要矢口否认。”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雷蒙狠狠地咬着嘴唇:“我记下了。”
我跟着孙问天出了县衙,钱铮装作毫不知情继续守着大牢门口。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孙问天低头问我。
“目前最棘手的是那5个暴民的口供,对雷蒙最不利。能不能篡改?”我凑近脑袋。
嘶——孙问天倒吸了口凉气:“你胆子也特大了。”
“利诱那5个人,叫他们改口供,新口供要完全把雷蒙撇清。”我做了个坚定的手势。
“如何利诱?”孙问天问。
“你让钱铮事后允许他们自由。”说完就看见孙问天白痴状地盯着我。
“我不会同意的,”果然,听了我的话之后 ,钱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这个莫说我做不了主,就算可以做主,我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我两眼一翻:“谁让你做主了,我只要你口头上答允而已。”
“啊——你的意思是让我诓他们?我不干。”钱铮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嘿嘿嘿……”我盯着他的俊脸发出一阵奸笑。然后伸出1个指头在他眼前一晃:“1万两啊1万两!”
钱铮顿时泄了气。
第32章 瞒天过海
当下我叫钱铮拟了一份口供,叮嘱他让招供的5个人依样去抄一遍,然后签字画押。
钱铮脸揪成个包子,磨磨蹭蹭地走了。
孙问天在一旁呻吟:“幸亏没让你当官,要不这官场将是一片黑暗。”
啊呸,这官场从来就没白过好不好。
回了山庄,安抚了丫丫一帮众人,我痛快地洗了个澡,早早上床睡觉:明天是关键 的一天,我必须保证自己有个清晰的思路,牢狱之灾不能玩闹,一不小心我的脑袋也会搭进去。
可是想起雷蒙,心又揪成一团,我很久没看到他如此狼狈,像是又回到从前逃兵的日子。我真搞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代沟,毕竟我跟他之间相差300年的时光。
300年,沧海也可变成桑田,难怪了!我唏嘘一番,蒙头大睡。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玉色玉画哭的两眼红肿,帮我梳洗时犹是抽抽噎噎,一大早哭的我心如乱麻,真是太不吉祥。
我去府衙找孙问天商量接下来的细节。孙问天睡眼朦胧呵欠连天:“为了你这个案件,我已经接连7天没好好睡觉了。”
“知道你辛苦,”我陪着笑脸:“等人放出来我一定好好酬谢。”
“这次你一定要解除婚约,身为你的男人,不仅不承担起保护你的责任,还要连累你为他奔波操劳。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蝶儿。”孙问天说的义正言辞。
我的天阳穴突突地跳起来:“拜托你了,这个时候别说这种无聊的话题。”
不料他突然俯身将我搂在怀里,眼看妖艳的薄唇就要覆盖上我的红唇,大脑瞬间短路,想都没想就挥出一拳。
扑一下,打在狐狸左眼,立时红了一圈。
他捂着眼呆了,我看着自己的拳头也呆了。当然我反应比较快,趁他没回神就先恶人先告状:“这是你自找的,谁叫你耍流氓。”
“……”
说来奇怪,孙狐狸被揍后态度反而恭顺了许多,与我开始详细讨论起救人的计划。呃——估计有被虐待狂。
“如果这时把雷蒙直接释放,就当衙门从来没有抓过这个人,可不可以?”我这时也不再装隐晦:“反正那5个人口供所述与雷蒙没有丝毫关系。”
“绝对不行。”孙狐狸连连摇头:“第一,自古对于暴乱的审核:地点,人物,目标,造成的影响损失,还有为暴乱所提供的银饷以及暴乱份子的老窝,都必须要有一份详细的档案需要上陈。”
“你的意思是雷蒙必须出现在这件事故之中?只怕一旦沾上,无法脱身。”我没底气地说。
“但是照你说的直接放了你的那个未婚夫,一旦出事县衙府衙都得牵连进去,风险太大,我不赞成。”孙问天故意把未婚夫3个字咬的特别重。
我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那我叫雷蒙弄一份口供去:就说他的3000两货银被人所偷。”
“此计甚善……”孙狐狸望着我的眼神开始飘红心。
“但是口供也不能一厢情愿,”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必须得让那个姓黄的也这般配合。”
狐狸兴奋的搓手:“你又想到何种办法去整钱铮?”
我忍无可忍又挥出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看看时间还早,去了一趟飘香院,为飘飘赎身预付了1000两定金。摄于县衙和府衙的双重压力,再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最后的赎银以8000两成交。
碰见钱铮的时候,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再告诉他我的救人计划,看着他一喜一惊,一呼一吓的脸部表情,忍不住为我大中华博大精深的川剧而自豪。
第二次在大牢内看见雷蒙,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衣服换了,头发也梳洗过了。我将早准备好的口供塞在他的手里,让他照葫芦画瓢抄上一份。然后签名画押交给钱铮。
最后一步最为棘手,要让姓黄的按照我的想法招供颇有难度。想出的几个方案一一被钱铮否定。不由沮丧万分。
最后孙问天也火了,使劲拍了下桌面站起来,狠狠地说:“要是他不配合,诛他三族。”
啵一下,脑海里有什么被拉开,我急忙扯住他的胳膊问:“这次如果姓黄死不招供,衙门将会如何?”
“不管招不招,斩立决。招供只是衙门要走的书面途径。也是为了能够挖出更多的暴民。”钱铮回答的很详细,表情却隐有崩溃的迹象。
“那他们的家人呢?”我问。
“全杀,同姓的族人一个也不放过。”发现说这话的时候,钱铮居然毫无嗜血之气,像跟我讨论晚上吃什么菜一般。
我忍不住抖了三抖:有办法了。
为了不连累钱铮再受折磨,这回我决定亲自出马。
姓黄的关在地牢的另外一头,我换上一套衙役装束,跟着孙问天走了过去,一路都是臭味:汗味,脚臭味,血腥味,屎尿味,我捂着鼻子,几欲呕吐。
“放我出去!”
“大人,小的冤枉啊!”
“你们这些狗官,清廷的走狗!”一路呼咋,骂声,叫声,哭声此起彼伏。惨不忍听,回头想想,雷蒙的待遇还真是不错。
“怎么有这么多人关着?”小声问走在我前面,腰杆挺的笔直的孙问天。
“暴民的家眷都关在此处。”是并排走在我身旁的另外一个衙役回答的。
怪不得如此喧哗,这么算下有上百来人挤在一起吧,也真难为了县衙的地牢。黄宗礼被关在地牢的尽头,里面的臭味仿佛更浓,几欲熏晕站在牢门口的我。
孙问天示意身后的衙役退开一些,打开牢门,放我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望风。看样子黄宗礼受了重刑,躺在乱草上奄奄一息,由始至终他都没动过一下,要不是还能隐约看到他小腹在起伏,我差不多以为他已经归西了。
“黄先生,好久不见。”我斟酌良久,礼貌地开了口。
地上的人颤了颤,沙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我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是我。”
“你?”黄宗礼费力抬起头,他的脸肿的像猪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
“我是雷蒙未过门的妻子。不知黄先生还记得不?”我蹲在他身边轻声说。
“记得一些,不知雷兄弟如今在何处?”看样子黄宗礼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跟你一样。”我淡淡地说:“黄先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黄宗礼轻叹一声:“从进黑木堂开始,本人就预测过这个结局,唯有大事未成,对不起顾先生。”
“黄先生可知,为你所谓的大事,你在洛阳的黄姓宗族全部牵连,也许就要就地处斩。”我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黄宗礼闻言。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的儿子很可爱,我见过。”确实我来之前偷摸去看过一眼,所谓知己知彼。
“小宝……是爹爹对不起你……”黄宗礼声音哽咽,双肩抖动。
“黄先生,若是我能救得了你儿子一命,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我淡淡地说。
黄宗礼呼吸一滞:“本人是不会招认的,就算拿十个儿子的命都不会去换,你死了这条心吧!”
愚蠢,我心里大骂。
“黄先生多虑了,我今日来是为雷蒙。你应该很清楚,他是无辜的,你又何必非要拖他下水?”我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黄宗礼半响不语。
“确实,雷兄弟最后已经拒绝再为我等筹钱,是我苦苦求之,他才又助我3000两白银……”黄宗礼垂头叹息:“是我害了雷兄弟。”
“所以,我今天跟黄先生做个交易,若是你能救雷蒙,我一定能保你儿子的命。”不能再拖延时间,我快速开口。
“你让本堂主出卖其他的弟兄?姑娘,对不起了。”他摇头。
“非也,我只要黄堂主落一份口供,说那3000两银饷是偷来的,你们跟雷蒙从来就没认识过。”我尽量放低声音,急速地说。
“如此简单?”姓黄抬头用一条缝的眼睛对着我,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
我悄悄拿出一份名册:“黄先生,名册上就是此次暴乱的参与者,全在地牢内,总共34个人。你看看。”34这个数字委实不吉利。
“何意?”黄宗礼问。
“这些人包括你在内,已经不需要口供可直接处斩,由于衙门需要在你们黑木堂搜出的银饷的具体来历,而这份口供我需要黄先生帮忙。”
说完又拿出一份早准备好的样文:“黄先生请过目,此事应该不会令你为难。”
黄宗礼看了看样文,微微点头:“确实,这个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我大喜,忙让孙问天准备墨笔,看着黄宗礼亲手抄写一份,然后画押。“慢。”正当我要接过这份口供的时候,狡猾的黄宗礼慢腾腾地将纸塞进袖笼。
“黄先生何意?”我装模作样问。
“我想见雷兄弟,我只信他。”不愧是老江湖,不好蒙啊。
我们几个带了黄宗礼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挂满黑压压的刑器,满是血腥味,如人间地狱,我站于其中呼吸不畅,头痛欲裂。
黄宗礼跪在雷蒙的面前,将口供放在地上:“雷兄弟,我儿子的命就交与你了,我在余姚有个远方亲戚,将小宝托付其抚养,拜托了!”说罢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我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雷蒙听完,咬牙不语。
我示意孙问天收起黄宗礼的口供。
第三天,巡抚到达洛阳。黄宗礼一族,雷蒙和5个最早招供的人被押解到府衙。其他的人一律在县衙就地处斩。总共200多口人,听说那日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北大街。
彼时,我正坐于倾城山庄的阁楼上吹风,丫丫一边为我披上外衣一边小声地说起此事。我一连打了5个喷嚏,涕泪交加。
整个人无力地睡去——连日的担心与奔波终于击垮了我的身体,我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我拿出一包药粉递于丫丫,叮嘱她带给孙问天。
这是一包假死药,让黄宗礼的儿子服下,提前当尸体拉出来,我打算于半路偷梁换柱。
而雷蒙,应该在同一天释放出来,这样,才能保得东隅桑榆都不失。
第33章 无颜见我
我太累了。
交代完剩余的事情,再也抵抗不住,沉沉地睡死过去。恍然中听到有人惊呼,闻到满室的药味……
醒来时依然晕乎,绣着牡丹富贵图的纱帐让我想起身在300后的清朝。风吹打着菱形的窗格,吱呀作响。我吸了吸鼻子,感觉通畅了许多,嘴里满是苦味,估计是被人灌了中药。丫丫捧着药碗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瞌睡。
现在府上没亲近的人替我跑腿,丫丫叫她的弟弟每天去府衙打探情况。由于巡抚的到来,府衙中人人忙的团团转,孙问天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跟我见面。
小弟回的时候,帮我带来一封孙问天的书柬:雷蒙明日释放,其他人就地斩首,姓黄的儿子今日服下药物,已经起效昏迷,其母在牢内哭天呛地……明日午后,有推车载满尸首往乱葬岗方向,看守者已经打点,小心行事,切记!
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哆嗦着手指烧掉了纸条,看着炉中火一点点熄灭,烟烬一丝丝消散——劫后余生的感觉令人满腹疲倦,心惊胆战。
次日巳时,我交代丫丫去府衙接雷蒙回家。而我则换上一套男装,脸上手上涂了灰土,带上2个长得比较魁梧的男仆去堵尸车。呃——想来就毛骨悚然,但愿不要见到一车无头的尸体。阿弥陀佛!
离城北大约10里外的小树林里,我们3人拦住推车,抹眼泪拧鼻涕的打躬作揖,哀求他们通融能将小孩子的尸体交给我们去埋葬,而不是抛尸荒野。
推车的人接过一包银锭后,很爽快地让我们自己找。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堆成小山一样的2大车尸首,几欲呕吐。虽然由草席包裹的严严实实,可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的一如阴森地狱。幸好,我眼尖地看到前面的推车上露出一只小孩子的胳膊,想来是孙问天特意安排过的,当下就示意男仆将他去拖出来。
一看面孔,果然是小宝。
我们三人哭哭啼啼地将人搬到牛车上,往城里走赶去。
一路有惊无险。
我将小宝装入木箱连同其它的几只大木箱一起送入飘香院,对外称是贺飘飘姑娘的赎身之礼。然后把剩余的7000两银子交给妈妈,换取了飘飘的卖身契。
并叮嘱飘飘明日带上这些贺礼来倾城山庄换取卖身契。她喜悦之情跃然于色,热泪盈眶,连连称是。我难掩疲倦之色,心底也是高兴万分。马车载着我在暮色里穿梭,哒哒的马蹄声在空荡的官道上显得更加寂寥,我想起即将于雷蒙可以团聚,可以向他述说连日来的惊恐与压力,可以尽情地抱着他倾诉多日的相思之情,可以倚在他炙热的怀里入睡,不用再害怕噩梦惊醒默默流泪……
我嘴角飞扬,心里无限温暖。
然而,山庄内一片寂静,玉色玉画在堂前默默拭泪。惊问之下才知晓其实雷蒙已经被释放,但是他却没有回倾城山庄,而是去了梅园。
丫丫还没回来,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阴暗的夜色无尽无边,迅速将我包围。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令我无法抑制弯下腰去,我痛苦地喘息着,感觉五脏六腑像要被咳出来一般疼痛,身上陡然升起一股燥热,摸摸额头,入手滚烫。
我又陷入昏睡中,脑子混乱,无法理出思路。
一整夜,血迹斑斑的雷蒙站在我面前冷笑,黄宗礼披头散发地向我叩首,还有无数个举着沾满血腥味的刑具朝我兜头扑来。
我听到小宝绝望的哭声,我看到刽子手举起屠刀,血粼粼的人头落在脚边,犹是怒目铮铮。我看到满地的鲜血汇成汩汩细流,狰狞耀眼如同忘川之水……
我浑身火烫,喘不过气来。费尽力气想睁开眼睛,眼前却依然一片漆黑。耳听得身旁隐约有交谈声,惊叫声,啜泣声,浓重的药味渗透我干裂的嘴角,灼痛我苦涩的咽喉。我紧紧地抓着被角,像抓着一方浮木,心中所有的惧怕只汇成两个字:
雷蒙,雷蒙……
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室萧索。窗格半掩,凉凉的风携带潮湿的寒意扑入阁楼,香炉已烬,茶水已冰。
步出卧室,走上凉台,只见天地雨幕交织,青山绿水沉浸在湿漉漉的烟水中,如一幅浓墨的山水画。
仿佛是一夜之间,秋,割开了夏季的距离。暮霭深沉里咋起凄凄冷风,落叶飘零,残花遍地。我伸出手掌接过一方微雨,丝丝清凉入骨,盘旋在掌心,久久不散去。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不能站在这里吹风,快回去躺着。”丫丫急步上来,一张斗篷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
“丫丫……”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嘶哑。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雷蒙没跟你一起回来?”
丫丫低头不语。
我叹息:“他有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姑爷……他……他……说无颜见你。”丫丫吞吞吐吐回答。
我喉头一滞,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边咳嗽,一边控制不住笑出声:原来,我散尽千金、殚精竭虑,却换来这么薄情的4个字!
“小姐,你不要吓我……”丫丫失声尖叫。
好不容易我止住咳嗽,收起苦笑,转头问:“丫丫,那你说,他要何时才能找回颜面?”
丫丫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小姐,死那么多的人,姑爷也是心里难过,他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我摇头:“那我呢?谁又想过我难过不难过?”
泪水顺着眼角掉下来,一点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与飘入的雨水融合在一起,看不到,找不着。
“你让玉色玉画去梅园照顾他……”说完这句话,我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丫丫赶紧扶着我回了卧室。
在灌下一大碗苦药后,我强迫自己喝了点粥。飘飘与钱铮踏着夜色款款而来,深深向我拜谢。小宝也已转醒,被丫丫抱在怀里,一脸的茫然。原本打算让他们暂居梅园,如今只能寄身山庄内,我叮嘱丫丫严守秘密。
夜已深沉,站在冷清的山庄门口,怅然若失——原来300年的沧海桑田,唯有我竭尽全力在穿梭跨越,而雷蒙只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忽然想起早些年欧阳定的那番告诫:他说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无法长久,是否他早已看到我跟雷蒙之间的悲剧?是否他如今也在为我们深深叹息?
一语成谶!可悲的一语成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巨大的失望彻底击垮了我的身体,我连日高烧不退,满口胡话。浑浑噩噩中,听到飘飘在清唱:“人儿人儿今何在?花儿花儿为谁开?雁儿雁儿因何不把书来带?心儿心儿从今又把相思害,泪儿泪儿滚将下来……”
嗓音婉转低清扬,缠绵动人。像一汪温泉慢慢温润我疼痛的灵魂,退却嘈杂的梦魇,心,渐渐平静,思绪,渐渐清明。
我终究是一个把感情看的太重的人,可是倾力的付出,并非就一定能得到等量的汇报。所以我就埋怨,我就不甘,我就怨天尤人!
到底是我不够豁达,还是我不够深爱着他?
呼吸慢慢顺畅起来,我重新陷入黑暗的睡眠之中。
……
嘭地一声巨响,惊醒沉睡中的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不安搁在眼前,我的思绪一时跟不上视线的节拍,茫然想不起今夕是何年?
“姐姐你总算醒了……大家快来哪,姐姐醒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高分贝地响起。我默默地撇了一眼地上倒翻的药碗,想必刚才扰人清梦的声响就是来自此处。
忽然有很多人涌了进来,围在我的床前,站着,坐着,蹲着,各个喜于言表。我闭上眼,狠狠深呼吸,再睁开双眼,终于发现这个不是梦境:远去江西运粮的容夜一行人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头扎进容夜的怀里,喜极而泣。
八月初六,容夜和小七运粮归来,同时带来油,茶,棉,丝绸。布匹。沿洛水逆流而上,已经安然运往城东各个店铺,只等近期选个吉日开张营业。而之前,我在床上整整躺了6天,是丫丫和飘飘轮流照顾,抓药,煎药,亲力亲为,彻夜守在床前为我拭汗擦身。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然 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也许最后会失去了爱情,但是我却收获了如此多的亲情友谊。也不枉这一场匪夷所思的穿越之旅。
山庄内陡然热闹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阁楼开始人声鼎沸,婉婉和青青缠着飘飘要学大鼓舞,钱铮两兄弟百般阻扰,于是每日都会上演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我躺在床上啼笑皆非:昨日还是仇人,今日全聚在一起,是福是祸焉?
容夜和小七晒黑了不少,俨然褪去了青涩的摸样,一举一动之间竟然隐约有一派风范。青青羞答答的眼神不时投在容夜的身上,看来好事成双。
江南风土最能滋养人,婉婉和青青亭亭玉立,气色红润,满头青丝如瀑。她们挽剑如花,气贯长虹,在白梅林里为我演示这几个月苦练剑术的成果。
如此甚善,以后出去鬼混更加妥当。
最高兴的莫过于丫丫姐弟,看到小七平安归来,又哭又笑,神态腻歪的令人发指。用不了多久,山庄内将会有一场喜宴。是该热闹一番,来驱除压抑已久的空寂与哀伤,用一场盛大的喜事来冲洗连日的紧张与晦气,那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我的病逐渐好转。望着镜子中憔悴的容颜,简直不敢相信那张脸是属于我的,头发枯涩,眼大无神,特别是双唇苍白干裂毫无血色,由于消瘦,下巴显得更加尖锐,咋看上去像是一具千年尸妖。
而改变最大的则要数洪叔洪姨了,回来后忽然亲近了许多,一口一个蝶儿让我受宠若惊,并且尽心尽力伺候我吃喝拉撒,夫妻俩个绞尽脑汁找来各种偏方补药,每天煎上两大碗黑乎乎的苦药哄我喝下,不几日,补得我原本萎缩的前胸风生水起。感激涕零之余,我难免会时常战战兢兢。
我嘱咐容夜选2个信得过的下人,将小宝送去余姚。才6岁的小男孩,不谙世事,却已经失去双亲。有时候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要爹娘,却从来不吵不闹,安静地一个人玩耍,吃饭,睡觉。
命运多舛,人力抗不过天意,我已经尽力,唯有祈祷他的父母在天之灵保全他一生多福多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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